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扶商
第54章 扶商
“三清維之!”九方陶陶認出了這個男聲,聲音微微顫抖喊道。
“我與母神的布置沒有白費,你們終于來了。”三清維之的這句話一落,衆人所在的場景又是一換。
懸天瀑布直流而下,炸開飄散的水霧彌漫,瀑布旁的亭臺上有一男一女相對而坐,男子面如冠玉,劍眉星目,墨發淺眸,微微垂眸凝視着面前的黑白玉棋盤。女子容色絕豔,風姿綽約,如月中聚雪,她沉靜地閉着眸,猶如一尊清冷悲憫的神仙玉像。
兩人似乎被凝滞在了某個時刻,幾人出現的兩息之後,微風拂過,兩人的氣息重新流動生動了起來。
男子緩緩掀起長睫,女子也睜開了眼睛,然後同時望向祈音等人。
幾人呼吸微微一滞,祈音道:“你們是三清維之和扶商的一縷殘魂?”
三清維之勾起唇角道:“沒錯,就等你們了。”
“三清維之!”九方陶陶跑到他跟前,想要抱他,可卻穿過了他的身軀,抱了個空。
“陶陶。”三清維之憐惜地看着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九方陶陶咬了咬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罵道:“你混蛋!”
“對不起。”三清維之的手虛空在她腦袋上撫了撫。
“你混蛋!混蛋!”九方陶陶紅着眼眶發洩似的罵道。
三清維之忙不疊低聲哄着她。
祈音問:“母神,這是怎麽回事?”
扶商的視線從北昊的身上移到祈音的身上,神情柔和道:“我與三清有些事情要告知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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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們何時相遇,何時相識,何時相愛,只知道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大概就在十萬年前,我發現庚餘有些怪異,于是便不動聲色地觀察他,跟蹤他,然後……”
扶商露出一個不知道什麽意味的笑,她搖搖頭,道:“發現他竟然和歸嬈早就相愛,而且已經有了孩子。”
“也許是因為當時神魔相戀為天道不容,所以歸嬈懷的神魔種十分厲害怪異,不僅一直吸收母體的魔力,而且也讓歸嬈變得愈發瘋狂嗜血。庚餘或許是察覺這個神魔種的不祥,曾經将他封印在歸嬈的體內許多年。”
“直到庚餘的神力衰退,他的封印也開始松動,神魔種又開始不安分了起來。這便影響了歸嬈。”
“就在那段時間,神魔種的力量越來越強,徹底沖破了庚餘的封印,帶着母體歸嬈離開。等歸嬈再出現時,她已經成為了徹頭徹尾的嗜血大魔頭。”
祈音還記得那段時期,歸嬈帶領魔族到處掠奪屠殺其他五族,把整個四海八荒攪和得腥風血雨,滿目瘡痍。
那是一次六界大浩劫,上古魔族生性野蠻嗜殺,缺乏教化,力量又十分強悍,極為難纏厲害,在對付魔族的同時,神族還要護住人間,便常常會捉襟見肘。而其他幾族在魔族蠻橫的進攻下,也只能艱難自保。
“庚餘暗地裏一直嘗試着控制歸嬈以及歸嬈體內的神魔種,但一是他不肯用太強硬的手段,二是他恰巧正處于虛弱的時期,很難控制住她們。”
“最後是母神為了保護蒼生,誅殺了歸嬈以及那個神魔種。”三清維之接話道,“當時歸嬈及其帶領的魔族對四海八荒造成的傷害太大了,天道盛怒,降下天罰,發起洪水,以做懲戒。”
天道是保持天地自然運轉的法則,它非生命,并無靈智,當生活在四海八荒的生靈将天地毀壞得破爛不堪時,它為了自保,便會降下天罰,企圖把威脅天地自然存在的生靈毀滅。
那一場洪水,造成了無數生靈的死亡,生靈塗炭,怨靈叢生,哀鴻遍野。又是扶商傾盡了神力,将洪水全部引去盾海,力纜狂瀾,阻止了這一場滅世之災。
先是誅殺歸嬈及其魔種,後又是馴化洪水引去盾海,幾乎将扶商的神力消耗完全。這便是扶商隕落的源頭。
“他不知道我已經知曉他和歸嬈的事情,他表面上仍是我認識的那個庚餘,可背後……”扶商眉頭微蹙,道,“他因為歸嬈的死去變得癫狂,他恨我,他想殺我,他為了他自己和複活歸嬈做了許多瘋狂的事情。”
那些瘋狂的事情,三清維之在之前便已經告知他們。
“他看我的眼神時而溫和,時而帶着極致的恨意,時而充滿了愧疚,時而痛苦至極。他時而為了自己的私心做出那些喪心病狂的事,時而又憂心天下蒼生,做出有利蒼生的事情。也許他都沒有發現,他有些分裂了。”
“他的靈魂分裂成兩半,一半是持身清正,大愛無私的天神庚餘,一半是為愛癡狂,怨恨滿身,自私偏執的堕邪庚餘。”
扶商沉重地嘆了一口氣,道:“這一切的發生,恰恰在我無力的時候。我無法阻止他,也無法與任何人說出這一切。”
“一是若是我拿不出足夠的證據,根本無法讓任何人相信他們一直崇仰的庚餘會做那些事。而庚餘每次都将事情辦得很幹淨,我無法得到足夠的證據。二是只要我有任何舉動,他都能輕易解決掉虛弱的我。”
“我為此憂心了許久,直到我發現三清似乎對庚餘有了疑惑。”
“如果能有一個人發現庚餘的不對,那一定就是擅長占蔔算術的三清了。”
“後來我與三清暗中接洽,三清說他算到未來天下蒼生将毀于庚餘之手。”
幾人微微一震,祈音道:“他會如何做?”
