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今陽站在那裏, 這樣的情況下她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麽, 但是視線在周圍掃視一圈, 她不太意外地清醒過來她是個完完全全的外人——她不了解電競, 不了解這個圈子, 也不了解YQCB戰隊，所以此時此刻，她能做到最好的, 就是閉上自己的嘴, 默默地走開。
氣氛令人難受。
好在在一切爆發之前, 艾佳悄悄把今陽拉出了休息室。
到了外面北風吹過，渾渾噩噩的腦袋稍微清醒了一點……奇怪的是剛剛明明還覺得外面北風嗖嗖的, 這會兒卻貪婪地呼吸着這冰涼的空氣，像是一條離水太久的魚。
艾佳拉着今陽往外走，今陽被他大手拽着, 也不反抗, 只是略有些跟不上他的腳步, 磕磕絆絆, 還要冒着咬着自己舌頭的危險提問：“你怎麽出來啦？”
艾佳大步流星往前走，抽空回頭像是看病人似的看了眼今陽：“你想留在裏面？”
今陽搖搖頭，想了想又道：“可是你人都在這了, 如果殺千不想打了, 你不能替他上麽？不是都和俱樂部簽了合同了？哪怕是臨陣磨槍揣着上，也比早早就扔了槍把白旗挂在腦袋上，還要勸隊友也放下武器不要抵抗的人好啊？”
艾佳步伐放慢了些腳步, 這一次他再回頭看今陽時，眼神要比剛才的冷冽稍微溫和一些：“哪那麽容易說上就上，但凡正規比賽，所有的首發、替補隊員大名單都要提前上交的……我不在那個大名單裏，YQCB中單位在此之前也一直沒有替補，因為至少今年夏季賽季後賽之前，殺千的表現都相當不錯且穩定。”
哦。
今陽沒話說了。
此時他們兩人已經到了休息室外面。
放眼看去，烏壓壓的一片到處是人，欄杆外面站着的坐着的，擠得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這麽冷的天，所有人都仰着腦袋，眼巴巴地看着正前方的大屏幕，比賽臺上穿着短裙的主持人小姐姐拼了老命想要活躍氣氛，但是臺下的人也是喪得猶如一攤死水——
今陽抽了抽唇角，心想要是她是這個主持人，拼命在臺上蹦噠得不到一點回應，她非瘋了不可。
而此時臺下觀衆們那副被北風吹亂了頭發，卻面無表情地擡着頭看臺上或者低着頭玩手機（可能正忙着加入微博噴子大軍），超級麻木的樣子也很讓人心疼……
不不不，這麽說起來，YQCB戰隊隊員也很慘。
——大家都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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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陽拉扯了下艾佳的袖子：“沒位置了，擠不進去，第三把不看了啊？”
“再爛的電視劇，都看完前面一百集了，最後十集捏着鼻子也要看到結局吧？”艾佳否認了今陽的說法，然後沖某個方向揚了揚下巴，“喏，那邊還有雅座。”
今陽順着他下巴指的方向看去，然後啥也沒看到，就看到場外圈停着一輛大卡車，卡車集裝箱上面零散坐了一兩個伸長了脖子的人，正一臉認真地看着賽場內的大屏幕。
今陽：“……”
這就有點突破人類認知底限了。
今陽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哪？”
艾佳：“卡車上。”
今陽：“……沒有人說因為看了一部爛劇，作為懲罰最後十集要以高空劈叉或者倒挂金鈎的方式看完作為懲罰。”
艾佳看了眼她穿的牛仔褲：“你今天沒穿裙子真是特別機智的選擇。”
“你這誇獎讓我想穿越回去，殺掉出門最後一秒把裙子換成牛仔褲的自己——這車那麽高，怎麽爬？！”
艾佳拽着還在喋喋不休，滿臉寫着拒絕的今陽繞到了卡車後面，這時候今陽看到卡車後面居然有一個固定在集裝箱上面的鐵梯子。
黑暗之中，仿佛是聽見了今陽和艾佳抗拒之中的拉扯，從卡車上面“嗖”地伸了個腦袋出來：“哇，大兄弟，帶女朋友來看比賽還不買票啊？”
艾佳：“……”
