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親王,您需要和位體面的淑女在上帝的見證下達成堅不可摧的婚姻,國王已經為您篩選出了幾位合适的人選,”布魯恩掏出藏在衣服裏的深紅色信封放在兩人中間的小桌上,“在一個月後的舞會上,他希望您能牽起其中一位淑女的手。”
“另外,莰斯堡教堂的确很不錯,但是他們新的神父未免太過年輕又資歷太淺,國王對您重拾信仰的舉動很支持,已寫信給伊諾克主教,邀請他返回王都為您洗禮。”
布魯恩将國王的旨意傳達完畢,他站起身,單手放在胸前行了個騎士禮,“親王大人,萊錫期待着您的回歸。”
蘭德斯不為所動,嘴角牽扯起一個冷諷的笑容,“倘若我不結婚,也不信仰上帝,這期待就不複存在了,我說的對嗎?”
布魯恩道:“萊錫需要一個信仰堅定、重視家庭的國王,親王大人,這不僅僅只關乎你個人的幸福,以下是來自你的舅舅的而非侍衛長的忠告,蘭德斯,你需要有人愛你,也需要去愛一個人。”
“謝謝,”蘭德斯擡了下手掌,像是在敬禮,又像是在揮手送客,“在您提醒我之前,我一直以為至少我的父親和舅舅還愛着我,我也愛着你們,現在我明白了,我尊敬的父親和舅舅已經把你們最好的愛獻給了萊錫,就像我已經把我最高的愛獻給了白蘭地。”
他的表情充滿了明快的諷刺和自我嘲弄,這使得他看上去有種輕而易舉愚弄人的魅力,讓人感到惱火的同時又不免産生羞愧之情。
布魯恩厚實而忠誠的嘴唇動了動,“蘭德斯,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必解釋,您和國王的意思我已經搞明白了,非常的清楚,沒有任何疑問。”
蘭德斯站起身,手掌按住拐杖,他雖然是個天生的瘸子,但身形高大結實,即使是在王宮的侍衛長面前依舊毫不遜色,他身上沒有那種貴族式的憂郁,強而有力的精神如鋼鐵般附着在他的靈魂上,他或許不高貴,但絕對不軟弱。
“幸運的是今天才剛有人說他愛我,”蘭德斯笑得很諷刺,“看,我們已經解決了一大半問題。”
布魯恩愣住,立即追問道:“是誰?蘭德斯,是奧斯的姑娘還是王都的淑女?”
“王都的淑女……”
蘭德斯玩味一笑,“這形容倒是恰如其分。”
蘭德斯叫來比爾送客,可憐的布魯恩侍衛長被忠實的侍從攬着肩膀往外走,布魯恩不斷回頭對笑得有些不懷好意的蘭德斯大喊,“蘭德斯,告訴我,那個姑娘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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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
經驗豐富的比爾一聽就知道親王又在逗弄人了,“侍衛長大人,快走吧,王宮不能沒有您的護衛。”
出來的時間确實有些久了,想必國王還等着他的回複,布魯恩一面往下走,一面問比爾:“蘭德斯認識了什麽姑娘嗎?”
比爾忍着笑道:“或許吧,您應當知道的,親王不會向我們透露他的小秘密,他是位害羞的紳士。”
送走了侍衛長,比爾快步回來,蘭德斯扣子解了大半,襯衣打開,中間露出流暢的肌肉線條,童年留下的傷疤若隐若現着,面上露出很不痛快的神情,“這間房沒有浴室。”
比爾道:“您稍候。”
比爾腳步轉向門外,肩膀仍向着屋內,微笑道:“親王大人,侍衛長一直關心着您,您就別同他開玩笑了,他是個固執的騎士,會将您的玩笑當真的。”
蘭德斯擡眸掃了自己的忠仆一眼,“五分鐘之內,如果你解決不了浴室的問題,我就把你剃光了送回奧斯的羊圈,我發誓這不是玩笑。”
比爾立刻就跑了。
他們的親王雖然很愛開一些讓人頭疼得非常要命的玩笑,但大部分時候,他是絕對的言出必行。
只花了兩分鐘,能幹的比爾就解決了問題。
“修道院裏有公共浴池,離這兒不遠,有個修士願意為我們帶路。”
這個方案得到了否決,蘭德斯沒有直接地說不,只用了他插在腰間的雙臂和胸前肌肉前後的收縮回答了比爾,比爾馬上給出了第二個方案來平息親王的怒火,“當然,親王大人您怎麽能使用公共的浴室呢,幸運的是,尤金神父那間屋子裏有單獨的浴室,順帶一說,我剛才上樓問過,他已經同意讓您使用了。”
比爾聳了聳肩,“如果您對此仍不滿意,那我只能建議您回王宮去了,王宮的浴池像馬場那麽大。”
蘭德斯彎腰揪起行李中的衣物,雙腳帶着風地走過比爾身邊,“感謝你的建議,回奧斯後,我會為你單獨修個羊圈。”
比爾追上去,倒不是為自己未來的居住環境争取些什麽,而是喊道:“注意您的穿着,別再在尤金神父面前失禮了!”