三清維之緩緩搖頭道:“具體的我算不出,只能測算出個結果。之後我算了許多遍,都算不出衆生的生機,而因為我測算的時候有提到庚餘,驚動了他,他便開始關注懷疑到我了。”
九方陶陶瞳孔微縮,隐隐感覺到接近三清維之自戕的真相了。
“他對我生了殺心。”三清維之淡淡道,“母神也即将隕落,我們兩人幾近走投無路了。”
“直到最後一次,母神用最後的神力助我,我将你與北昊加入我的占蔔測算中去。”
祈音眉頭輕蹙,北昊的神色沉凝。
“結果是什麽?”子書湛問。
“結果是,你們兩個都是變數。”
“兩個變數?”九方陶陶訝然道。
三清維之袖子一揮,幾人面前出現了一個漂亮古樸的星盤,其中有兩顆十分明亮的曜星星尾交纏,交彙成一個太極卦圖。
“碧星亮,白星黯,則衆生活;白星亮,碧星黯,則衆生死。”
九方陶陶心裏沉重道:“碧星和白星分別代表誰?”
“碧星代表祈音,白星代表北昊。”扶商無聲嘆息。
祈音和北昊神色一怔,都沒有說話。
子書湛驚疑道:“意思是,若是要衆生活,那祈音尊上也要活着,而北昊帝尊一定會死嗎?”
祈音難以置信,問道:“可這與我和北昊有什麽關系,為什麽北昊不是我這一邊的,為什麽不是我們都活,庚餘死。”
三清維之擰眉道:“或許并不是我們表面所理解的那樣。”
“那是怎麽樣?星星黯淡不就是隕落的意思嗎?”九方陶陶問道。
“或許是因為我被庚餘種下了塵蘿種子。”北昊的面上仍是沒什麽表情道。
早在天彜城北昊與庚餘搶奪輪回盤時,北昊就曾經動作凝滞過,那時候他就感覺自己好似被什麽東西束縛住,直到他看到祈音受傷,他着急驚怒之下,爆發地掙脫了那股莫名的束縛。後來又經過玉郎國,知曉了塵蘿種子,最後問詢三清維之,查驗資料後,北昊基本确定自己是真的被種了塵蘿種子。
而且是被他最信仰崇敬的父神給種下的。
幾人全部望向他,九方陶陶問:“塵蘿種子是什麽?”
三清維之震驚:“原來你真的被種了塵蘿種子!竟然還是庚餘給你種的……我當時怎麽就沒想到!”
祈音走近一步,直直地盯着他問道:“你怎麽不早說,是什麽時候?”
