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雲京城,聖女與往事(一)
雲京城,聖女與往事(一)
蒼穹碧透,如宿雨初霁時,被雨露洗刷得不染一塵。春霭層疊垂挂,團團松軟雪白,于廣袤藍空下漂浮無依。
白秋還是初次這樣專注地仰望天,緊咬唇瓣,在時起時絕的輕吟裏,不自禁擡高下颌,細長白皙的脖頸繃出一條筆直秀美的輪廓線。
星眸半阖半睜,水霧彌騰,透過細碎光亮,她朦胧地盯看着白雲來回不歇游蕩。
只覺那雲朵也像此刻的她,正置身于一片水浪滔滔駭人的浩瀚海面,無船舶可庇身,無斷木可支撐,任憑這波狂風巨浪卷得她浮沉破碎。
直至一個輕吻柔落在她額間,白秋被不講理的某人強硬拉回心神。
目光微往下挪,一抹紅豔印記撞進她眼底。
她松開手心裏那捧已被攥得碎爛的桃花瓣,顫顫戳上那點火焰眉心印。
“本尊還是……唔嗯、不懂,眉心印為、為何會變……”
“封印。”葉離沐喘着粗氣應她。
封印?
意思是她無意破除了封印,所以眉心印才會刻上她的印記嗎?
這封印是靈寵嗎?白秋暗自腹诽,閉了閉眼。
“那、那這封印……是何用處?”她既破除了,為何也不見小道君有何怪異之處?
這次,葉離沐卻沒再抽出空回她,寬厚手掌托起她的腰臀,往上送了幾寸,一瞬間又露出了狐貍本性,鋒利的牙齒啃咬在她唇瓣上,讓她疼得蹙起眉。
白秋又氣又惱,正要将人推分開些許,不料一道說話聲竟猝不及防飄入耳。
“都受傷了,她還能跑去哪?”
少女猛然變得清醒,無措地眨了眨眼。
顯然,不只是她,連勤勉專注地葉離沐好似也有所覺察,擡起頭,動作放緩下來。
“有人來了?”
雖說神識內的一切不會傳出去,但神識外的動靜卻是可以被裏面發覺。
白秋一驚,下意識舉起白花花的臂膀,兩手捂住了少年的耳,将他的身子壓下些許。
“你、你管有沒有人來,不是設下結界了嗎?怕什麽?”
“不是怕,是那聲音好似在哪聽……”葉離沐喉嚨一噎,後半句話被挂上他腰間的兩條長腿陡然給踩得粉碎。
他眸光顫了幾顫,迎上了身下人含笑帶嗔的視線。
額角汗珠滑至眉心,被火焰印記灼得滾燙,又滴落下,恰好濺在少女的額間,宛若給她添綴上一顆剔透明亮的美人痣,令這抹殊色愈發嬌豔動人。
“你不是說,不可想其他的嗎?”白秋無視少年眼底的幽黯,噙着笑,不知死活地再補上一句。
美色撩人,情.欲炙人,葉離沐被兩面煎烤着,霎時腦子裏一陣荒白,哪還會記得什麽聲音。
他将耳畔的兩只手剝下,轉而圈套在自己的脖頸間,嗓音啞沉,似是荒漠中久未飲水的旅人,而他目光的盡頭,白秋便是那片綠洲。
“嗯,炎炎提醒得是。”
少女不自覺斂起笑,一顆心高懸起,竟有了退縮之意。
可這已然是遲了,很快,她才明白過來,自己掀弄起的究竟是怎樣一陣風浪,卻也只能凄然攀着少年的脖頸和肩,語不成聲望向他身後那驟然伸展開的粗壯狐尾,正狂亂興奮地揮舞,若是不甚打在桃樹枝幹上,還會撞下陣陣桃花雨。
白秋被花瓣砸亂了呼吸,緊咬牙,十指死死摳進了少年精壯的脊背間。
【宿念,你這把笨箜篌!】
“啊啾!”
揉了揉酸脹的鼻子,宿念将眼角淚花擠回,正要繼續跟上,倏然餘光一瞥,便望見床榻方向似有翩翩金光在起舞。
她愣了下。
那是……金燈奴?
可為何這麽模糊,她看不太清?
莫非……那有結界?
宿念走近一步,忽而福至心靈,猛地停下。
她今日好像聽說,那逍遙閣小道士來了?小道士慣來是住這間書房的,這結界是他所設?金燈奴也在結界裏,豈不意味着小主人也……
宿念兩眼一瞪,趕忙轉過了身。
難怪哪裏都找不到小主人,原來是在這!
孤男寡女待在結界裏,面前還擺了這麽大一張床,還能做些什麽!
想及此,宿念又急又怕。
急的是自家小主人正身陷狐貍爪子下,怕的則是……她擡眼,望向正往書案前走的唐墨。
莫說不能讓小道士知曉少主的身份,即便是少主單方面發現此事,今日這萬魔宮也難避免一場腥風血雨。
宿念暗一思忖,急忙上前,“少主,我險些忘了,還有要事未向你禀悉。”
“無妨,那現在說吧。”唐墨不以為然,掀開衣擺就要在書案前落座,不料宿念卻兩掌一壓,拍上書案,響聲震得他動作一僵,不上不下停住,愕然擡眼,“你幹嘛?”
