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隐秘的山谷之中，一群腳帶鐐铐的人正在忙碌地研磨藥草，忽然有人直起身，将手中東西重重扔了下去，“少谷主，我們難道要一直這樣做這種害人的東西嗎？！”
這些藥會讓正常的人變成傀儡，無知無覺，一旦上了戰場便是最厲害的殺人武器，而且這些人都是狄人擄來的別國百姓，他們好端端地便遭受了這種無妄之災。
白衣單薄的少年醫者停住手中的動作，清俊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他也不願意做這些藥，可是神醫谷的婦孺都在那些狄人手中，他們若不聽話在此做這些藥，那麽每日都會有他們的殘肢被送過來。
“……別說了。”君遷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所有情緒，“現将這些弄完，否則今日又要趕不上了。”
“趕不上什麽？”一個低低的聲音響起，衆人吓了一跳，這才發現旁邊藥草堆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藏了個人，正自驚慌之時，君遷卻是眼睛一亮，“臨夏，怎麽會是你？！”
“我這樣你都能認出來？”李臨夏拍了拍身上的藥草，看向周圍人，“你們神醫谷的人怎麽會被抓到這裏？”
“說來話長。”君遷嘆了口氣，又緊張地看向周圍，“臨夏，趁現在沒有人你快點離開，否則被狄族人發現就不好了。”
“我便是從跟着狄族人過來的。”李臨夏道，那日她代替元玲玲引走狄人注意力，本以為打不了便跑，卻沒料到那些兵士個個形容奇怪，連她一時之間都無可奈何，只能邊打便退，而後隊伍沖散，她想着查探虛實，便悄悄潛入了狄族人駐紮之地。
沒想到查探那些古怪兵士的情況，竟然會被她發現神醫谷的人被關在這裏。
“你別擔心，我知道他們過來的時間，待會兒自會避開。”李臨夏想了想，“君遷神醫，有些事情我必須和你打探清楚。”
君遷看了看周圍，心知她要問什麽，于是讓餘下人繼續制藥好待會兒交差，另一邊卻将她帶到了隐秘處，苦笑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麽。”
一番交談之後，李臨夏終于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原來曾經她救過的那位宋柏先生因不滿君遷繼承神醫谷，早早地便投靠了明紹則幫他研制蠱毒，那些大蛇便是他的“傑作”。後來因為要和狄人合作，明紹則便讓他用毒制作出不怕死的士兵，他缺少幫手，便帶兵偷襲了神醫谷。
如今明紹則雖然死了，但明飛雪還在，事實上，她才是樊樓曾經的暗主，負責幫忙打理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如今她代替明紹則跟狄族合作，比從前更加瘋狂殘忍，仇恨已經完全蒙蔽了她的良心。
“無論如何，必須防止更多的人受害。”李臨夏沉思片刻，“我會想辦法摸到神醫谷婦孺被囚禁的地方，盡快救出他們，也請少谷主你們在應付狄人的同時，想辦法研制解藥。”
“我會的。”君遷道，“事實上，我已經有了頭緒，可是這藥雖然能讓人恢複理智，但早已經傷亡的軀體卻是沒有辦法複生。”
“我明白。”李臨夏皺眉，所以她得盡早解決此事。
兩人又就接下來的事情進行了商談，眼看着狄人就快要來拿藥物，于是李臨夏便又悄悄地離開了這個山谷，而後混入狄人擄來的奴隸中，打聽了兩天，終于查到了神醫谷婦孺被關押所在。
與此同時，她竟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那是狄族打扮的明飛雪，她嬌美的臉上已經褪去了柔弱可憐，神情冷漠，在她身後跟着的是一個身形高大的鬼面具男人，李臨夏知道他就是最近打得東洲與大盛軍節節敗退的傀儡軍首領。
“不管如何，這次一定要讓東方巽死！”她輕輕整理了下鬼面将軍的衣領，又看向那些被關押起來的俘虜，“去告訴宋柏，現在的藥完全不夠，我不管他用什麽法子，三日後上戰場時，我要讓這裏的所有人都變成傀儡！”
“是！”
眼看着她帶着人離去，李臨夏擡眼打量了下周圍，這裏的人打扮混雜，各個種族的都有，很明顯是狄人到處抓來的平民百姓，或許一輩子都沒拿過刀劍，如今卻被他們用來異化成行軍打仗的怪物。