蘭德斯甩了甩手,大聲回道:“放心,他是個瞎子——”
比爾捂住了臉,親王的吼聲像頭雄獅一樣回蕩在整個神父樓中,他真是對善良的神父感到抱歉,比爾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架,上帝保佑,讓親王早點受洗然後從這裏滾蛋吧!
樓上的門半開着,窗戶同樣也是,悶熱的屋子裏只有那麽一絲可憐的風,蘭德斯在踏進屋子時意外地發現年輕的神父正跪在窗邊的神龛前。
黑色的低級神品制服在人站立時看上去直上直下,如同長筒一般将人包裹,此時卻在神父腰後的位置深深凹陷了下去,又向下遮掩住那渾圓而挺翹的部位。
蘭德斯愣了愣神,年輕的神父似乎聽到了腳步聲,臉龐微微向右偏了偏,柔順的金發在他後頸輕輕拂過,“浴室在我的卧室裏。”
蘭德斯回過了神,充滿了諷意的一笑,“多謝您的慷慨。”
“您不必致謝,”神父微微低着頭,“我喜歡力所能及地幫助我所能幫助到的人。”
然後收取一大筆高昂的費用,蘭德斯這麽腹诽着,大踏步地拄着拐杖走入右邊的卧室。
乳白的浴缸裏已放滿了水,顯然比爾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将做事做到如此盡善盡美,唯一的可能性是那神父剛好預備沐浴,水才準備好,比爾就來了。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性。
蘭德斯眉頭緊皺,在浴缸邊站立了一會兒才伸出手,極為勉強地将手在水面上一撩而過,水是熱的,蘭德斯擡起濕漉漉的手指在鼻尖聞了聞。
上帝保佑,只有清水的味道。
輕輕地松了口氣,蘭德斯脫了襯衣,抽出腰間的銅色皮帶,很快地将自己脫了個幹淨,将拐杖放在一旁,他擡腳進入浴缸,浴缸裏的水随之一湧。
熱水使人覺得舒适而放松,蘭德斯雙手搭在浴缸邊緣依舊皺着眉,布魯恩所傳達的兩個“建議”從客觀的角度來看是适當而對他有幫助的。
迎取一個貴族的女兒,接受紅衣主教的洗禮,他之後的路會順利許多。
盡管貴族階層們厭惡他的醜陋,教廷們鄙夷他的無禮,可他們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來幫助他。
幫助……
蘭德斯嘴角揚起個譏諷的笑。
他想到剛才那位神父說的。
不知道貪婪的神父發覺自己的位置馬上要被紅衣主教所取代,他的敲詐即将落空時又會是什麽樣的神情?
蘭德斯體內升起了那種一貫的比惡作劇還要更邪惡一點的惡意念頭。
這使得他感到興奮。
蘭德斯很快結束了沐浴,他不像王宮裏的那些貴族一樣用那麽多香薰精油,擦幹身上的水漬,他穿上新的襯衣長褲,頭發有點濕淋淋的,可他不是很在乎,拄着拐杖出了神父的卧室。
神父仍然跪在神像前,他雙手交握,微微低着頭,長長的眼睫毛像雲遮蔽了太陽一般擋住了他那雙美麗的眼睛,看上去多麽虔誠。
對于瞎子來說,閉眼和睜眼又有什麽分別?