北昊:“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扶商憐惜地望着北昊,道:“塵蘿種子是一種很厲害的魔物,被種下的人會變成一個任由他人操控的傀儡。”她撫上北昊的頭頂,自責道,“是我失責了,竟然沒有發現你竟然被他……”
“與母親無關,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北昊微微垂下腦袋,讓扶商可以更方便摸他的頭頂。
“母神,有沒有什麽辦法解決塵蘿種子?”祈音問。
扶商沉默半晌,閉眸無奈搖了搖頭,北昊道:“太遲了。”
“若那個塵蘿種子這麽厲害,那不就意味着父…庚餘可以控制北昊帝尊從而控制六界嗎……”子書湛心裏沉沉道。
“這便是所謂的變數嗎。”九方陶陶低喃道。
“萬事皆有法,萬事相生相克,我不信沒有什麽東西能克制塵蘿種子。”祈音臉色冷然。
“若北昊沒有情根,一直無情無愛,沒有感情去滋養塵蘿種子,假以時日,塵蘿種子就會餓死。”三清維之殘忍地點出這一點,他看了看北昊,視線又在祈音臉上掠過,最後又不忍地收回視線,啞聲道,“可,他……”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喜歡上我,産生的情感足以喂養塵蘿種子存活至今,是嗎。祈音心裏空洞洞地想。
北昊道:“我想這便是我需要應的大圓滿命劫,一切命定如此,與他人無關。”
說到“他人無關”四個字時,北昊看向了祈音,他又重複一遍道:“與我所愛之人無關。”
祈音垂眸,避開他的視線。
九方陶陶忽地道:“不對啊,我們只要把北昊哥哥綁起來,不讓他被控制就好了。”
子書湛連忙道:“對對對,這樣北昊帝尊就不會被庚餘控制去做別的事情了。”
三清維之眼睛一亮,笑道:“好辦法。”
北昊正想說庚餘一死,他便也活不了。便聽祈音道:“我們只是讓庚餘不再禍亂蒼生,只需将他封印,倒不必讓他魂飛魄散。”
扶商看着這幾個努力想辦法的孩子們,眉目慈和,彎了彎唇,她止住北昊要說的話,道:“或許未必不是個解決之法。”
提議得到扶商的肯定,祈音心下大定,心裏松快了不少。九方陶陶和子書湛相視一笑。
北昊不再說話,深幽的眸底卻起伏着些許不明的情緒。
九方陶陶松了一口氣之餘,又瞪着三清維之質問道:“你倒是為何要自戕?”
“我算出來的。”三清維之愣了一下道。
九方陶陶蹙眉:“什麽?”
“算出我若是在那個時辰死去,就能留有一線生機,如若不然,次日我必定會死在庚餘手裏。我雖不知道那一線生機是什麽,但我相信自己,便在我算好的時辰自戕了。”
九方陶陶眼睛又紅了,怒道:“那你怎的不告知我!”
“我這不是在子書湛的傳承印記裏留了這抹殘魂了嗎。”
“我問的是當時!”
“庚餘的關注太過密切密集,我根本不敢和任何人透露一絲自己的想法。否則會連累他人,我的生機也有可能會有變數。”三清維之歉疚道,“對不起,陶陶。”
九方陶陶氣得不理他。
“若我一輩子都發現不了我的傳承印記,若我一生都不會認識他們,那我們就無法知曉一切的真相。”子書湛疑惑道,“那三清尊上又怎麽保證這些事發生呢。”
“我無法保證。”三清維之搖頭,道,“但我在你身上下的隐藏封印是有時效的,另外我算到你未來會與祈音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便只能寄希望在你身上了。”
子書湛聞言神情微妙,北昊幽幽地看向三清維之。
“難道不是嗎?”三清維之遲疑道。
“關系嘛,就是他和我徒弟現在是仙侶,他勉強算是我的徒婿吧。”祈音道。
三清維之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怪不得。”
見衆人都把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扶商道:“我想單獨與北昊聊聊。”
北昊看向扶商,扶商溫柔一笑,北昊眼裏浮現些許溫情,點了點頭。
其他幾人自然也沒有異議。
扶商轉身離去,北昊跟上。
兩人走着沒幾步,身邊的場景便變化了,變成了昆侖巅。
扶商坐在她常坐的玉榻上,北昊坐在比玉榻稍矮的階上,仰頭看着她。
“我的孩子,這些年讓你受苦了。”扶商垂眸看他,神情慈愛愛憐。
“母神。”北昊輕輕枕在她的腿側,卸去一身冰冷的僞裝,露出疲憊的神情,他低聲道,“能再見到您,是孩兒的幸運和寬慰。”
扶商微笑,輕輕摸着他的頭,像是小時候那樣撫慰着他。
良久,扶商緩緩開口道:“我并不怨恨庚餘,相反,我可憐他。”
北昊垂着眼睫,安靜地聽着。
“我和他都是應天道之召而生的,生來就擔負着天道賦予的繁衍生息,教化衆生的重任,所以我和他的結合也是自然而然的,生下你亦是順其自然。我們把彼此當做夥伴,一直都沒覺得我們的結合有什麽問題,直到他遇到了歸嬈,懂得了什麽叫情愛。”
“我天生無情根,對庚餘與歸嬈的相愛并無絲毫私怨,我也本不想管他們的事,但他們犯了錯。我不得不管。”
扶商雖憐憫歸嬈和庚餘,但她更憐憫衆生。一切傷害到衆生存在的人或事,她都必須扼殺阻止。
“我不知道庚餘是如何騙過了你們相信他已經隕落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渡過了大圓滿命劫,更不知道他如何躲過天道的天懲。但我知道他能夠做到這些,足以說明他有多聰明狡猾,多強大,多難以控制。”
“所以,他不能僅僅是被控制封印起來,而是必須死,否則後患無窮。”
“而且必須要代表衆生的願神,傾盡自身所有的願力和神力,才能殺死他。”
“北昊,你明白嗎?”