憤怒在心中湧起，李臨夏垂下眼，手指摸到了跟風雲騎聯系的信號筒。
或許，該冒個險了。
*
很快，東洲與大盛的聯盟軍便提前攻來，打亂了狄人的偷襲計劃。
因匆匆忙忙對陣，被囚禁的俘虜們還沒來得及用藥便被關了起來，李臨夏帶着風雲騎的暗衛悄悄潛伏起來，打算等營地空虛之時便趁亂救人。
事情都已經安排完畢，只是不知為何想到明飛雪的話，她心中總有些不安，于是将這裏交給了小師弟，自己卻趕往兩軍交戰處。
只是才到戰場附近，忽然一聲巨響震天動地，李臨夏好不容易安撫住被吓到的馬兒，擡頭卻見一個玄色身影站在高處，滾滾硝煙中，他卻神色冷漠地看着下面的殘肢斷臂，血肉紛飛，簡直像是瘋魔了一般。
李臨夏看得心驚肉跳，剛想上前卻見被炸藥逼開的剩餘狄人圍了上來，他在身邊人的保護下逐漸遠去，她忽然察覺到了什麽，連忙勒馬轉身後退，果然又是一陣驚天巨響，炸裂飛濺的碎石甚至擊中了她的後背，逼得她迅速從那被吓瘋的馬兒身上翻下，而後又一個翻滾避開踩踏。
周圍是各種屍體，有些死了甚至都還在動彈，李臨夏看得頭皮發麻，正要趕快離開，那邊卻有個人掙紮着爬起，臉上的鬼面具掉了一半，露出熟悉的輪廓來。
秦宋！！
李臨夏震驚至極，此時他手腳似乎都已變形，卻仍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她正想過去扶他一把時，忽然有支小隊人馬進來，于是連忙躲在了死屍後面。
他們似乎也不是來尋其他，一進來便直沖秦宋而去，為首的女子跳下馬，看到人後終于松了口氣，摸了摸他的臉後便塞了顆藥進去，而後讓人将他擡走。
看着這一支隊伍離去，李臨夏想了想，到底還是偷偷地跟了上去。
*
因此次傷亡慘重，那些俘虜們也被救走，狄王大怒，然而東方巽卻是步步緊逼，仿佛不用休息也不會疲憊，冰冷無情地發布着一條條攻擊命令。
被這樣追着打，連悍不畏死的狄人也開始産生了恐懼，附近的小國已經擄不到什麽人，狄王已經隐隐開始後悔，然而此時明飛雪卻讓他用自己的人去做傀儡軍隊。
“盛國儲存的火藥并不多，到現在已經消耗得差不多。”
面對狄王的怒意，明飛雪絲毫不懼，“之後便是血肉之軀的戰役，他們不可能對付得了這些傀儡兵士！”
只是任由她怎麽說，狄王卻是不肯用自己的子民去做傀儡，僵持不下時東方巽卻又一次攻打而來，狄王起了投降的心思，卻被宋柏藥倒。
“姑娘，新的藥已經研制成功！”他雙眼泛着不正常的紅色，聲音裏滿是激動，“無論死人還是活人，都可以成為我們的傀儡士兵！！”
“很好！”明飛雪笑了起來，擡腳踢了踢倒在地上的狄王，“就讓他成為第一個藥人吧，然後帶着這裏全部的活人與屍體，一起發動最後的總攻。”
“也是到了結束一切的時候了。”
*
九月十二。
東洲與大盛的盟軍對陣狄族，本以為是手到擒來，卻沒料到本來不剩多少殘兵的狄族居然又冒出一支隊伍，且人數衆多，形容詭異。
哪怕已經跟之前的傀儡兵戰鬥過，但面對這樣一群死屍似得兵士，盟軍還是邊打邊退，就在關鍵之時，李臨夏帶着風雲騎沖了過來，後面跟着的是周邊各小國的兵士，且悍不畏死，很快便牽制住這群陰兵。
“快點，快點！”
君遷帶着神醫谷的人在山頂四處布好位置，下面已經像趕羊似得将那些黑點圈在了地勢低陷處，他們必須要看好時機将藥粉撒下去，眼看着下面豎起了旗子，他一聲令下，這幾日連夜趕制的藥粉便随風灑落下去，一息、二息、三息……十息過後，下面的屍體終于紛紛倒地，衆人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成了！
接下來的事情便沒有任何懸念了。
宋柏見情況不好要逃，卻被李臨夏一槍釘死在了地上，做了無數惡事的他終于得到了懲罰，那邊的鬼面人本要救他，此時見來不及便轉身帶着明飛雪要逃，只是卻被東方巽攔住了去路。
“本來就蠢，現在沒了腦子倒也正好。”嘴毒的大盛國師冷哼一聲，而後目光便死死定在了後面的女将軍身上，雖然收到了她的消息，也看到了她定的計劃，但直到看到她整個人好好地站在這裏，他的心才算落到了實處。
李臨夏走了過來，她目光複雜地看着鬼面人，他前世為了明飛雪不顧一切，今生依然不顧一切，甚至變成了這般模樣，可是當真值得嗎？
明飛雪被她的眼神刺激到了，竟猛地一把揭開了他的面具，摸着那似死人般青白的肌膚，慘笑起來，“怎麽，覺得我太惡毒了麽？”