裝腔作勢的家夥。
拐杖落在神父身邊,神父擡起臉,他仿佛能看見似的睜開眼睛“看向”蘭德斯。
沐浴過後的親王身上祛除了汗水的味道,他聞上去清新又幹淨,像一棵雨後的橡樹,莫尹不動聲色道:“親王,浴室用得好麽?”
“好極了。”
親王的語氣聽上去很溫和,“感謝您的幫助。”
“這不算什麽,”神父的語氣也很溫和,“您如果有需要的話,歡迎您随時來使用。”
“神父,請原諒我一開始的無禮,您的确如您所說的一般像上帝那樣愛着我,樂意幫助我,可我卻不得不遺憾地通知您我已不需要您的幫助了,”蘭德斯微微俯身,好可以觀察神父面上神情的變化,“伊諾克主教即将返回王都為我洗禮。”
很遺憾,神父面上沒有任何表情波動,他看上去是那麽平靜,平靜到了蘭德斯以為他已經對此知情,或許王宮裏先一步通知了他,讓他這個低級的神父打消為尊貴的親王洗禮的念頭?
“不,”神父淺色的嘴唇上下開合,溫和而堅決地像是做決斷般道,“我不允許。”
蘭德斯臉上為看笑話而提前預備的笑容僵住了。
年輕的神父微微仰着臉,“親王大人,上帝派我來指引您走到信仰的這條道路上來,從您給我寫信的那一天起,我已經接受了上帝交給我的任務,伊諾克主教是位信仰虔誠值得尊敬的好人,但他不能将您引到正确的道路上去,只有我能完成這個任務。”
蘭德斯嘴唇向上勾了勾,他打量着面前這個口出狂言的神父,輕聲道:“只有你?”
“是的,只有我。”
神父站起身,他的個頭比起親王要矮上一些,他的表情是理所當然的平靜,“我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我的感覺卻比任何人都要敏銳,親王大人,伊諾克主教會被您愚弄,他會被您騙過去,誤以為您的誓言代表了您對上帝的忠誠,而您卻絕騙不了我。”
神父将臉轉向親王胸膛的方向,鼻尖輕輕動了動。
蘭德斯譏諷地一笑,“親愛的神父,您的感覺方式和我的獵犬相比好像也高明不到哪裏去,告訴我,您聞到了什麽?希望是比受傷的鹿更有趣的東西。”
神父面上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惱怒,他平靜道:“尊敬的親王,我從您身上嗅到了仇恨、憤怒、悲傷……當然,這些味道并不能掩飾您身上最濃烈的那股氣息,我想,那股氣息應當叫作‘征服’,您想要征服這片大陸。”
“你是說我想當國王了?”
蘭德斯的語氣不以為意。
神父道:“不,我指的是奧斯頓大陸。”
盡管知道面前的神父看不見,蘭德斯還是控制住了自己驚訝的神情。
這年輕的神父竟然真的看穿了他的心思——
即便是他的父親、舅舅、身邊最親的仆從,他們都對他這幾乎有些異想天開的野心一無所知!
奧斯頓大陸已分裂了兩百多年,不是沒有強大的國家和自以為是的君主想過要重新統一這片大陸,但他們無一例外都失敗了,萊錫是個正在向下走的國家,他是個瘸腿又醜陋的親王,可誰也不知道在他殘破的身軀下竟醞釀着這樣大的野心,而他對此毫不膽怯,信心十足。
我為此而生,我将統一且統治整片大陸。
蘭德斯就是這樣堅信着。
每一個完成偉大事業的人在事業真正做成前都不會過分張揚,所以蘭德斯從來沒有表露過自己的野心,對任何人都不。
面前的神父又是怎麽察覺的?
蘭德斯緊緊地盯着那張美麗的面龐,竟感覺到了一絲威脅。
“親王大人,”神父道,“這片遺失了兩百多年的大陸需要一位偉大的君主,”他單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擡起那張純潔如天使般的面龐,湖綠色的眼睛裏充滿了不亞于親王的強烈野心,“同時,它也需要一位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