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劍封喉
26.一劍封喉
樹蔭之下站着一人,墨發黑衣,俊美至極。本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卻因自身帶着的幾分邪氣,平添一抹狂傲不羁。
他隐匿身形倚在樹旁,眸色泛寒,直直盯着小徑盡頭緩慢行來的師徒二人。
手執骨笛那位稍落後半步,稍稍擡首與前面那人說着什麽,行在前頭的那個亦是配合着放慢步伐,側耳傾聽。
這二人容貌皆是上乘,一個氣質絕塵,一個溫雅入骨,單單行在一處都是養眼至極。
落在男人眼中便是一派師徒和睦之景,平白惹人眼紅。
二人行至近處,他拍掌現出身形:“玦塵真人與容峰主不愧為師徒,同樣的仙風道骨一派正氣,單是看着便令本尊心生懼意。”
這聲音落在旁人耳中是天上之音,于容塵而言卻仿若催命魔咒,不覺半分悅耳。
好在顧笒煌壓根不曾看他,鼓着掌話鋒一轉:“只是可惜真人徒弟教徒的本領卻是不及您萬分之一,不然又怎會教出本尊這個魔頭,敗壞門風?”
玦塵注意到容塵神色有異,踏前一步将他擋在身後,道:“本座當初饒你一命,你不安生尋個去處了卻殘生,來此何為?”
顧笒煌雖是笑着,可笑意不達眼底:“真人先前将本尊十載修為毀于一旦,本尊來此,自然是為尋仇。”
魔氣轉瞬将此方天地包圍,連日晴朗的天空被黑霧籠罩,雲層中隐隐傳來悶雷滾動之聲。
感受到四周異樣,玦塵心下一驚。探靈去查對方修為,卻發現根本探尋不到。
這種情況無非三種:一是修為勝過自己;二是有異寶掩藏;三是有高人相助。但敢攔住他去路,對方依仗的顯然不是所謂異寶;若是高人……那此刻攔住去路的便不該是他。
那就只能……
玦塵心道不好,這人修為恐在自己之上。
護宗大陣早在對方初次帶領群魔圍攻之時便被攻破。那戰使得青曜弟子死傷無數,元氣大傷,以至于殘破至今都無力修補。
無陣法相護,即便有妖魔潛入也無人得知。因此在玦塵看來一個修為盡失的魔族能潛入到此,并不是多麽奇怪之事。卻不曾想對方并非他所認為那般毫無修為。短短五載,他便已勝過從前太多,甚至隐隐超過自己。
這般恐怖,玦塵不得不小心為上。
但顧笒煌可沒這麽多顧慮。他來此只為報仇,可不是來小心謹慎試探修為的。
手一伸,血戮應召而出,直沖二人面門而去。
玦塵當即召出玉塵簫對上。
空中劍光閃爍簫音不絕,不時掉落一兩道攻擊,使得原本平坦的道路遍布坑窪。
修為差距太大,容塵壓根幫不上忙,只得小心避開時不時打來的攻擊,盡量不給師尊添麻煩。
顧笒煌已是大乘巅峰即将飛升。修為壓制,加之玦塵有傷在身,應敵的同時還要小心對方趁他不備攻擊徒弟。
諸多限制,他輸得毫無懸念。
顧笒煌握緊血戮,挽了個劍花将劍懸至對方脖頸,正欲将對方性命收入囊中,锃然劍光閃過,他擡手接住劈來劍勢。
劍刃與皮膚相貼,割開一道血口,血流不止。
容塵本想直接砍下,不料清塵被對方握住。欲借勢往下斬,卻發現無法撼動分毫。
顧笒煌冷笑一聲,捏着劍刃一個使力,将其生生折斷。随手一抛,那仙門名劍便如破銅爛鐵般被他丢入草叢,染上塵埃暗淡無光,再不見從前半分清亮奪目。
師尊大乘修為尚且不及,想來對方已達大乘巅峰即将脫離此方世界。
容塵知自己化神修為于他而言無異于蚍蜉撼樹。
自知不敵,欲掏出忘憂與他拼命,卻被一只手按住。
玦塵壓下容塵召笛動作,對他搖了搖頭。悄然傳音道:“待會兒你只管逃,莫要回頭。”
容塵猛然擡頭看向師尊。
他也知曉倘若召出忘憂,其下場不過同清塵一般。甚至因為那是自己本命靈器,它受損的同時自己也活不久。可即便如此,為二人争取一線生機也是好的。
但師尊卻阻止了他的意圖。
因為忘憂曾被顧笒煌毀過一次,所以在顧笒煌眼中,忘憂已不複存在。任他能力通天,也無法摧毀一個不存在之物。
而只要忘憂還在,他就如同有了一張對方不知道的底牌,就有了後路。
師尊這麽做,是在為他留生機……
意識到這點,寒意瞬間侵襲四肢百骸。他滿眼抗拒直搖頭,眼淚更是不可控制地往下掉。
此刻的顧笒煌将廢劍丢棄後甩了甩手,甩出去一片血珠,他卻渾不在意,甚至連包紮的意思都沒有。随意瞥了眼,見二人神色古怪,道:“二位可是在互道遺言?”
