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按照皇室慣例,王子應當在七歲時接受紅衣主教的洗禮,很可惜的是在七歲那年,蘭德斯遭遇了那場大火,從大火中死裏逃生後,別說紅衣主教了,有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任何人可以接近蘭德斯。
國王亞爾林對這個可憐的兒子溺愛又放任,在衆位王子中,蘭德斯是唯一一位從未接受洗禮的,如今已經二十六歲的蘭德斯在信仰上依舊一片空白。
蘭德斯自己并不同意這種說法,怎麽能說他沒有信仰呢?他信仰死亡、仇恨、殺戮、背叛……偶爾也信仰不加冰的白蘭地。
而現在,蘭德斯從奧斯返回莰斯堡,決定為自己再披上一層上帝的新裝。
他選中了莰斯堡教堂,他的文書哈倫代替他與這位尤金神父有過幾次通信,哈倫有些咬牙切齒地向蘭德斯抱怨道:“上帝啊,教廷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虛僞而不知所雲嗎?他為什麽不能幹脆一點兒直接告訴我他需要多少錢才願意為我們辦成這件事呢?”
蘭德斯批評了他,深沉道:“哈倫,注意你的措辭,你正在與一位矜持的神父通信。”
哈倫漲紅了臉,看來他的主人是虔誠地想要加入新的信仰了。
蘭德斯擦拭着獵槍,慢悠悠地繼續道:“而不是一個明碼标價的婊子。”
哈倫咧開了嘴,為他們親王的粗俗開懷大笑。
比起哈倫,比爾的性情要溫和許多,言行舉止也要更體面,面對親王對神父的譏諷,他微笑道:“真誠的溝通會讓事情變得順利,親王大人,拿出您的風度來。”
蘭德斯提起拐杖邁入教堂,“我的風度不會比金子更受那位神父的青睐。”
比爾堅持道:“那是因為您對教廷偏見太深,戒心太重,我聽聞尤金神父像天使一樣美好,哈倫對金錢的态度也過分敏感了,或許尤金神父真的只是想修繕一下教堂呢?”
蘭德斯連回應都懶得回應了,只是擡起拐杖敲了下他路過的石柱。
好吧,那石柱看上去幹淨鮮亮極了,絲毫沒有修繕的必要。
奧斯頓大陸在兩百多年前分裂成了幾個國家,有些國家還保持着從上到下的信仰,在萊錫,這種信仰的力量減弱了許多,國王亞爾林曾遺憾地表示正是由于這片大陸上信仰的缺失,那些所謂的革命黨才能夠趁虛而入折騰個沒完,他希望每個皇室成員都能堅持信仰,用對主虔誠的愛來團結民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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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德斯認為這個想法很愚蠢,民衆之所以不圍繞皇室而去聽信革命黨的鬼話絕不是因為他們的信仰不夠堅實,而是封地稅收太高的緣故。
奧斯的稅收很合理,所以奧斯沒有一個革命黨,革命黨在奧斯會被農民們舉着農具打跑,以避免那些冒失又沒有教養的人打擾那裏安靜寧和的生活。
蘭德斯慢悠悠地行走在教堂中。
莰斯堡教堂存在的時間大約和萊錫一樣久,它看上去典雅迷人極了,銀杏、白楊還有橡樹都散發着它們特有的味道,使周遭的空氣變得宜人而清香。
蘭德斯的心情逐漸好了一些,他喜歡自然的氣息,可以驅散教廷裏的腐臭味。
清晨的教堂剛做完晨禮不久,兩排白色的蠟燭在昏暗的晨光中搖曳。
蘭德斯放下拐杖,在最靠外的座位上坐下,比爾提醒道:“親王大人。”
“就算今天是見上帝,我也要求坐着。”蘭德斯道。
比爾對任性的親王無可奈何,只好默默祈禱那位尤金神父和傳聞中的一樣,再沒教養的人在那位神父面前都會得到淨化,他真心地祈禱着。
身穿黑袍的男人從側門走入,出現在兩人面前時,蘭德斯搖了搖頭,上嘴唇微翹地發出一聲捕獵時引逗獵狗的笑聲,比爾不贊同地看過去,蘭德斯用口型道:“天使?”
