第29章 新生活
第29章 新生活
天粉藍粉藍的,夏季烈日曬得人臉頰發紅,丘平離開市裏時刮着風沙,現在植物已茂盛生長,滿目的濃綠色,整個城市的色彩飽和度高了幾分,鮮豔得多。
丘平三個月沒回市裏——這在受傷前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他是典型的北京孩子,戀家,而離開五環對他來說就是離開北京。
雷狗歪頭看他:“不适應了?”
“怎麽可能?”丘平頂了頂墨鏡:“我做夢都想回市裏。去吃飯吧。”
“不急。”
雷狗把他帶去了商場,給他買幾套合身的衣服。事故後雷狗沒顧得上給他收拾東西,不成想樊丘平人去樓空,嘎樂的物事除了手機和筆記本,全都不知去向。這些日子他湊和穿着雷狗的衣服,松松垮垮,沒型沒款,雷狗早想給他置辦衣服。
更衣室裏,丘平看着自己半裸的身體,還是瘦,但肌肉已經略有輪廓。他對鏡子裏的雷狗說:“你怎麽這眼神看我?怪怪的。”
“你真自戀,每回看着鏡子都……都……”雷狗說不出口。他本來擔心他不接受自己的模樣,豈知此君與衆不同,非但接受,而且迷戀。丘平摸摸自己的臉,“我不帥嗎?”
雷狗笑了出來:“帥。”
“說真話。”
“帥,”雷狗走到他身邊,給他一顆顆地解開扣子。丘平心猿意馬,忍不住斜眼看鏡子裏的映像。分明就是雷狗在給嘎樂脫衣服,他按耐不住地浮想聯翩,一邊興奮着,一邊想自己啥時候開始有這種癖好?雷狗低着頭的五官輪廓真好看,眉毛濃黑,鼻梁挺直,運動員的皮膚光滑緊繃,丘平不得不讓雙手在身後緊緊相握,免得忍不住對雷狗毛手毛腳。
雷狗沒想到丘平滿腦子黃色畫面,欣慰道:“你的身體差不多複原了,好好吃飯,再長點肉就好了。”
實際上丘平看上去跟普通人一般無異,他生性活潑,甚至比嘎樂顯得年輕幾歲。他選的衣服也是色彩明亮,圖案誇張,從來不曾在嘎樂身上見過。雷狗看着丘平,又是熟悉又是新鮮,百感交集。
他不願想下去,于是下了個結論:嘎子完全康複了,比以前更開心,那有什麽不好的?沒什麽不好!應該說,太好了。最困難的時候已經熬過去,新生活在他們眼前展開。
丘平坐在熟悉的餐桌邊,打開菜單。這家餐館的食物他閉着眼都會點,一般會先點酒,但他看了看價格,把酒單放在一邊。雷狗說:“不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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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開車回去,我一人喝有什麽勁?餐廳酒溢價很高,不如去超市買幾瓶帶回去喝。”
“別怕花錢,我們現在有積蓄,”雷狗忍不住笑起來。前段日子為錢奔波勞碌,他是窮出陰影了,如今每月收入豐厚,能給丘平買好看的衣服,能随時帶他來吃頓好飯,他實在心滿意足。
丘平不同意,“那點錢裝管道都不一定夠,能省一點是一點。你打算一直做廢墟鬼屋?”
“當然不,等湊夠錢了還是要把聖母院修好,正經做一家旅館,哪怕賺不到現在的零頭呢。”
“這是正路。”
“但我不急,慢慢來,問題總會解決的。”
“說的是!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會湊夠錢的。”丘平心情大好,召喚服務生,“來杯店白!”
雷狗說:“把墨鏡脫了。”
丘平左右看了看,小聲說:“我怕有熟人。”
雷狗也左右看了看:“沒有。”
“我的朋友你都認識?”
