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地道經過多日的再修繕,已通暢了許多,執行營救任務的小隊經過多次往返也對道路已非常熟悉。
衆人夜行在漆黑的道路中,腳步急促,連日下雨,地道中蟲蟻全都跑了出來,飛速地爬過,混在衆人的呼吸聲中。
出地道,換裝。
一切都悄無聲息。
此處宮殿極為偏僻,在宮中的西北角,玉清宮也是一處冷宮,離此處宮殿并不遠。
宮外守衛戒備森嚴,各處路口都有侍衛把守,每兩個時辰換一次班,換班時也絲毫不松懈,一絲破綻也無。
這就是莫子規,他要做就做到極致,不會給敵人任何機會。
整個玉清宮如同鐵桶一般,能夠出入的也就是幾個照顧衣食的宮人。
賀煊也想過莫尹既然都敢弑君了,為何不将大皇子和三皇子一齊解決掉?只留下個二皇子,豈不省力許多?
可莫尹沒有那麽做,只是軟禁了皇子和宗室們,避免他們獲取皇室血脈號令起事。
或許莫尹根本也沒有他所說的那般狠絕。
賀煊仰頭看向玉清宮飛翹的宮檐,靜靜地等待着時機的到來。
玉清宮內,莫尹半靠着坐在主位,手指在杯蓋上輕滑着,大皇子正坐于下首,他這段時日被軟禁在此,憂心痛苦,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雙手藏在袖中握拳,面無表情地在莫尹面前低着頭。
門外侍衛突然腳步匆匆地進來,“太師,宮門外出事了。”
莫尹斜斜地一瞟,“哦?出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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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百名官員正在宮門外擊鼓叩首……”侍衛頓了頓,有些不敢往下說,在莫尹冰冷的眸光注視下,還是如實道,“要罷免太師您。”
莫尹嗤笑了一聲,“新皇還未登基,他們倒是先急着朝拜起來,也算是一片孝心。”
“現在外頭一片混亂,有許多百姓也在圍觀,太師,您看……”
“把他們打發走。”
“是。”
侍衛退了下去。
莫尹饒有興致地看向大皇子。
方才,他同大皇子已經有了幾番交涉,這的确是個好苗子,三位皇子之中,的确唯有大皇子最聰慧,雖然他的父親是個糊塗人,對幾位皇子的培養都不上心,然而大皇子天生似乎就有些政治嗅覺,對朝廷政治有着一定的敏感度。
此刻大皇子面色格外蒼白,一張小臉盡力保持着鎮定無波,以他的年歲來說,這般已經不錯了。
又過了不知多久,侍衛又急行進入殿內。
侍衛們依照莫尹的吩咐去驅趕衆人,哪知衆人悍不畏死,直接掄起拳頭往侍衛們的刀上撞,場面一時混亂起來,是全殺了,還是如何應對,侍衛們不敢做主,畢竟明天就是二皇子的登基大典,今日若在宮門口鬧出屠殺百官的事來,明日的登基大典就不知還能不能順利進行下去了,所以只好返回來請示莫尹。
莫尹放下一直在手上玩弄的茶蓋,聞言便扶着膝蓋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赤色大袖垂下,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大皇子一眼,“看來我不出面是不行了。”
大皇子被他看那一眼,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他雙手握拳,低眉順眼地不吱聲。
很快,莫尹便帶着人離開了玉清宮。
從早上來到玉清宮一直到離開,他在玉清宮裏待了整整一天,這一整天,大皇子都在陪着莫尹喝茶、用膳、說話,強打的精神終于在夜晚來臨時耗盡了。
大皇子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榻上,他側躺着向裏,雙眼直勾勾地看着床幔上的花紋。
殿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大皇子幾乎是瞬間就坐起了身。
幾個穿着侍衛服裝的陌生臉孔出現在了他面前。
“你們……”
“殿下,微臣賀煊救駕來遲,”賀煊取了懷中金令遞給大皇子,“時間不多,請殿下速速換裝同我們離開。”
另一個侍衛送上了一套宮裝。
大皇子接了金令也接了宮裝,他嘴唇顫抖着,似是被面前場景驚得魂魄都要飛出身體,侍衛們幫着他換裝,賀煊帶着人四下打量警戒,玉清宮內算是整潔,桌上擺着糕點水果,不算是看上去居住環境很差的模樣。
莫尹對大皇子還是不錯的。
賀煊垂了下眼睫,心頭悄悄地松了口氣。
玉清宮門外的侍衛已被他們打暈扔到了草叢裏,此時莫尹在處理前頭的事,一時半會兒也不能返回,賀煊帶着大皇子快速地向冷宮地道轉移。
當大皇子看到地道時,渾身都打了個冷顫。
賀煊來不及多解釋,直接讓侍衛先下去,随後又将大皇子扔進了地道。
在地道中潛行時,賀煊心中一陣陣地浮現出擔憂。
事情進行得太順利了。
以他對莫尹的了解,莫尹不可能就這麽簡單地讓他得逞。
一定還有後招,要麽就是設了陷阱埋伏。
賀煊在最後殿後,就是怕後面會突然有追兵襲來,等到了密道出口,賀煊甚至擔心掀開密道的掩體之後,會是莫尹那張冷淡的臉。
沒有,什麽也沒有。
京郊廢宅裏漆黑而安靜,唯有風聲。
大皇子穿着內侍服飾,顫抖地站直後在一旁嘔吐起來。
“殿下——”
賀家的家臣們連忙圍繞着去照顧大皇子。
賀煊眉頭微皺,總覺得心頭還萦繞着不安,一定有什麽地方是他忽略了或是沒察覺的,只是他一時還想不到。
返回老太師府上的一路同樣小心翼翼,帶着個不會武的大皇子,他們必須萬分謹慎。
總算是轉移到了安全的太師府內,賀煊這才有時間與大皇子慢慢交涉。
“殿下受苦了。”
大皇子面色慘白地搖了搖頭,“多謝賀将軍搭救,孤感激不盡。”
“殿下請坐。”
大皇子坐下,看上去心有餘悸驚魂未定。
賀煊先是詢問了大皇子是否對先帝之死有所了解,大皇子盯着他的眼睛,聲音很緩慢道:“是他殺了我父皇。”
屋內一時寂靜。
回憶起自己父皇的死狀,大皇子似乎連牙齒都在顫抖。
“殿下,我欲助您登基,”在正式講訴自己的計劃前,賀煊眼眸深沉地看向大皇子,他知道這很難開口,可他不得不說,“若事成,您可否答應微臣一個條件?”