他笑道:“不急,一個一個來,誰都跑不了。”
他将劍往玦塵脖間挪了一分,劍刃将皮膚劃破,絲絲鮮血自皮內血肉中流出,順着脖頸滑落,染紅了衣領。
同一時間,玦塵一招拍向前方。顧笒煌下意識側身避開,卻不想這只是對方使的幌子,在他躲避的同時将暗自畫好的符文拍在容塵身上,瞬息之間便将徒弟傳送至千裏之外。
待顧笒煌反應過來,人早已消失不見,無處去尋。
“真人當真疼愛自己徒弟,自顧不暇還不忘送他離開。”
他眉目陰沉滿是戾氣,雖是笑着,話語卻是森冷至極。
“那不妨好事做到底,先一步替他探探黃泉路是否好走。畢竟他不像真人死的痛快,那鬼門關,他估計是爬着過去的。”
“你敢!”
““本尊有何不敢?”顧笒煌嗤笑,血光一閃,劍尖劃過脖頸,斷了對方生機。
“畢竟所有阻礙都死了。現在……可沒人再護着他了。”
他将劍從對方脖頸間拔出,偏頭任憑鮮血噴灑濺到臉上。血尚溫,濺至面上之時,顧笒煌有過片刻晃神。
若當初那人也如玦塵般溫和待他,他是否也能成為第二個容塵?
屍身倒地之聲将他喚回神,他自嘲一笑。
可惜,對方不是玦塵,他亦不會成為第二個他。
他冷眼看着那人雙木無神倒在雪地,看着汩汩血液從脖間流下,沾濕白衣,染紅白雪。
他依舊笑得殘忍,卻不知為何并未像對其他手下亡魂那般将對方神魂碾碎。他收劍轉身,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那毫無生機的軀殼道:
“你曾留本尊一命,今日本尊亦手下留情,留你一個轉世投胎的機會。”
你廢本尊修為,本尊便要你一命。至此,兩清。
山間雲霧萦繞,峰巒秀美。
那人眉覆霜雪靜卧于天地間,衣白勝雪,側顏如玉。于風雪中沉眠,再不得醒。
一生愛雪之人,終究是死在了他最愛的大雪裏。
漫天飄雪不曾休止,逐漸将其掩埋于落雪之下。
一生輝煌,至此落幕。
*
容塵于密林中顯露身形,釀跄幾步往前跌去,下意識想借樹穩住身形,無奈腿腳不聽使喚,竟是還未碰到樹幹便跌跪到了地上。
尖硬碎石刺得膝蓋生疼,令容塵有了些許感知。
他以手撐地,以靈探向四周景象,大致了解了自己所在方位。
青曜上至峰主長老下至外門記名,皆死的死傷的傷一副大勢已去的模樣,早已失去了與魔族抗衡的能力。為今之計,唯有求助其他門派尋得大能出手,方有機會救出師尊。
五大修仙門派除了青曜,分別是感業寺、萬草谷、天域門和虛靈山派。
感業寺臨靠沙漠,目的是為防止魔修闖入修仙界。因此在魔修攻入青曜前,它便已被攻破;萬草谷多為藥師丹修,更是不堪一擊,緊接其後便被滅門;天域門倒是死傷最少,不過不是因為能力使然,而是因為其在一開始便被左護法鬼面迷惑控制,想出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如今看來,五大門派,竟是只有大乘級修者鎮守的虛靈山派幸免于難。
虛靈山派建派之地隐秘且入口時有變動,除各宗峰主與少數長老,旁人鮮少得知其具體位置。其宗內弟子出入亦是通過宗門與外界連通的法陣,無從得知其坐落何處。
但此地……偏偏與那旁人不知的建宗之地靠的極近。
許是玦塵也知唯有虛靈可靠,便将他傳送至此。
容塵握緊拳頭,當即從地上爬起,扶着樹站穩。清塵已斷,他從空間取出少時練習所用的桃木劍,念出劍訣催動木劍載着他奔向宗門。
聽說虛靈山派有位老祖在大乘壁壘上停滞許久,閉關至今仍未突破。若能求得他出關相助,想來男主也不足為懼。
此處離虛靈山派不過幾十裏,若他加快腳程,許能在師尊力竭前帶人增援。
他想的極好,可現實通常與之相反。