今陽一臉嘲笑地看向艾佳，一時間都忘記反駁“女朋友”這件事——畢竟她聽了一路，現在已經形成了艾條件反射似的抗體……此時她只是佳挺高興地忙着嘲笑艾佳一臉尴尬，用食指不自然地撓撓鼻尖：“這不是反應遲了，沒買到票麽？”
集裝箱上的那兩個人大概是認識的，嘻嘻哈哈地挪了點位置出來。
今陽看着艾佳像是猴兒似的蹿了上去——這時候他完美展現了自己天天翻牆翹課去網吧練就的結實功底，一只手抓着倒數第二格樓梯，腳下一蹬，借着樓梯中間那個格一使勁兒……等今陽眨眨眼時，少年已經身手敏捷地将自己甩上了那個集裝箱。
稍微站穩，他轉過身，撅着屁股蹲在集裝箱旁邊，伸手拍拍集裝箱邊緣，對腳下擡頭仰望自己的姑娘說：“上來。”
今陽想搖頭來着。
但是此時，當她擡起頭話到了嘴邊，卻發現眼前星空正好，群星璀璨之下，高處蹲在那俯視自己的少年雙眼發亮，他唇角微微翹起，像是催促又像是在微笑的樣子——
今陽咬咬唇，認真想了想，似乎就是從那天小巷子偶遇，所謂“狗熊救美”開始，一切似乎都脫離了她原本認定的軌道……
反應過來的時候，好像已經幹了太多荒謬的事情。
“……”
今陽微微眯起眼，這時候，蹲在集裝箱上的少年還在毫不知情地叨逼叨着什麽“快上來呀”“第三把開始BAN&PICK了哦”……星光之下，他微卷的發被北風吹得有點亂，大手垂下來在她眼前晃呀晃，像猴子撈月一樣傻。
等今陽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順着鐵樓梯往上爬，手掌心摸到了凹凸不平大概是鏽跡的東西，她爬得不是特別靈敏——
好在到最後一節時，集裝箱上的少年伸出手，強而有力的力量将她拽上了卡車頂，坐穩在集裝箱上，今陽擡起頭看了看遠處的大屏幕……
還真是此處風景獨好。
今陽盤腿坐穩了，伸長脖子微微眯起眼，努力地去看不遠處大屏幕上的情況，此時身邊，艾佳身上熟悉的味道挨着她籠罩下來，少年與她肩并肩坐下……
得到了後面同雅座的路人甲與路人乙大兄弟的一陣調侃：“喔，可以啊兄弟，忽然覺得你們這樣也有點浪漫的。”
路人乙：“爬集裝箱肩并肩看比賽喔。”
路人甲：“……你發現沒有，我們倆也肩并肩坐在集裝箱上看比賽。”
路人乙：“滾你媽喔，惡心誰？信不信踹你下去？”
身後兩人叽叽喳喳，今陽聽着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只好清清嗓子把緊繃的下巴縮進圍巾裏……看着好像是被凍了下縮脖子似的。
“冷嗎？”艾佳問。
今陽搖搖頭，半晌轉過頭看了眼艾佳的側臉發現他壓根沒在看自己……于是無聲地将脖子上的圍巾拉高了一點：“不冷。”
“不怕高吧？”艾佳又問。
“怕不怕都上來了，剛才在車子下面你怎麽不問？”今陽瞥了他一眼，很是不買他這馬後炮裝好人的帳。
“怕冷我給你擋擋風，怕高一會兒閉眼一跳，我在下面接着你啊。”艾佳目不轉睛盯着不遠處的大屏幕，停頓了下，又懶洋洋道，“…………哎呀，你看殺千，首BAN，BAN掉了自己最拿手的皎月女神戴安娜，他是真的一點不想玩了。”
今陽擡頭看去，看到內場觀衆席一陣騷動。
騷動之中，殺千面無表情坐在那裏，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幹了什麽；
在他身後，YQCB隊伍教練氣得好像懵逼了，一甩手中記錄BAN&PICK情況的小本本，伸手直接扯了殺千的耳機沖他大吼大叫起來；
旁邊涼生好像吓了一跳，也摘了耳機跳起來拉住教練；
五米開外，韓國ZE戰隊五人齊刷刷擰過腦袋一臉懵逼，顯然沒鬧明白這是什麽操作……
臺上頓時亂得一逼——就像是買票看比賽免費附贈看少年青春熱血劇一樣，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在那瞎鬧。
今陽頭疼地嘆了口氣。
這時候聽見身後那兩個同雅座的大兄弟也是無語至極在那嘆息——
路人甲：“這個殺千，真的有毒，這麽搞一手無聲抗議給誰看啊！”
路人乙：“真的，我都想上去揍他了……YQCB早他媽在夏季賽季後賽就應該搞個自由人來當替補的！”