*
宮門外鬧得天翻地覆,撞頭的撞頭,流血的流血,等莫尹出來後,衆人強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消停了。
目的性太明顯,叫莫尹都不由嘲笑這是一場太拙劣的戲。
做主角也不全是好處,往往還需要拖着一堆豬隊友負重前行。
解決了宮門口的麻煩,侍衛問莫尹是否還要返回宮中。
莫尹淡淡一笑,“不必了。”
深夜返回府邸,莫尹在人前還是神色如常,回到房內立即就扶着軟榻坐了下來,咳得都未來得及掏帕子,手掌蓋在唇上,拿開時,掌心一片赤紅。
今夜賀煊應當是不會來了,一夜的工夫,不知道夠不夠他們忙碌謀算的。
莫尹半靠在軟榻上,鮮豔的嘴角若有似無地翹了起來,一雙眼睛亮得出奇,胸膛裏傳來的刺痛感都已讓他感覺不是那麽強烈了。
精神力緊緊地将他殘破的肺腑強行牽束在一起,刺痛感并未減少,身體器官運行得極為勉強。
莫尹笑了笑,嘴角又笑咳出一點血沫。
真是見鬼了,一個大反派,連活着看到結局都吃力,這算哪門子大反派?
聯盟搞鬼搞得還挺花樣百出的。
不過無所謂,強者不會在乎這些見不得人的小動作。
手搭在膝上垂下,黏稠腥甜的血液順着手指滴滴答答地滑落,莫尹在軟榻上坐着等待天亮。
十月初八。
欽天監算出的日子,作為二皇子登基的好日子。
赤色官服上身,在系玉帶時,發覺原來的位置又向內收了一點時,婢女不由手微微抖了一下,莫尹垂下眼。
婢女連忙繼續。
莫尹移開眼。
鏡中人面色蒼白,雙瞳漆黑,黑白分明之中唯有朱唇一點,體态風流修長,腰間玉帶束好後,顯得腰身極為纖細,偏向于單薄斯文。
婢女呈上官帽,莫尹伸出手,抖了抖大袖,接過官帽戴正。
乘轎入宮。
二皇子已龍袍上身,只是面色瑟縮無比,在莫尹面前連肩膀都內縮着,尊貴的明黃之色在鮮豔的赤色之下竟然顯得很黯淡。
“殿下做好準備了麽?”
二皇子發着抖點了點頭,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他感覺今日的莫尹嗓子似乎比平時沙啞許多。
被軟禁了多日的宗室也終于放了出來,由宮人們提前為他們梳洗打扮,這些宗室已褪去了方入宮的嚣張跋扈,他們終于明白了自己在莫尹這的地位和圈養的畜生沒什麽分別,一個個華服上身後乖得不敢說話。
登基大典流程複雜無比,先要祭告祖宗,二皇子坐在龍辇中,心情卻絲毫不感到欣悅,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宗祠內,二皇子帶着一衆宗室跪拜,他們齊刷刷地跪倒在李氏的各位皇帝牌位前,整個殿內,只有一人獨自站立着沒有下跪。
他身着赤色官袍,雙手背在身後,挺直如松,面色淡淡地看着衆個帝王牌位。
一旁的承禮監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尖聲高喊地繼續着流程。
整個祭拜流程下來,花費了足有半個時辰,殿外,文武百官已經侯好,二皇子也換好了衮冕禮服,禮服很重,他很害怕,身邊立着個高大身影和他并肩而行,并未給他安慰,反而正是他緊張恐懼的來源,對他來說這仿佛不是一場登基大典,他所登上的也不是皇位。
一個傀儡罷了,真正的皇帝其實是他身邊的人。
二皇子強忍着恐懼,腳步越來越慢,甚至比身邊的人還要落後了一些。
“殿下,”身側的人一雙寒眸掃來,“走快些。”
二皇子渾身一抖,額前珠簾啪啦打顫,身後随行的百官亦是鴉雀無聲,幫不了他分毫。
還有誰敢反抗,又有誰能夠反抗?
二皇子定了定神,認命地努力向前走。
正殿內,官員們已随着新皇的步伐進入,排列在他們該排列好的位子上。
新皇仍是孩童,明黃身影小小地向着龍椅前行,而他身側赤色身影随行,竟也一步步向龍椅那走去。
百官們或是麻木不仁或是隐忍憤恨,當然也有支持的,武将這一列神态自若,顯然是已被收服。
龍椅前,明黃身影與赤色身影并立着,一旁的承禮監高聲道:“傳玺——”
宮門內外立即響起了隆隆的鳴鼓聲,在劇烈的鼓聲中,莫尹幾不可察地咳了一下,只滾了滾喉結,整個人依舊連動都未動一下。
随着鼓聲漸低,另一種聲音忽得強烈地冒了出來。
莫尹雙眼視線随之激射而出地看向宮門外。
這聲音他很熟悉。
是盔甲在馬上躍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