她仇恨地看向東方巽，此生她已經不可能報仇，再說什麽也無益，于是轉而看向李臨夏，“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很讨厭你，從第一眼看到你時便很讨厭你。”
李臨夏神色淡淡，并不在意她的話。
“你很強。”明飛雪往前一步，輕輕地笑了起來，“可這世間既然生了我，又為何要有你？你的确武功蓋世，戰無不勝，但我也善于謀算，拉攏人心從未失策，你的未婚夫婿都死心塌地拜倒在我的裙下，若不是東方巽殺了我爹……我未必會輸。”
李臨夏想起前世，一時無言以對。
“但你們也不會幸福的。”明飛雪笑得很是詭異，“東方巽狼子野心，一生算計更勝于我，他對你的在意到底是真心還是詭算，你當真能确定麽？這天下最終只能有一個主人，東洲與大盛的結盟有一天會破裂，若你跟他走了，失了李臨夏的東洲會是怎樣的一塊上好肥肉？你猜，他有沒有早就想好要怎麽去吞吃？”
這話說得誅心，連東方巽也瞬間變了臉色，那邊明飛雪已經不知不覺離得很近，她猛地撲向李臨夏，手中是淬了毒的匕首，“去死吧，也免得日後傷心！”
只是還沒等李臨夏反擊，有柄劍卻更快地刺穿了明飛雪的身體，明飛雪不可置信地回頭，對上秦宋的木然眼睛，剛才的藥粉到底還是讓他終于恢複了些許清醒。
可是已然是太遲了。
一步錯，步步錯。
早在當年風雪中看到轎子裏的嬌弱少女時，他生了憐惜，後面任由情意在她百般算計中滋長，終是如同纏身蛛網，至死再難掙脫。
可是，她已經是他妻子。
“……無論是怎麽開始的，可是到了現在，我知道自己仍舊願意陪你一起死。”
匕首反手刺進腹部，秦宋抱住倒下的明飛雪，啞聲流下了一滴眼淚，“所以別怕，你不會是一個人走，我們都做了太多的錯事，閻王殿前，我和你一起受罰，向那些無辜被害死的人賠罪。”
淚水從明飛雪眼角落下，她這一輩子都在算計，也始終戰戰兢兢，到了此刻竟然莫名安寧下來，或許也生了些後悔，早知道……早知道……
眼看着她漸漸沒了氣息，秦宋努力擡頭看向李臨夏，僵硬的面皮已經無法再露出從前爽朗的笑容，“臨夏，我對不住你，若可以，當初你沒有救我……就好了。”
這樣兩人不會相識，更不會相認，或許他來到東洲做了一個小兵，偶爾能遠遠地看到東洲小将星的風采，便能始終心懷憧憬，為了她沖鋒陷陣。
“……我不配，不配做父王的兒子。”秦宋咳嗽一聲，吐出大團黑血，“所以，不要把我跟他們埋在一起，我……我無顏見先人。”
“請你，請你将我們留在這裏，跟這些被我們害死的人一起燒了，到時候……到了地府，也叫他們能找到可以讨債的人……”
最後的字眼已經悄不可聞，秦宋頭垂落下去，手臂僵硬地抱着明飛雪死去，李臨夏靜靜地看着他，終于是低應了聲，“好。”
一切終于都結束了。
“臨夏！”
東方巽的聲音緊張地響起，李臨夏擡眼朝他笑了笑，而後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再醒來已經是三日後，這段時間她透支了太多的精力，不過是狠狠睡了一覺，卻吓到了太多的人。
尤其是東方巽。
在那一刻，他才終于知道，比起其他，能看到她神采飛揚的活着才是自己最想看到的事情。
明飛雪最後的話語到底還是在心裏産生了恐懼，他知道自己的真心，可是他怕李臨夏不會相信這點被層層算計掩蓋的真心。
更怕兩國利益沖突時，她不會選擇自己。
所以，在李臨夏開口前，他便率先說了，“五年，我給你五年的時間。”
李臨夏愣住。
東方巽笑了下，目光裏滿是眷念不舍，“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而我也會努力整頓朝政，維系住兩國的平靜與安寧。”
五年後，無論是東洲還是大盛，總歸會有一個結果。
天下只能有一個主人，可他們永遠也不會有對立相争的那一天。
*
後記：東洲仁聖皇帝秦澈在位期間，勵精圖治，愛民如子，後宮只有皇後出自于盛國元氏，兩人并無子嗣，于是封西川王李臨夏之女為皇太女，悉心教導，于日後承繼大統。
東洲女帝在位三年，攻打隔壁盛國，勢如破竹，不到一月便攻入帝京，而後獲得玉玺，将盛國重新納入東洲版圖，兩國自此合一。
關于此次戰役為何贏得如此輕松，終成為歷史謎團，引來後世無數猜測。
而在西川王李臨夏洋洋灑灑的生平之下，有人看到了她後來的夫婿記載：美姿容，恰似神仙中人。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