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桑驚秋站在那,目光轉向牆角的白瓷花瓶,随後緩緩移動,一路掠過半敞的窗戶、停在窗棱上叽叽喳喳的小鳥、牆角的臉盆架、老榆木桌上的白瓷茶壺茶杯……
時遇:“嗯?”
桑驚秋心念一動,和太陽穴一起狂跳了幾下,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緩緩收回視線,看向在身前落座的時遇:“什麽……時候?”
時遇:“一個月後。”
桑驚秋沉默了一下,扯出一個笑:“這樣着急?”
時遇:“所以讓你籌備。”
桑驚秋無話可說了。
掌門大婚,他身為教中一員,掌門的護衛,對此事責無旁貸,此時即使有天大的事,也要容後再談。
“我懂了。”桑驚秋說着,将行囊放到一邊,“打算在哪裏辦?”
成親是人生大事,但時遇素來不喜繁文缛節,也無父母親人需要孝敬,除了師父元無影和二伯父,對他最重要的就是魚蓮山。
“就在山上。”時遇吩咐,“一切從簡。”
桑驚秋:“那邊有多少人?”
時遇:“什麽那邊?”
桑驚秋:“……新娘。”
時遇皺眉:“我不知道。”
Advertisement
桑驚秋:“……”
時遇卻完全沒覺得有哪裏不對:“不必管那頭的事,顧好自家即可。”
桑驚秋本來心情滞悶,完全是強打精神應付時遇,現在也被弄得哭笑不得。
他喝了口水,問:“成親時新人的親朋要一道吃飯,需要知道人數,方便安排。”
豈料時遇:“我知道。”
桑驚秋:“……”
“我方才說了,不必管。”時遇一臉平靜,“也不用理會旁的人。”
桑驚秋看他。
時遇:“我需要在此多留幾日,你先行回去準備。”
桑驚秋:“好。”
本來桑驚秋以為時遇很忙,交待完正事就會離開,可直到他喝完第二杯水,時遇還坐在對面。
桑驚秋問:“還有事嗎?”
時遇:“沒有。”
換作從前,桑驚秋會繼續問一問,逗悶子引時遇開口,但此時他着實沒有心情,張了幾次口都說不出什麽,索性作罷,垂眼,保持緘默。
但時遇有話說:“你沒有旁的想說的?”
桑驚秋仍然低着頭:“什麽?”
時遇:“我讓你籌備我的婚事,你什麽話都沒有麽?”
比如我說過不讓你去安平,你如今果真去不了,你心中難道沒有怒氣,不發作麽?
時遇心裏總記得桑驚秋說要離開魚蓮山,為了一個認識不久的朋友,竟然說那種話,他無法理解,一直憋着火。
而現在,只要桑驚秋發作出來,說不定反而是個說開的契機。
半晌。
桑驚秋慢慢擡頭。
時遇摩挲着茶壺把手,感受那溫潤質感,覺得心情不錯:“嗯?”
桑驚秋:“恭喜。”
時遇微怔。
桑驚秋坐在桌後,兩手置于膝上,重複了一遍:“恭喜。”
時遇完全愣住,他想過好幾種跟桑驚秋把話說開的情況,甚至想過話不投機的後果,可所有設想之中,沒有一種是如今這般。
桑驚秋看到他眼中的震驚,笑了出來:“你很吃驚?”
時遇想說“是”,又覺得不太妥,他的确驚訝,但并非在于桑驚秋恭喜他這件事本身,而是——
而是什麽,他也說不上來。
時遇動了動嘴,想要開口,桑驚秋卻又再次低下頭去,隔着桌面,看不清他的神情。
桑驚秋坐在那,安安靜靜,一言不發。
為什麽還不走?
不許他去安平,他答應了;讓他安排親事,他同意了。
還有什麽事,需要留在此處的?
桑驚秋猜不到,也不想去問。
外頭響起敲門聲,是門下弟子找時遇禀報事情。
桑驚秋總算擡起頭來,道:“你去忙罷,旁的事,我會處理好。”
時遇起身,低頭看過來:“待忙完這些事,你……”
“忙完再說罷。”桑驚秋輕聲打斷他,“他們在等你了。”
弟子的确有急事,又敲了幾下門。
時遇走到門口,不知想到什麽,轉過頭來。
正午時分陽光燦爛,天字號房間四面都有窗戶,采光極佳,陽光照進來,灑在桌旁的桑驚秋身上,黑色長發閃着金光,空氣中浮着細小塵埃,莫名讓人産生一種,此人仿佛不在人間的錯覺。
時遇心頭一顫,微微蹙眉。
“掌門。”弟子再次敲門,“有急事。”
時遇緩了緩思緒,開門出去。
門一開一關,帶出一陣細風,扯着衣服衣角微微揚起。
桑驚秋下意識伸手去撫,這才發現掌心冰涼,以至于觸碰到那棉布衣料之時,還泛着僵硬的涼意。
他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本以為自己會很痛苦,可從時遇進門到現在,除了說“恭喜”那兩個字時,心髒有微微的刺痛感,他并沒有太多情緒。
他知道,一個月後,時遇就不再是從前的時遇,雖然時遇無心無情,對他更無意,可只要時遇還在,哪怕非常渺茫,哪怕他從沒想過現在說出口,多少總還有些希望。
而如今,是半點也無了。
可他為何不難過?