路人甲：“聽說殺千在建隊那天就在YQCB打了啊，YQCB迷信殺千的CARRY能力嘛——誰知道他崩得那麽快，嚴格來講也就是S2一年加S3春季賽高光過吧，今年夏季賽時候我就不看好他。”
路人乙：“這次WCG目測3：0，YQCB戰士回去還锲而不舍殺千我他媽真的給他們基地寄刀片。”
路人甲還沒來得及說話，這時候忽然聽見坐在他們前方男女中，身材高大的少年忽然插嘴說了句：“殺千應該退役了。”
路人甲：“啊？”
艾佳回過頭，看着身後的兩個路人，想了想翹起唇角，露出個含糊的笑容：“你們不知道YQCB簽了新中單啊？”
路人甲：“真的啊？”
艾佳：“真的啊。”
路人甲：“又沒官宣，你怎麽知道啊？”
艾佳又是神秘一笑，充滿了優越感地扔下一句“我就是知道”，把自己的腦袋擰了回去……身後，路人甲來了味道，抓着艾佳一頓狂問：“兄弟，你YQCB工作人員啊——不對啊工作人員也不用爬車頂了，你怎麽知道YQCB招了新中單啊，新中單誰啊，新人還是別的隊轉過來的，厲害不，啥時候上？”
一連奪命發問。
艾佳就撿了自己想回答的那個回答，今陽看着他認真點點頭：“新中單，很強。”
今陽：“……”
以後真的打首發了，官方微博照片一挂，到時候人家回想一下今晚卡車頂上的對話，怕不是要笑掉大牙。
卡車頂上的一陣八卦交流中，BAN&PICK結束了，殺千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絲毫沒有受到任何粉絲的噓聲影響……
2013年，WCG英雄聯盟項目總冠軍最終争奪戰拉開帷幕。
……
YQCB戰隊對戰ZE戰隊決勝局。
YQCB戰隊的表現基本不負衆望地，瘋狂辣眼睛——
殺千就像是上兩把吃過的苦頭沒有一絲一毫往心裏去一樣，拿個卡牌，瘋狂壓線，三級被對方打野抓掉一血。
如果不是他補刀還算穩，被抓了一血還基本跟對面的中單補刀持平，今陽懷疑他可能是在用腳打比賽……現在看來，他還是在用手的，基本操作都在甚至叫人挑不出毛病，只不過什麽戰術啊腦子啊什麽的，好像都落在了遙遠的S市基地裏。
五分半，整個戰局場面基本持平，YQCB下路根據個人比較強勢的線上能力，稍微有一點小小的優勢——
直到中單卡牌6級，第一波開大飛下。
此時ZE戰隊打野就在下路草叢伺機而動，而且涼生還在那放了視野，卡牌的大招傳送盤出現在下路的時候——
不僅涼生和小暖黑人問號臉，連ZE戰隊的下路組合也是一陣騷動：他們發現在判斷了一會兒涼生和小暖的走位後，立刻意識到對方的草裏放了眼，正打信號讓打野可以回去補裝備放棄本次gank呢……
卡牌下來了！
仿佛天降大禮，在卡牌落地一瞬間，對方女警的夾子已經擺好，卡牌落下的同時走位踩在夾子上！
同時ZE戰隊打野蜘蛛出草叢，人形E結繭暈眩，接上女警夾子硬控，再Q命中傷害，W召喚小蜘蛛，配合AD和輔助的爆發傷害，一波帶走卡牌！
此時，哪怕是隔着天那麽遠，坐在卡車集裝箱上的人也能聽見涼生在叫“退退退”“賣我賣我賣我”——
很快的，原本想上來救一下殺千的涼生也戰死沙場，對方下路AD拿到雙殺，五分鐘前，涼生和小暖小心翼翼維持的優勢瞬間蕩然無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氣死我了！”
“我他媽真的想一拳錘爆殺千的狗頭！你媽不就是三路送？換我上我也會！”
卡車集裝箱上面路人甲乙一頓捶胸頓足，連帶着不遠處比賽臺下，觀衆們也是噓聲一片……
今陽小心翼翼地看向艾佳，發現艾佳盤着腿面無表情地看着不遠處的大屏幕，目光冰冷得比現在十二月的寒風還要凍人刺骨……今陽無聲挪了挪自己的屁股遠離這個大冰塊，低下頭看了眼微博——
YQCB官方微博皮下，小仙大概也是萬分無語，只是發了個“QAQ”的表情……
下面的粉絲回複：【我的YQCB好像病了，病入膏肓，誰來救救它QAQ？】
紮心。
又是粉絲和官方微博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時間。
這場比賽，就像是第二場比賽結束之後休息室裏殺千說的那樣，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想早點回家”的操作，開頭怒送兩顆人頭，完美幫助對手建立中、下兩條路的優勢——
