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為了讓玩家更有代入感,《魔境》這游戲是不設快捷排本機制的,也就是說要打哪個副本,就必須到這個副本所在的地點來。
比如林稚真今天打的是冰霜之主,他的游戲人物就必須跋涉到極北之地的純白宮殿才行,而不像其他一些游戲随便在哪都可以拉開副本列表直接點一下就能排進去。
當然有傳送符的話直接傳送到副本門口也很方便……也不會真的讓玩家為了打個本跑半天。
同理,打完副本之後玩家也還是會回到他們剛剛進來的入口處。
林稚真想,估計也是因為如此,小舟才會讓他在純白宮殿門口等着。
……等等。
小舟怎麽會知道他在純白宮殿打本?又怎麽知道他和別人起了沖突,還說要為他大開殺戒?
來不及發問,林稚真已經随着副本結束倒計時傳送至外頭,甫一站定,就見到頂着“小舟從此逝”這個id的神槍手正靈巧地翻着跟頭又上蹿下跳的,只是不管他身位怎麽移動,手裏的雙槍槍/管都對着另外三個剛剛還在副本裏和林稚真玩兒搖骰子的熟人。
神槍手的槍法了得,剛狙中一個人的頭,又敏捷地轉過身去,再把毒彈打入另一人胸口。
最後還有一個作勢要逃的,沒走出小舟的射擊範圍,砰砰兩聲之後定在原地。
這幾人等級一致,都是最高,小舟自然不可能用一招就要了這些人的命,更何況他剛剛用的是帶有麻痹效果的毒槍,實際傷害不高。
麻痹效果持續時長并不很久,小舟要在這麽點時間內争分奪秒,以一敵三,把這三人都按死在這裏。
只見他用極快的速度又換了把武器,屏幕上特效一閃,此刻在小舟手上的就是一把魔法加特林了。
槍身上有繁複典雅的魔法圖騰,示意武器正在待機的藍色熒光閃閃發光,這也是一把游戲中不可多得的武器,名字也很簡單粗暴,就叫“以戰止戰”。只見小舟擡着它,邁着沉穩有力的步伐往那幾個定住身形的人身上掃射,蜂窩狀的多管槍口被燙得通紅,一時間萬炮齊發。
這驚人的重量和後坐力,也就魔法世界裏的人能輕而易舉擡起這樣的一把槍。
林稚真為免這東西殃及到自己,也接連後退幾步。
很快,剛才欺負他那幾人被注了魔的上千發子彈擊中後,每人身上又被小舟追加了一個燃/燒/彈,于是極北之地純白宮殿莊嚴且剔透的大門前,銀白色的純淨雪地上,燃起了三簇烈火,仿佛開出了幾朵明豔的花。
小舟收起武器,又吹了個口哨将他那頭機械之心召喚出來,那頭巨大的機械黑龍将小舟托起之後,又飛至林稚真的身邊,伏到他的腳下,等待他也乘上來。
那幾個死得不能再死的人還在附近頻道發一些什麽“等老子們喊兄弟來”“不會放過你們”之類的經典炮灰臺詞,林稚真頭皮發麻,趕緊接受了共乘邀約,躍到龍背上。
他給小舟發信息。
[私聊][真有我的]:快走快走
機械之心振翅隐入雲層之間,悠揚的BGM響起,林稚真收到了小舟給他回複的信息。
[私聊][小舟從此逝]:老板,我剛做那麽多,你就只給我來一句快走快走?
[私聊][真有我的]:那倒不是!就是一時之間有點被吓到
[私聊][真有我的]:真誠地感謝您!說實話真的……很爽!
[私聊][小舟從此逝]:我厲害吧
[私聊][真有我的]:超帥
[私聊][真有我的]:話說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本裏和人起了沖突?
[私聊][小舟從此逝]:= =我加了一個人很多的玩家群,裏面有人是和你有仇那什麽重生之啥啥的公會的,正把你這事當瓜說,機智的我騙到了坐标說要圍觀,然後火速趕來
[私聊][小舟從此逝]:本來這個點我該去狩獵了的
邀功的樣子實在過于明顯。
[私聊][真有我的]:真的謝了。
[私聊][真有我的]:還好你來得及時,不然出了本我也不确定他們會不會繼續針對我,單我一人肯定解決不了他們
[私聊][真有我的]:等會兒再把酬勞給你吧~
林稚真想,這錢大約是不想花也得花,就這一天沒喊小舟陪着,立馬就出事了。
誰知小舟拒絕了。
[私聊][小舟從此逝]:說這些,收了你好幾天錢都沒幫你揍到人,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林稚真也是一點都不客套。
[私聊][真有我的]:謝謝,那我就又省了。
[私聊][小舟從此逝]:……
[私聊][小舟從此逝]:對了,你那道具是不是還要再刷,剛好我現在也沒什麽事,叫多倆人陪你刷?