“你的朋友沒幾個。”
“你對嘎樂的了解,比我還多。”
雷狗垂頭,暗暗煩惱。嘎樂最近已經不說自己是樊丘平了,但時不時會魔怔。滿口京片子總也改不了,神情、品味甚至思考問題的方式,全是樊丘平的翻版。雷狗每回想到這,就感到迷惑而無力。
卻聽對面笑了一聲:“我是說,你比我自己還了解我。”
“不會。”
丘平握住桌面上的手,“別掩飾了,你暗戀我很久了吧。”
雷狗抽出手:“你說話的語氣,我就不太懂。”
丘平學着嘎樂的樣子,淡定笑道:“人的情緒、語氣、脾氣不值得深入研究,變量和外在影響太不可測,你不懂很正常。”
雷狗更是迷茫,嘎樂說話總是有道理的,他是他認識的人裏最聰明的。但外在影響真的那麽大,大到一個人完全脫胎換骨?他想不明白。
這是家西班牙餐廳,菜一小碟一小碟,擺滿桌子,調味裏有很多番茄和甜椒,很多的橄榄油和蒜,片得薄薄的火腿包着柿子,鵝油飯裏有蝦和章魚,大平底鍋能刮出很多鍋巴。雷狗對吃很随便,見丘平吃得津津有味,便道:“等民宿開業,我們找個好的廚師,你喜歡吃什麽讓廚師做什麽。”
“好大廚可貴了,要不你學學,完了給我做飯?”
“我做飯很危險。”
“對,”丘平記起一事,“有次你煮方便面,咱倆在外頭打游戲,把煮面的事給忘了,結果還睡了一覺,半夜哐一聲,鍋給燒出了洞。好懸沒把廚房整個給炸了。”
雷狗道:“那次是我跟丘平在家,你去重慶出差了。”
丘平收斂起笑臉。雷狗沒再追究,兩人對着飯菜使勁,默默無語。雖然餐桌只有兩人,可嘎樂的身影總是夾在兩人之間,這是三人一起吃的飯,嘎樂不說話,他的音容笑貌卻比什麽都有存在感。
這該怎麽解決?需不需要解決?丘平不知道,他只知道烤乳豬好好吃啊,而樊丘平以前是不吃豬皮的。
“嘎樂!”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來。
丘平想要摔叉子罵街,這都能遇到熟人?!轉過頭來,他擠出一個笑道:“辛師姐,怎麽跑來這兒吃飯了?。”
辛師姐是他住院期間唯一時常來探望他的朋友,跟嘎樂交情甚好。她身旁多半是實驗室的同事,丘平也認不全,還好這些人顯然不會坐下來同吃,他們的臉色尴尬又惶恐,被毀容臉吓到了。
“你去哪兒了?手機不接,不回複。”
“我搬去延慶住了。”
辛師姐彎下身看他,笑道:“看來病愈了!”
“嗯。”辛師姐外號735,指她對人不熱情,但此刻她的笑非常溫暖,丘平感激地擺出一個劫後餘生的幸福臉:“我完全好了。”
“那能回來上班了?”
丘平維持笑臉:“不能。”
“那太可惜了!院長剛還提起你,說嘎樂不在很多項目都停滞了。”一個同事說。衆人開始你一句我一句誇獎嘎樂,場面有點誇張,心裏越不想面對他的,誇得越起勁。丘平胃口全無,臉都笑僵了。
最後雷狗說:“你們是來吃飯的嗎?”
一人趕緊道:“對對,實驗狗特麽只有一小時午餐時間。不打擾你們了,慢慢吃。”
正要走時,那人又回頭說:“嘎樂,沒事就回學校來吧。你不想幹了,回來辦個手續。而且補償金不少,不拿白不拿。”
“補償金?!”丘平和雷狗不約而同道。終于聽到一句有用的話了!
“是啊,你之前不是申請補償金嗎,錢下來了,但科室裏聯系不上你,手續沒走下去。”
丘平和雷狗四眼相對,露出真正幸福的笑。
這頓飯兩人吃得非常快樂,丘平喝了三杯白葡萄酒,還把墨鏡忘在了餐廳。回去的路上,他把腦袋伸出車窗,感受暖風一陣陣地穿透他。雷狗不得不把他扯回來,訓他道:“危險!”