比爾心說感謝上帝至少親王大人沒有像個下等人一樣直接喊出來,那對神父是多大的冒犯哪。
不過傳言的确是過分了,這位神父看上去溫柔可親,但要稱是天使,就有點誇大了,不過也許教廷一貫就是這麽浮誇,比爾意識到自己也在跟着親王一樣對教廷不敬,可有什麽辦法呢,奧斯連座教堂都沒有呢。
黑袍男人沖兩人微笑了一下,似乎并不在意蘭德斯的無禮,他回身拉開教堂那扇沉重的側門。
蘭德斯瞬間意識到門後的才是那位比爾極力推崇的尤金教父,他依舊沒有站起來的意思,目光中充滿着放肆而挑剔的審視。
教堂中廳內的光線即使在白天也很幽暗,神像的身後那些彩色玻璃雖然美輪美奂,但對照明的效果顯然微乎其微,白色的燭光也只是聊勝于無,而當門背後的男人緩緩走入時,整個教堂中廳似乎瞬間都變得明亮起來——
如金子般燦爛耀眼的頭發柔軟地落在臉頰兩側,一雙湖綠色的眼睛波光粼粼,傳言中眼盲的神父準确無誤地“看”向了坐姿十分懶散的親王。
對上那雙幽靜得仿佛森林一般的眼睛時,蘭德斯下意識地擡起了左手,毀容多年的親王頭一回産生了想要遮掩自己那醜陋的半張臉的沖動,手指碰到臉上疤痕時,他才想起對方是個瞎子,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放下手,手掌去觸碰靠在座位旁的拐杖,也不知怎麽,他竟然沒抓穩拐杖,“當”的一聲,拐杖掉在了地上,像在寂靜的中廳中開了一槍。
忠心的侍從連忙撿起地上的拐杖遞到親王的手掌下面,小聲道:“親王大人。”
蘭德斯手掌下意識地按在拐杖上,又險些沒站穩,他是個天生的瘸子,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手忙腳亂過。
與此同時,莫尹也感到很驚訝。
其實在上個世界崩塌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到最大的異常——那個世界的能量本源和上個世界很像。
進入這個世界,他帶入了更多的精神力,而且身體除了眼盲之外沒有其他的缺陷,他可以更多地分神用精神力去查探這個世界的構成。
現在,他感覺到了不遠處強大的能量,和上兩個世界一樣的相似感覺。
真是不可思議。
已經崩潰的能量還能再聚起?!
中廳內突然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安靜,這對傲慢又壞脾氣的親王來說可真不常見,他總忍不住想要譏諷些什麽,那些殘酷的俏皮話和他臉上的傷疤一樣如影随形地成為将人拒之千裏之外的武器。
“奧斯親王?”
莫尹先開口道。
他看不見,要不然他真想看看這位能量強大的奧斯親王和賀煊還有裴氏兄弟在外表上有沒有什麽相似之處,但也難說,賀煊和裴氏兄弟也完全不像,他在兩個世界裏的樣子也不一樣,能量和外表之間聯系不大。
蘭德斯回過了神,重新拾起了他的傲慢,“您好,神父。”
聲線很優雅而富有磁性,帶着貴族那種特有的禮貌和輕蔑,但同時也很陌生。
“早上好,親王,”莫尹彬彬有禮道,“從奧斯到莰斯堡的路途遙遠,您一路辛苦了。”
為這神父的貪婪和虛僞,蘭德斯有心想諷刺些什麽,他不是個會為美麗的空殼買單的人,他盯着那雙湖綠色的眼睛,“聽說神父您是個瞎子?”
天哪,這太失禮了!
比爾在心中慘叫道。
布尼爾皺了皺眉,手指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對奧斯親王那和傳聞中一樣狗屎般的教養感到毫不意外。
莫尹平靜道:“是的,我在黑暗中尋找光明。”
布尼爾立刻向莫尹投去了崇敬的目光,就連比爾也忍不住在心中為神父化解尴尬場面的能力喝彩,上帝保佑,他們的選擇是正确的。
“那我想您一定找到了,”面對這樣的回應,蘭德斯依舊攻擊性極強地作出了回應,“瞧這些金子打的燭臺,多麽明亮。”
“那都是信徒們獻給主的,我們的靈魂是上帝手中的蠟燭,”莫尹依舊彬彬有禮道,“親王大人還沒用過早餐吧,布尼爾——”
布尼爾連忙道:“神父。”
“帶親王大人去用餐吧。”
金發神父在胸口畫了十字後離去。
教堂的餐食比蘭德斯想象當中得要差一些,不過也不錯了,用餐的銀器倒是很漂亮,看上去價值不菲,那位招待他們的布尼爾修士說這些銀器也都是信徒們贈送的。
蘭德斯不客氣道:“需要我送你們一些銀子打的馬桶嗎?”