這小舟人倒是真挺好的,林稚真不是矯情的主,他确實也需要再次把眼淚結晶刷出來,才能繼續推主線。他算是認清了,開招募只會找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人,既然小舟願意,還不如拜托他一起,反正該給的酬勞他之後照給就是了。
只不過這一下午的白做工讓他心累,他想稍微歇一歇。
[私聊][真有我的]:先歇一會兒吧,這也快飯點了,你要是有空的話,晚點再約?不過我運氣不太好,可能要刷比較久。
[私聊][小舟從此逝]:行啊,反正我都在線的,你大概幾點來?
[私聊][真有我的]:九點左右吧。
[私聊][小舟從此逝]:你吃完飯要這麽久啊
[私聊][真有我的]:不只吃飯啊,還要去遛狗,然後洗個澡,再虔誠地沐浴焚香一下,淚滴掉率可能會變高一點點吧
[私聊][真有我的]:畢竟我是非酋
[私聊][小舟從此逝]:有道理
[私聊][小舟從此逝]:你還養狗啊
[私聊][真有我的]:對啊
[私聊][小舟從此逝]:小狗叫什麽名字?
林稚真感覺小舟在跟他尬聊,不過還是答了。
[私聊][真有我的]:梁發財
過了一陣,聊天框裏才重新彈出新的信息。
[私聊][小舟從此逝]:很別致的名字……你姓梁?
[私聊][真有我的]:我姓石,無論何時與你相識我都值
[私聊][小舟從此逝]:……
[私聊][真有我的]:這是最近流行的喊麥段子,我不是真姓石
[私聊][小舟從此逝]:我知道= =
[私聊][真有我的]:不跟你說了,我先下了
[私聊][真有我的]:還有,再次向你表示感謝,那就晚點兒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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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械之心依舊在雲間飛行,但龍背上衣着樸素的吟游詩人已經消失,獨坐着的神槍手忽然也覺得沒意思了起來。
于是林稚真剛下線沒多久,梁熠也沒再做什麽操作,任憑機械之心懸在雲端慢悠悠地扇着翅膀。
他如今仍在大洋彼岸,和國內有十三個小時的時差,林稚真那邊是傍晚,他這邊則晨光熹微。
平時梁熠都是一大早和林稚真一塊打游戲,今天周末,知道對方要刷道具,梁熠既要用Always那個號氣死對方,又要切回小舟這個號閃亮救場,于是熬了一個通宵沒睡。
等會兒還要再陪林稚真刷道具。
正靠在電競椅上閉目養神,梁熠聽見有人敲他的門。他昨晚上為了透氣沒關門,這會兒他微眯着眼往門那邊看去,看見合租的室友Leo嘴裏塞着個電動牙刷站在他門口。
Leo是他學長,大他一屆。梁熠上完大一要搬宿舍,挑了個對他來說性價比最高的住處,在網上挑到了這個室友。
Leo嘴裏還含糊不清着:“你這是醒了還是沒睡?”
梁熠又把眼閉了回去,重新靠到椅子上:“沒睡,你刷完牙再說話吧,別等下噴我一地。”
Leo罵罵咧咧不知道說了句什麽,但還是依言去漱了口,回來的時候因為口齒變清晰,話也更多了:“你又通宵啊,通宵總不能是做私活吧?”說着瞄了梁熠的電腦一眼,“又跟前任打游戲呢。”
梁熠也沒否認:“嗯,好累,好困。”
“那趕緊睡啊。”
彼時Leo和梁熠還不熟,相處一段時間後,看梁熠平時是個愛到處湊熱鬧的社牛,偏偏每天回家還要雷打不動地打游戲,還以為是因為是這游戲太過優秀。
因為好奇,他跟着梁熠一起玩,久了之後才知道梁熠玩游戲不是因為他有多喜歡玩,更多是在懷念過去。
再後來,他便也知道了梁熠過往那些零零碎碎的事。
有時候Leo還會調侃梁熠,說什麽“又有漂亮姐姐想和你date,你不能暫時忘記一下你那個阿真嗎,你為他守活寡他也不知道啊……抱歉我中文不好,‘守活寡’這詞不是這麽用的?”“哎呀別老是自己一個人在那裏想想想,把你前任聯系方式推給我,我分分鐘幫你搞定”……當然通常這些話只會換來梁熠一個白眼。
不過說實在的,梁熠一個人在外邊待了好幾年,國內那些人際關系基本都散得七七八八,現在最好的哥們确實也就是這個室友了。
梁熠捏了捏眉心,婉拒了Leo提的去睡覺的建議:“等會兒還要跟他下本,我怕我一睡直接睡過頭了。”
“OMG,你真是瘋子,”Leo聽得眉頭緊皺,“而且你怎麽跟精神分裂似的,你到底想報複他還是想追他,怎麽一下欺負他一下又說要陪他下本?”
梁熠其實他不明白自己在幹嗎。
就像Leo說的那樣,跟個精神分裂似的……
那天他正上游戲玩兒得好好的——就是Always那個號,從頭到尾他就沒真賣過號,在林稚真突然上線還删他好友之前,他都還在《魔境》裏他倆的那個小家之中,優哉游哉地給花澆水。
林稚真這麽多年和他沒有再聯系,游戲也沒有再上過,結果好不容易一上線,上來就把他好友删了。
伴侶稱號沒了,專屬加成沒了,苦心建設了很久的家園也沒了,梁熠氣得火冒三丈。
他那公會,原本根本不叫那巨長無比的名字。
是被林稚真氣到之後他才改的。
他重生了,這次他要拿回屬于他的一切!