“我們出去說。”
“好端端出去做甚?就在這兒說。”唐墨一屁股坐下,似是暫時不打算挪窩了。
“不行,小主人若是突然回來怎麽辦?”宿念眼珠子一轉,壓低聲,神色變得嚴肅,“少主此前讓許時文細查的那個玄天宗弟子,韓秉文,與星霞堂有關。”
唐墨聞得這話,眸光一滞,驀然站起身。端量宿念片晌後,皺了皺眉,大步往外走。
暗松了口氣,宿念看一眼結界方向,趕忙追在後頭。
出了書房,遠離聖殿,步至西北角一處無人之地,這一前一後兩道身影才相繼停下。
唐墨轉身,“繼續說。”
“是,少主。”宿念不敢拖慢,将許時文所言一字一句複述出,“這叫韓秉文的,是四年前入的玄天宗,還是司徒楓親自帶回。而在此前,他一直是待在世俗界,許時文查了他所有的親疏關系,才發現他竟是星霞堂長老韓松的後代,自星霞堂被先魔尊滅派之後,才一家隐居到世俗界。”
“韓松……”唐墨握拳,五指攥得咯吱響,眸底幽沉,似一塊置在怒火之上仍化不開的濃墨,“他們竟還敢出現。”
“不僅如此。”宿念面色沉了沉,“少主可還記得韓秉文臉上的傷疤?那确實是血霧結界所留下,據許時文所查,四年前韓秉文曾妄圖上霧界山,結果被血霧中的邪祟所啃噬,險些喪命,便是那時被司徒楓所救。”
宿念頓住半息,秀眉間染開怒色,“照那日在謝府的情形看,韓秉文應是對小主人有恨,那四年前上霧界山,恐怕也是打算趁小主人閉關之際,想要小主人的命,結果卻被先魔尊的結界給攔下。”
“少主,他莫不是知曉百年前落雁谷之事?”
聞言唐墨拂袖冷哼。
“他若是真知曉,就該跪着到炎炎面前恕罪,竟還敢糾纏。”
少年昔日溫善和煦的眸子裏赫然現出幾分狠戾之色,“不過,韓松本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的後代未必有這覺悟。”
“此事我知道了。”他壓下心頭怒火,語氣溫軟幾度,“炎炎的傷如何?”
“少主放心,霧魇護法說小主人已無大礙。”
“那就好。”唐墨颔首,“照顧好她,那今日我便不多等她回來,先走了。”
話畢,指間夾出一道符咒,輕輕一撚,白光驟綻,人便沒了蹤影。
宿念原地躊躇半晌,确信唐墨再不會折回,這才拔腿飛快往聖殿方向沖。
可到了書房前,她卻不敢貿然入內。雖說她和少主都不同意小主人與仙門弟子結合,可小主人的态度也十分明朗。宿念搖擺不定,索性便守在了書房前,暫當一堵銅牆鐵壁,誓死連只蒼蠅都不打算放進去。
若許時文知曉,定然會笑宿念白費工夫,畢竟即便宿念不守,也不會有半只蒼蠅鑽進聖殿及聖殿隔壁的書房。
宿念卻沒想到,她這一守,竟是守到了翌日淩晨,曦光微現,她探頭往書房裏瞧,仍未聽見半點動靜。
這小道士果真是集淫.欲于一身的狐妖,居然還沒……
宿念靠在門檻前坐下,不禁捂起了臉。
神識內,仍是一片青天白日。
暖陽透過密簇桃花瓣靜灑下,斑駁落在少女疲倦和安谧交雜的睡顏上,仿佛為她渡了層柔光,讓人瞧着心頭也不自覺軟了幾分。
葉離沐支着額角,一臉餍足地躺在桃樹下,眉眼間漫開濃濃溫色,修長兩指替懷裏人仔細撚走沾在青絲間的花瓣。
似一把巨大蒲扇展開的狐尾垂在滿地花瓣上,尚散着淡淡欲色,他本想收起,卻不想其中一根不知何時竟被白秋緊抱在懷,于是不得不暫擱下這心思。
他失笑,指尖輕壓在少女略顯腫脹的唇瓣上,語氣滿足又隐隐夾着些許驚嘆。
“分明什麽也不懂,卻第一次便叫我露出了狐尾,不愧是魔尊。”
話音落,忽覺體內息境似有什麽要噴湧而出,全身血液都一齊通暢奔走,葉離沐神色微滞。
他抱起懷裏人退出神識,将仍熟睡的白秋放到床榻上,随後下了床,盤腿打起坐。
約摸一柱香的工夫,少年周身便泛起金光,彙成一束,自屋頂沖天而出,遁入晨曦裏。
葉離沐睜眼,訝異地看着自己。
“喲,小道君你修為增進了?”
忽地身後一聲笑語,少年回頭,便正好迎上慵懶靠在欄杆前的白秋那雙彎彎笑眼,“如今該是承道境大圓滿?再努努力,就該破境入鑄元了?”
葉離沐難掩喜色,點點頭。
一旦入鑄元,他便可解開封印,日後即便遇上險境,至少可用妖力護她無虞,也能随時帶着她回狐族了。
“所以,你折騰本尊一宿,結果本尊不見絲毫長進,你倒是修為增進了不少,嗯?”
葉離沐語噎。
他終于從那雙亮晶晶的笑眼裏瞧出了幾分不對勁,暗道不好,抓着清凝爬起,“炎炎……我也不知為何會如此。”
“哦,是嗎?”少女施施然下了床,掌心端出一團火焰,“那本尊好好幫你梳理一下?”
葉離沐:“……”
難得聽到裏頭有了動靜,宿念正要入內,倏然咻地一聲,藍白色身影禦劍飛出,還未弄清是何狀況,便見三團火焰緊追上,随後是紅色光影閃過。
“小、小主人?”
盯着眼前火光四濺的追打場面,宿念愕然呆住半晌,迷茫地撓了撓耳後。
難不成她的猜測都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