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渡劫凡事4
第22章 渡劫凡事4
自那件事之後,周承對桑忻重拾信任,且信任與過往相比更甚。
周氏勢力退回了最初的地方,但并沒有氣餒,而是重振旗鼓,經過三年的養精蓄銳,休養生息,重新進入争奪天下的舞臺。
這次周承勢要一雪前恥,士氣前所未有地高漲,又因為他敢于承認自己的錯誤,吸取往日教訓,他這次更加謹慎,但也沒有謹慎到裹足不前。
總之,在桑忻、鐘離嬰等能人大将的輔佐下,不到兩年,周承收回了往日的所有地盤勢力,甚至還将另一個不大不小的勢力收入了囊中。
鐘離嬰和桑忻第一次有大争執,是因為桑忻下令斬殺軍中一名猛将夏收。
“夏收這次确實有錯,但直接斬殺是不是太重了?”鐘離嬰直接找到了桑忻,彼時的桑忻正坐在窗邊,垂眸看着書卷。
“我就知道你定會來找我。”桑忻擡起眸淡淡道。
“你大可以把夏收驅逐出去,再也不錄用。”鐘離嬰急道,“又何必趕盡殺絕!”
“夏收贻誤戰機,讓主公錯失從根本上打敗蕭望的機會,這不是小事。”
“夏收和我們朋友多年,又為主公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為什麽連一次将功補過的機會也不給他?”
“阿嬰,行軍打仗,逐鹿天下,最忌諱婦人之仁。他這次犯的不是一個小錯。”桑忻神色冷淡,語氣平靜,輕輕松松就給一個相熟的朋友定了死刑。
像極了鐘離嬰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
鐘離嬰的眸光微動,他覺得此時的桑忻有點陌生,或者說從很早開始,桑忻就變了。
他為了讓周承登上那個天下至尊之位,變得偏執冷酷,手段狠絕。
“不,不是因為他犯的不是一個小錯,他才死的。”鐘離嬰扯了扯唇,帶着淡淡的嘲諷,“是因為近日許多人心思浮躁,所以你想讓夏收做儆猴的那個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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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忻眸底波瀾不驚,并沒有否認,鐘離嬰就知道自己猜得沒錯。
“我去找主公——”
“他聽我的。”桑忻淡淡道。
鐘離嬰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他,喉頭微動,語氣哀嘆道:“你非要他死嗎?”
“你為何如此維護他,因為他曾帶你去開葷?”桑忻看着他。
“什麽?”鐘離嬰蹙起眉。
“因為他帶你去快活過?”
鐘離嬰啞然,夏收這人浪蕩不羁,他們兩個在外打仗的間隙中,夏收看不慣他不近女色,孑然一身,就騙他去過青樓,不過那回他很快就走了。這事兒他從沒和任何人提過,夏收被他訓了一頓,理應也不會說才是,桑忻是怎麽知道的?
“我沒去……自然不是因為這個理由!”鐘離嬰氣惱道。
他痛惜夏收:“我只是…覺得他不該這樣死,他那樣的人,也許更喜歡死在戰場上。”夏收是有點毛病,但他心中丘壑卻是鐘離嬰欣賞的。
“你可真了解他。他醉在美人榻,贻誤戰機時,怎麽沒想過應該戰死在戰場上。”桑忻冷冷道。
鐘離嬰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只是閉了閉眼,離去。
夏收還是死了,鐘離嬰郁郁了一段時間,也因此與桑忻有了龃龉。
“阿嬰,我今日路過集市,看見了這個釣竿,覺得甚是漂亮。”桑忻拿着魚竿問道,“我們去釣魚好不好。”
“你說得對,做大事最忌心慈手軟。”鐘離嬰看得清楚,夏收死後,軍中的浮躁之氣收斂了不少。
“阿嬰,你還在生我的氣?”桑忻嗓音低緩,苦笑道,“我知道終有這麽一天。”
鐘離嬰雖天生将才,在戰場上殺伐果決,但在戰場之下卻容易心軟,極易被人情困住,優柔寡斷,或者陷入各種鬥争中。
“不。你做的是對的。”鐘離嬰搖頭,“既然決定了做大事,就不應該在人情小事上過多糾結。況且,夏收原本就錯了。”
“嗯。”桑忻沒再說什麽,而是觀察着他的神色。
“只是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鐘離嬰看向他。
“什麽?”
“如若有一日,我和主公大業之間有沖突矛盾,你會如何。”
桑忻微怔,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若那日犯錯的是我,你也會這樣冷酷果決地斬殺我嗎?”
“不可能,你不會犯這種錯。”
“我說如果。”
“沒有這種如果。”桑忻似乎不想聽到這種假設,甚至想都不願意想,轉移話題道,“去釣魚嗎?”