所以他才精分搞出小舟這個號來——小舟這號其實也是他的常用號,也的的确确是他平時用來接單當獵人做陪玩之類的號。
雖然他現在看上去風光依舊,實際上他獨在異鄉求學,又因為跟家裏鬧僵,根本沒要過家裏一分錢,根本很難像從前一樣闊綽。
除了做些part-time,當家教,去實習,偷偷接些私活給人寫網站賺外快,他也真的在游戲裏接代練、當倒爺、做陪玩。
也是因此,他才給大號轉職成了奶媽。其實他是玩不慣奶媽的,但他有天突發奇想,想試試林稚真平時玩的職業是什麽樣的,再後來光看這個職業都看出一種睹物思人的意味來,幹脆就懶得換了,反正也有另一個可以玩T或DPS的號。
沒想到這號還能派上這樣的用場。
他的計劃是這樣的,隐姓埋名在林稚真旁邊伏低做小,獲得對方信任,之後再殘忍告訴他其實連小舟這個號也是你讨厭的那個人!讓林稚真被氣死。
計劃推進得很順利。
可是……
可是林稚真說他養的那條小狗,叫梁發財。
他其實一直知道林稚真在工作後養了條狗,他微信小號就潛伏在“發財的幹爹們”這群裏,他知道群名裏的“發財”就是小狗的名字,他還在群裏看過林稚真發的小狗照片。
就是一只小土狗,毛色一片棕一片黑,像個被烤焦的土豆。
……
Leo看梁熠好似在神游,并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識趣地準備不再打擾,走之前說了句:“我等會兒要出去,車我開走了……你別弄太晚了,早點陪你那阿真刷完早點休息昂。”
梁熠擺擺手。
Leo一走,梁熠又重新坐直起來,過了會兒他起了身,打算給自己沖個速溶咖啡提神。
手上沖着咖啡,心不知道神游到了哪兒去。
他想起來高二那年的夏天,林稚真照舊到他家裏歡度暑假。
有天傍晚他倆從外邊買東西回來,在小區花園裏遇到別人牽着一只也像土豆一樣的小奶狗,步子都走不穩,蹬着短腿跟在他倆身後歪歪扭扭地跑,主人拉它它也無動于衷。
梁熠第一次發現平時總老神在在的林稚真竟然還有點怕狗,被狗一追,便抓緊了梁熠的袖子。
梁熠問:“哥你怎麽還扯我袖子呢。”
林稚真眼睛還瞟着那狗,語氣卻故作鎮靜:“你走太慢了,我就想催你走快點。”
梁熠無情揭穿:“你走得越急狗就越要追你,你正常一點!”
林稚真嘟囔了句:“我又不是因為怕狗才走得急……”
但他還是聽了梁熠的話,小心翼翼地放慢了步伐。
小狗追了上來,就在林稚真腳邊,繞着他打轉。
這回他終于裝不下去了,向梁熠投去一個求助的眼神,梁熠反手捏了捏還攥着他袖子那只手以示安撫:“沒事的啦。”
之後在得到狗主人允許之後蹲下身來,挼了一把小狗腦袋。
那狗看起來很乖巧,林稚真猶豫了一會兒,也跟着蹲下,輕輕碰了碰小狗的毛毛,又飛快地縮回手。
發現小狗主動過來拱他,他又大着膽子把手伸過去。
是一團很柔軟的小土豆。
因為是別人的狗,他們也不好意思玩兒太久,只是摸了摸,就讓狗主人把小狗拉走了。
林稚真盯着小土豆撒歡的背影看,梁熠也跟着把視線投向遠處:“挺可愛吧,我以前一直很想養狗來着,可惜我媽不讓養。”
林稚真頓了頓,又道:“等我們上大學在外邊租房子了,有條件的話……倒是也可以養一只。”
梁熠挑眉,揶揄道:“剛不是還怕得要死。”
林稚真瞪他:“哪怕了,你別胡說八道。”
梁熠笑嘻嘻地求饒,又順着林稚真的話展望起未來:“到時候養只無比酷炫的,名字叫梁發財……”
林稚真打斷了梁熠的話:“這名字也太土了吧,而且憑什麽姓梁啊?”
梁熠:“那叫林發財。”
林稚真:“不要,好難聽,叫林天才吧。”
梁熠:“也沒好聽到哪兒去啊!!”
……
其實梁熠都快忘了那個平平無奇的傍晚他們到底扯了些什麽閑話,他們最終也沒有一起去上大學,更不可能一起租房子住,他們在高考完的暑假就分了。
很久很久以後,他在群裏看到林稚真領養了一只小狗,名字叫發財。
他沒有自作多情,只覺得是巧合。
以前的林稚真可能會嫌這樣的名字土,但現在作為社畜的林稚真每天都把“好想暴富”挂在嘴邊,會給寵物起名為發財也不奇怪。
可是……可是剛剛,林稚真說小狗的名字其實叫梁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