“這世界有啥事不危險?”丘平傻笑。
雷狗看了他一眼,“在我身邊不危險。”
丘平乖乖地坐回座位上。他覺得自己一路都在傻笑,完全管不住表情。
第二天丘平又去了市裏,自己悄悄去的,沒告知雷狗。在麻殷工作室的玻璃門前,他等到了著名的騷浪建築師。
麻殷看了他一眼,本來想不理他,禁不住又看了一眼。丘平笑道:“想我了寶貝。”
“你是誰。”
“樊丘平。”
麻殷受了不小驚吓,自己看出來是一回事,當事人親口承認是另一回事。他用見鬼的語氣說,“進來聊。”
麻殷的行程非常忙碌,關上辦公室的門後,他開門見山道:“你怎麽變成這樣?不要給我廢話,我沒時間。”
“我來不是跟你哭訴的;這事沒啥可講,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知道你為什麽是你嗎?”
麻殷輕輕嘆口氣,這嘆息裏有憐憫,也有難過。
“麻殷老師,我來是求你幫幫聖母院。”
“你盡早放棄吧,那個老建築,沒個一兩百萬修整不好。”
“要那麽多錢……”
“這還只是建築硬體的開銷,你們做民宿得有軟裝、家具、家電,後期維護管理,老建築做民宿聽着挺牛逼,實際上是吞金獸、無底坑。”
丘平放低姿态,縮着背垂着手道:“我們會想辦法籌錢。錢是一碼事,比錢還難的,是找到能弄好聖母院的人。”
“拍馬屁沒用,我不吃這一套。”
“我啥時候拍過你馬屁。”
麻殷心裏更酸澀,以前的樊丘平幹什麽都不吃虧,算不上衆星捧月吧,也是圍着他轉的人多,他需求的人少,自是不必低聲下氣。他冷笑一聲:“你別嘴硬了。”
丘平神色一黯,垂下頭來。過了一會兒,他擡起臉,誠懇地笑道:“我是拍你馬屁,但我說的是真心話,為了聖母院我和雷子接觸過半打建築師,全都思維僵化沒文化,不及你一半。如果把聖母院裝成北美別墅風,地中海度假風,北歐宜家風,我們寧願不做,讓聖母院爛在湖岸。”
麻殷被這話觸動了,想了想他說:“我的費用很貴,你給不起。你找我是想省點建築設計費吧,但你憑什麽讓我做賠本買賣?”
“憑兩事,第一你喜歡聖母院,雷狗跟我說,那天你走之前囑咐了他半天,告訴他哪些是不能拆的承重牆、龍骨怎麽保護、清理牆上污跡不能用什麽化學品等等,足足講了半小時,你要不關心聖母院,不至于費這個勁,”丘平放軟了語調和神情,乖得像小貓,“第二件事,你喜歡過樊丘平。”
麻殷心被撓了一下,又對這樣的丘平很是不滿,他追了一年多的丘平可不是這種軟腳蟹。丘平徹底放下自尊,央求道:“殷殷,看在之前我們的交情份上,幫幫我?我現在這樣子,說不定你多看我一眼都會吐——但聖母院是個寶貝吧?寶貝出現在我們跟前是天意,它選中了我們,讓我和雷子繼承它,讓你來修複它。”
麻殷憋不住笑了,“天意給你報夢了。”
“求你。”
麻殷在房間裏踱步,丘平壓抑住說話的沖動,等他終于停下腳步。麻殷看着他的臉說:“行,錢的問題先放在一邊,我可以幫你們,但你們得聽我的。”
丘平心花怒放:“怎樣聽?”
“我的意見最大,甲方沒有決定權。能接受接受,不接受拉倒。”
丘平倒是猶豫了:“雷子對聖母院很有感情,我不能幫他答應你。不過我知道你不會亂改,他一外行人,當然主要聽你的。”
“那你先問問他。”麻殷想起雷狗的模樣,又笑道:“雷老板挺帥,他怎麽不來?”
“他不接受我是樊丘平,所以也不願意我說自己是樊丘平。”
麻殷愣了愣,實在搞不明白他們彎彎繞繞的關系,“你們這樣相處能行?”
丘平攤攤手,無能為力。麻殷又嘆道:“我真不該那麽快答應你。你說我要活兒幹得累了,讓雷老板給我脫個衣服,行不行?”
“老色鬼!”丘平脫下帽子,松了一口氣說:“這個我可以答應你,你想他啥時候脫啥時候脫,但話說前頭,能看不能摸,他是80%直男,弄急了揍你。”
“啥玩意兒啊,80%直男。”麻殷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