布尼爾的臉都綠了。
凡是來教堂的貴族們無不虔誠有禮,布尼爾從來沒有見過身份這樣高貴,言行舉止卻那麽粗俗的貴族,出于禮貌,他可沒有對這親王可怕的外表表現出任何異常,在心中罵了句“真是只醜陋的癞蛤蟆”之後,他又立刻在心中向上帝祈禱忏悔以抵消自己的罪孽。
用完了早餐,蘭德斯優雅地擦了擦嘴,将餐巾放在桌上,道:“請問受洗儀式什麽時候可以開始?”
“我不知道,”布尼爾已經在心裏開始讨厭這位親王,于是冷冰冰道,“這要看神父的意思,還有——”他有些不滿地看向蘭德斯,帶着指責的意味道,“您的信仰是否虔誠。”
蘭德斯笑了笑,他左臉對着布尼爾,笑容猙獰可怕,“神父會知道我的信仰有多虔誠。”
教堂中的後院有專門的神父樓,尤金成為神父後就從修士集體居住的宿舍中搬到了這裏,他雖然是個盲人,可他自小便很刻苦,以驚人的毅力在黑暗中學會了寫字,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而這也是尤金身上令衆位修士啧啧稱道的神跡之一。
記憶中,尤金已經和蘭德斯通過了幾次信,信上尤金用他刻苦學會的優美而迂回的文字對這位親王大人少量多次地進行了敲詐的暗示。
莫尹從抽屜裏拿出蘭德斯的回信。
回信是布尼爾讀的,信上的措辭同樣很婉轉,隐晦地在同尤金談條件。
今天蘭德斯親自出現,莫尹才明白這些信恐怕不是出自蘭德斯之手,蘭德斯可不會說出那麽多好聽的漂亮話。
盡管如此,不過一點無傷大雅的勒索而已,這也能成為主角和反派最大的矛盾嗎?
莫尹覺得這未免也太可笑了。
他現在心裏真是有些微妙的不爽。
創亖主角,擊潰強大的能量,看世界崩塌是他個人的愛好,但他的愛好似乎被聯盟利用了。
毫無疑問,聯盟一定從他的行為中得到了好處,不外乎是聯盟最在乎的能量。
這些小世界能量的相似性又說明了什麽?
莫尹手指摩挲着光滑的信紙,大膽地作出了個推論——這世界的能量能夠再生,而每一次崩塌時的能量傾瀉很有可能就是被聯盟吸收了。
換作以前,莫尹可能不會太在乎聯盟是否從他的行為中獲利,他本來就什麽都不在乎,而經過了兩個世界後,他已發生了些許變化,那些變化具體是什麽很難說清,但他的确對聯盟這種行為感到不悅。
他确定他現在不喜歡被人蒙在鼓裏地利用。
“咚咚——”
門被敲響了。
莫尹扭過臉。
蘭德斯感覺很奇妙。
面前的人毫無疑問是個盲人,盡管那雙眼睛美得驚人,像湖水、寶石一樣閃耀,令人感覺他像是正在注視你,可那視線卻是茫然而沒有焦距的,令人聯想起初生的鳥。
“親王?”
蘭德斯道:“神父怎麽知道是我?”
莫尹道:“我聽到了拐杖的聲音。”
蘭德斯:“……”
身份尊貴的親王出門在外從不遮掩自己臉上的傷疤和身體的殘疾,他像是為之感到驕傲似的,總是把下巴微微擡起,拐杖落在地上的聲音也是“篤篤篤”地極其有力,像只勤勞的啄木鳥。
沒有人敢冒犯他,而面前的神父像是不知道自己已然冒犯了他似的,安穩地坐在桌前,信紙攤在膝上,神色平靜祥和,“親王大人,您真的決定信仰上帝了麽?”
蘭德斯諷刺地一笑,提起拐杖向前,拐杖落地的聲音比平時更有力,像在宣戰似的走到了神父面前,他俯視着神父金色的頭發,用他那特有的華麗聲線冷冷道:“上帝見證,我從不信仰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