鐘離嬰看着他,心裏想,或許你已經在選擇了。
“阿嬰,去釣魚嗎?”桑忻再次問道。
鐘離嬰正想答,就有人過來道:“先生,主公有事請您過去商議。”
桑忻看向鐘離嬰,眼底有點猶豫。
“去吧,主公的事要緊。”鐘離嬰淡淡道。
桑忻似乎松了一口氣,道:“你等我回來,我們再一起去釣魚。”
鐘離嬰沒回他,而是道:“去吧。”
桑忻轉身離去,鐘離嬰看着他的背影,心裏忽地陣陣酸悶。
又是一年春寒,終于到了周承與蕭望大戰之時。
周、蕭大戰,周承始終占據着上風,但蕭望實力雄厚,麾下能人異士也不少,其中就有善蠱毒的異士。
周承集團中,最重要的不過三人,周承,桑忻和鐘離嬰,桑忻居于幕後,從不上戰場,一般人輕易難以接觸。
周承雖也經常坐鎮軍營,但有時候為了贏取軍心和民心,鼓舞士氣,也會親自上陣,再說鐘離嬰,始終在戰場上英勇睥睨,且從未有過敗戰,這次更是将蕭望大軍打得節節敗退,敵軍只要聽到鐘離嬰的名字,心裏都會不由自主的發寒打顫。
于是,蕭望派了一隊武功高強的死士,終于在戰場上給周承和鐘離嬰種下了蠱毒。
此種蠱毒陰毒至極,中了蠱毒的人白日時時刻刻都要受剜心刮骨之痛,晚上又讓人感覺寸寸烈火灼燒,痛苦至極。
若是七日之內,沒能找到解藥,中蠱毒之人将會經脈盡碎而死。
鐘離嬰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臉色蒼白得厲害,臉上全是冷汗,他像是被困在了烈火地獄裏,無時無刻不被熾火燒灼着。
他的意識恍惚,神志不清,隐隐能感覺到他的帳中有人急急忙忙來來去去。主公和大将同時中毒,想必現在軍中已經慌亂成了一團。
桑忻呢?他怎麽樣了?他是不是很擔憂焦急,所有的擔子一下子全落在他的肩上,是不是壓力大極了,會不會夜不成寐,原本就病弱的身體是不是會受影響。鐘離嬰模模糊糊地想着,哪怕現在痛極,難受極,他還是忍不住擔心桑忻。
周承中毒,他是不是也很着急?
“阿嬰,阿嬰……”
桑忻的聲音像是一道清涼的泉水,喚醒了片刻的鐘離嬰,但鐘離嬰的意識很快又被灼燒的痛楚生生扯下了地獄。
“你再忍忍,很快,解藥很快就能配出來。你再忍忍,阿嬰……”
鐘離嬰艱難地想睜開眼睛,可那眼皮像是千斤重一般,他難以睜開,只是嘴唇稍動,像是應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鐘離嬰不知道被“剜心刮骨”和“烈火炙燒”多少次,迷糊中,突然一道聲音如驚雷響起——“先生,解藥配成了!”
鐘離嬰胸膛急促起伏,想要醒過來,但随即那人的話又将他打擊落了下去——“可是只成功配成一副解藥,沒有藥了……先生……”
“……只剩下三天了……”
“……沒有時間了,這可如何是好……”
“主公!主公又吐血了!”
“将軍、将軍七竅流血了!”
“先生,解藥……”
鐘離嬰聽不清楚那些人又說了什麽,只聽到身邊那人冷靜的一句話:“……先給主公服下解藥……”
那聲音如此冷靜果決,沒有絲毫的猶豫,只因他選擇的是他最在意的人。
鐘離嬰剎那間好像墜入了萬年冰寒的冰窟,無止盡地一直墜落下去,酸楚無盡,萬劫不複。
他是在第十天醒來的,聽親信謝良說,還好當時正好有一神醫進入城中游歷,聽聞了他的病情,連忙趕了過來。神醫果然是神醫,竟然還能配出另一副不同配方的解藥,之後便成功把他救活了。
鐘離嬰靜靜聽完後,道:“幫我多謝那位神醫。神醫在何處,速速請來,我要親自感謝他。”
謝良道:“神醫在将軍無恙之後就走了,信都沒留下。屬下是想,那神醫大概是菩薩下凡,只是日行一善,大善在于心中,并不想被千恩萬謝,所以就悄悄走了。嘿嘿~”
鐘離嬰沒有說話,眼中的情緒讓謝良這個大老粗都看得莫名難受,他小心翼翼問道:“将軍,您的身體可還有哪裏不适?”
他搖頭,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用喑啞的嗓子擠出幾個字:“桑忻在哪。”
謝良額角微微一抽,臉色有一瞬變化,垂着眸子老實道:“桑先生和主公有要事,先行回并州了,他說先讓你修養好再回并州。”
鐘離嬰的睫毛顫了顫,将所有情緒掩蓋在眼皮底下,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于公來說,桑忻選擇把解藥給周承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就算他不想給,其他人也會逼得他不得不給。于私來說,桑忻與周承兩情相悅,自然是要先給自己心愛的人。
他鐘離嬰又怎麽能排在周承前面,他只是一個對桑忻愛而不得的可憐蟲。
所以桑忻選擇了周承,沒有選擇他,他沒什麽可指摘的。
若不是桑忻給了他一個落腳地,給他一口飯吃,或許他早在多年前就死在了逃荒的路上,也不可能受桑忻這麽多年的照顧。
他不應該心存怨怼。但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聖人,也會難過,也會酸澀,也會因為心愛之人抛下自己,而苦悶痛苦。
初春四月,草長莺飛,窗外桃花樹開了,滿樹的灼灼桃花招搖。鐘離嬰最近很喜歡發呆,他在這裏修養了一個多月,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該啓程回并州了。
回到并州,只有周承帶人出城門來接他,身邊并沒有那個人。那一個多月裏,那個人沒有傳過來一點音訊。
鐘離嬰心中酸澀失落,努力強顏歡笑回應其他人的問候。可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出口道:“桑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