庚餘必須死,就說明北昊必須死。讓祈音殺死庚餘,無異于讓祈音親手殺死北昊。
北昊擡頭,神情沉靜平和,低聲道:“母神,我明白。”
“孩子,你會怨我嗎?”扶商眉眼悲憫。
“母神,守護衆生是我們的責任,不是嗎。”北昊語氣平靜。
母子倆靜靜地對視,扶商溫柔地摸着他的臉龐。
“孩子,你長大了。”
“是的,母親。”
扶商閉了閉眼睛,掩下眼裏的一絲不舍,彎起唇笑了。
半晌,“你愛那個孩子。”扶商并沒有用疑問的語氣,而是陳述的語氣。
“是。”
“他呢。”
“他沒有情根。”北昊不知怎的,笑了笑。
或許他該慶幸祈音喝了忘塵酒,不再愛他。
祈音等人站在原地,皆安靜等待着扶商和北昊。
九方陶陶忍了忍,沒忍住現下沉默的氣氛,道:“如今北昊與庚餘綁定了,神界該誰來統領?”
三清維之看了她一眼,又望向祈音。
九方陶陶、子書湛也跟着望向祈音。
祈音望着扶商和北昊離去的方向,默了默,道:“我來。”
三清維之道:“你有方法讓庚餘就範或者封印嗎。”
“正在想。”
“如今六界已經被攪得天翻地覆了。只剩下兩個輪回盤沒被奪走了。”九方陶陶哀嘆道。
“哪兩個?”三清維之問。
“就我們瀛洲和九重天的。”
祈音蹙了一下眉,道:“青丘的呢?”
子書湛道:“前段時間青丘遭魔族入侵,輪回盤已經丢失。”
九方陶陶張了張唇,似乎有很激動的事情要說,祈音示意她趕緊說。
“你們不知道,是黎青與魔族的人裏應外合,才能把白慈打傷,亂了青丘,奪了輪回盤。”
三清維之:“白慈受傷了?!”
祈音:“黎青?!”
九方陶陶扼腕道:“是啊,誰能想到白慈剛過門的夫郎竟然是魔族隐世許久的魔祖歸盛年,嫁給白慈就是來當卧底的。你們不知道那時候白慈和歸盛年打得可狠了,互相連捅幾十刀。”
三清維之和祈音面色怪異。
“不過雖然輪回盤被帶走了,但歸盛年也被白慈抓起來了。現在正在青丘被嚴刑拷打呢!”
九方陶陶後知後覺兩人的神色不對,問道:“你們怎麽了?”
祈音:“竟然是歸盛年……歸嬈的弟弟。”
三清維之如遭雷劈:“白慈竟然和歸盛年成親了!”
“對啊,這誰都沒想到!”九方陶陶激動道,“他們倆相愛相殺,實在令人扼腕嘆息!”
祈音幽幽道:“你看起來不像是為之難過的樣子。”激動過頭了啊你,收斂些!
“不對啊,歸盛年怎麽願意和白慈成親,哪怕只是假的,做卧底,也不應該啊。”三清維之想不通。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九方陶陶問。
祈音道:“那時候你還小,自然不知道。他們兩個有私仇舊怨,白慈對魔族有偏見就是從歸盛年起的。”
九方陶陶故作矜持道:“什麽私仇舊怨啊,我只有一點點想知道。”
“這我哪能知道。”祈音無語瞪她一眼,“都什麽時候了,還這麽八卦。”
九方陶陶捏着自己的袖子,不服哼哼:“我也沒八卦~”
三清維之:“放松一下也是好事。”
“拿朋友的糟心事來放松,不愧是你倆。”祈音堅持鄙夷道。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嗎?”三清維之發出靈魂質問。
一直旁觀的子書湛悄悄用銳利的眼神刺向祈音。
祈音可疑地沉默了片刻,摸了摸鼻子,轉移話題道:“所以你的生機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