這是為什麽?
桑驚秋有些茫然。
門再次被敲響,有弟子進來說,掌門臨走前吩咐了,讓他們即刻啓程回魚蓮山,籌備婚事。
桑驚秋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了,安排一下就走罷。”
他給安平的顧聽雲兄弟二人寫了封信,說門派內有急事,他無法前往賀壽,真誠道歉,并表示日後一定補償回來,就帶着重新收拾起來的行裝和幾個弟子,出發。
回到魚蓮山的這一日,恰好下雨,桑驚秋讓其他人去休息,自己到後頭,找到了正在商議事情的施天桐和袁暮亭。
把時遇要成親的事一說,二人都呆住了。
施天桐咽了咽嗓子,問:“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是不是……哪裏不對?”
袁暮亭也面帶疑惑。
怎麽說呢,若現在要成親的是別人,比如施天桐或袁暮亭,抑或山中随意一個弟子,他們都會開心,此乃大喜事,應該重視。
可換成時遇,情況就變得古怪起來了。
暫且不論時遇出趟門怎麽既忽然要成親,單說時遇那個性子,竟會在這麽短時間之內遇到意中人,不說奇奇怪吧,簡直匪夷所思。
而二人都知道,以時遇的脾性,除非是自己鐘愛,否則,沒人能逼他。
對方是什麽人?
施天桐問桑驚秋:“是誰?我們認識嗎?”
桑驚秋站在門口,雙手負後,望着外頭如雨簾一般的秋雨:“我不知道。”
袁暮亭不解:“你也沒見過麽?”
桑驚秋:“沒有,他也沒提過。”
施天桐和袁暮亭對視一眼。
“他素來自我,這也是他自己的事,無需告知旁人。”桑驚秋不疾不徐地說着,“他過些日子才會回來,這段時間你們忙自己的,婚禮之事交由我即可。”
施天桐還想說什麽,被袁暮亭拉了一下胳膊,他抓了抓腦殼,轉頭,發現桑驚秋已經撐着傘走了。
細雨迷蒙中,雙鳥戲水的淡青色油紙傘下,藕色身形若隐若現。
施天桐忽然意識到,桑驚秋多年來結交了不少朋友,可細想之下,其實沒有特別親近的,哪怕是他和袁暮亭這種程度的好友,也無法做到全然的交好,他和袁暮亭都清楚,真正的桑驚秋,他們都不算了解透徹。
兩個人,時遇冷,桑驚秋暖,但驚秋和時遇一樣,某種意義之上,都是很孤獨的人。
如今時遇要成親,往後就不再是獨自一人,那,驚秋呢……
桑驚秋回自己院子,洗了個澡出來,發現雨停了,想起後山的銀杏,決定去瞧一瞧。
到地方,他愣了一下,打量一番,出聲道:“莫掌門?”
莫如玉蹲在一叢花前,聞言回頭,見是他,立即笑了:“驚秋回來了啊。”
他說自己來找時遇,時遇有事,讓他暫且在山上等。
桑驚秋走過去,随口道:“這花不知是何人栽植,長得很好。”
莫如玉笑着道:“這是我種的,叫‘月落’,一年四季開花,根莖花葉都可入藥。”
桑驚秋想了想,他最初在後山瞧見這些花,正是莫如玉繼任掌門,過來邀請他們前往武林大會的時候,一點頭:“很好看。”
“此花難得,種子尤其難尋。”莫如玉小心翼翼地拂開花朵上幾片落葉,“多虧時遇給我找到。”
桑驚秋一愣:“是掌門找到的?”
莫如玉點頭:“不過他只找種子,不管栽種,我花了不少功夫才種出來,現在長成這般模樣,再要移植到別處,也不會死了。”
桑驚秋盯着那幾株花看了片刻,去查看銀杏樹。
莫如玉料理完,站起來拍拍手,道:“對了,有件事我……”
桑驚秋一拽他胳膊,将人推到旁邊:“當心!”
就見莫如玉方才站的位置被狂風掃過,豔麗紅花全部朝同一個方向歪了過去。
與此同時,一個手持長刀的男子落地,看了看并排站立的二人,冷笑道:“這麽巧,都在,正好,我一次性砍了。”
桑驚秋皺眉看來人。
秦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