而這個版本裏，APCARRY（中單）和ADCARRY（AD）還被稱作是真正的雙C，上單最多就是個鞏固游戲局面的角色，在被殺千實力帶崩最重要的兩路之後——
剩下一個和對面實力五五開的上單容容，也只能笑看隊伍走向滅亡。
不是說前期送了兩個人頭，這把比賽就沒得玩了。
而是從一開始，就有人不想贏。
就像是那個粉絲妹子說的，YQCB病了，病入膏肓。
……
三十五分鐘，在臺下觀衆一片死寂中，ZE戰隊殺上了YQCB戰隊的高地。
與此同時，今陽和艾佳身後的路人甲和路人乙開始窸窸窣窣地動作，爬起來，嘟囔着“不看了不看了”“我打你媽”罵罵咧咧地往卡車下面爬……
艾佳坐着沒動。
他只是平靜地看着ZE戰隊摧毀了YQCB一座又一座防禦塔，高地水晶，門牙塔……在背景解說無奈的吶喊聲中，YQCB潰不成軍——
輸比賽，也分輸得醜不醜。
很顯然，見多識廣如今日解說，好像也沒能見過打得這麽醜的比賽……在比賽接近尾聲，最後的團戰裏，輔助涼生率先被秒，ZE戰隊陳勝追擊開始拆YQCB的門牙塔時——
【YQCB。！不要放棄啊！雙C還在，我們還有機會！】
解說的聲音咆哮着。
然後還在衆目睽睽之下，只見【YQCB、kill1000退出游戲】提示出現在大屏幕中央——
那一秒，解說的吶喊就像是被人突然卡住了脖子一樣失去聲音。
大屏幕中，人們只看見YQCB的中單突然就不動了，三秒內被迅速集火，人像灰掉。
衆人沉默。
ZE戰隊推掉了YQCB站多的主水晶，勝利的背景音樂聲響起，ZE戰隊五人摘掉耳機，跳起來歡呼擁抱——
而臺下，無語萬分的LPL粉絲、YQCB戰隊粉絲給予無奈的象征性掌聲……今陽站得高，清楚地看見已經有人開始陸續退場，然後一個粉絲在離開的時候，默默地站在垃圾桶旁邊幾秒，然後彎腰，把寫着【殺神加油！你最棒！】的燈牌放在了垃圾桶的旁邊。
今陽看得胃部一陣不适，拽了下艾佳衛衣的帽子，指給他看。
艾佳轉過頭看了一眼，“哦”了聲。
此時卡車集裝箱上只剩下今陽和艾佳兩個人。
今陽背着月光，轉向艾佳，一只手還揪着他的衛衣帽子，她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響起來：“想好了嗎？打職業的路好像就是這個樣子，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站在聚光燈下捧起獎杯，受人歡呼膜拜。”
艾佳擡起頭看着今陽，發現她抱着膝蓋蹲在自己身邊，歪着腦袋一臉認真地看着自己：“如果有朝一日你也會變成這樣，那你現在就放棄。”
艾佳動了動唇，有那麽一秒，他看上去好像有很多話要說，或者有不得了的誓言要發誓——
但是半晌，他只聽見自己略微沙啞的聲音響起，“不會。”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幾乎要被吹散在寒風裏。
今陽撇撇嘴，放開了少年的衛衣帽子，嘟囔着“太氣人了”“簡直像瘟疫”之類的話，碎碎念地摸索着要往樓梯下爬……
在她縮着腳，挂在集裝箱邊緣，試探性地找樓梯落腳點的時候就，她突然感覺到原本坐在那發呆的少年湊近了些，黑暗之中，他捉住了她的手，穩住她顫顫悠悠往下爬得身形……
突然提議：“要不你看着我？”
挂在集裝箱邊，一只手被少年握在手中，今陽就露出半拉腦袋一雙眼睛，她擡起頭：“啊？”
艾佳的身形壓低了些許，湊近今陽，今陽幾乎可以嗅到他呼出的冰冷氣息。
“看着我，別讓我成那樣的人啊。”
“……啊？”
“我說，”他停頓了下，“和我交往好不好？”
少年輕描淡寫的聲音響起——
随意的提問，非常符合現在這樣随意到有點不太合适的喪病氣氛。
以至于今陽挂在梯子上，見了鬼似的瞪着蹲在集裝箱邊緣的少年，看他面沉如水，一臉淡定………………………………淡定到，她懷疑這時候她要說“不好”，他很有可能會撒手把她扔下去。
所以猶豫再三，今陽做了個特別有創意的回答：“……我們不是早就是這種關系了嗎？都私奔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