方駛離幾裏,噌然一聲響。一個什麽迎面而來,速度奇快宛若閃電,不等他反應躲避便直接穿透血肉勾住骨髓,緊接着便是劇痛自鎖骨處蔓延而上直擊大腦。痛得他當即從劍上摔下,在地上滾了幾圈,撞上一棵樹才堪堪止住繼續翻滾之勢。
忍痛低頭一瞧,是一把帶着鎖鏈的鐵鈎。鐵勾穿過鎖骨,鑲入血肉,将骨肉牢牢勾住,生剜般疼。
緊接着面前出現一雙黑色錦靴,做工精細,其上還沾着未融白雪。見此熟悉之物,容塵瞳孔狠狠一縮,緊接着便聽一道聲音自頭頂傳來:
“容峰主當真自私自利,竟能棄師尊性命于不顧,獨自奔逃。這般行為,不入我魔族可惜了。”
“可惜,你即便現在入魔,本尊也瞧不上。魔族于爾等而言再低賤,也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算上。”
“你這般修為心性,連給本尊的阿月提鞋都不配,更別論其他。”
他說的阿月,自然是他的師侄,也就是此書女主——鳳醉月。
本以為天地之大,男主若要抓他,怕也想不到他會逃至此處。卻不曾想男主偏偏這般神通廣大,竟能追殺至此。那師尊……
顧笒煌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想法。
“你該不會在想你那師尊吧。”
“該說不說,他也是待你極好。可惜本尊最看不慣你們這些正派人士這般舍己為人的虛僞模樣,所以便讓他替你先行一步,去探探黃泉路是否好走。”
容塵猛然擡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對方。
“一劍封喉。”
顧笒煌望着容塵,嘴裏勾着殘忍的笑。将五指并攏放至脖間,做了一個抹脖子動作:“就這麽輕輕一下,你師尊便沒氣兒了。”
清風拂過,本該涼爽至極,容塵卻只覺渾身發冷,如墜冰窟。捏骨笛的手更是微微發顫。
師尊……
容塵恍若被人抽走了元神,呆呆愣愣跪在地上,不知要逃。
鎖骨之痛加之失師之痛使得他神識恍惚,半跪在地卻還掙紮着奮力往青曜方向爬。
不會的……
師尊……師尊不會……不會死……
騙人的……這一定是男主騙人的把戲,就為看他出醜……
師尊那般法力高強,不會這麽容易就死。定然是使了什麽金蟬脫殼的法子……對……一定是這樣……師尊一定還活着……
顧笒煌一腳踩在容塵往前爬的手背上,用力碾了碾。陡然一拉鐵鏈,勾子便是一緊,疼得容塵差點當場暈眩。
他笑容依舊痛快殘忍,似乎看到容塵這般痛苦的模樣相當愉悅。
他望了眼容塵先前打算去的方向,嗤笑道:“你師尊倒是待你極好,自己危在旦夕還在替你考慮往後。”
“只可惜即便你逃入虛靈山派,也請不來那大乘老祖。”
他說起自得之事,也不在意是否有人接話,自顧自将原因道了個清楚明白:
“本尊領着魔界衆人将修仙界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四大門派相繼倒下,明知本尊下一個攻打的便是虛靈,那老祖竟是從未露面,你說為何?”
“哈哈自然是他已身死道消,無能為力了。”
他把玩着手中鐵鏈,語氣極為猖狂不屑。
“一個大限将至之人,竟還妄想插手俗世之事。你說好不好笑。”
“這倒也罷,偏趕上本尊渡劫。幾道飛升雷劫下去,那徒有其表的軀殼便,呼~”
他攤開手心放至嘴前,做了個“吹”的動作,笑得極為猖狂得意。
“沒了。”
“便沒了。”
“你說,是不是天助我也?”
令人暈眩的疼痛過去,容塵總算能喘口氣,也顧不得去聽對方說了什麽,盡量在不扯動傷處的情況下大口呼吸。
顧笒煌自然是注意到了容塵動作。突然彎下身強硬捏起容塵下颚,迫使對方不得不仰起頭來。
“不過說起身死道消,本尊倒是想起了一些事。”
他手下用力,帶着仇恨近乎要将對方下颚捏碎,面上卻是笑意盈盈。
“容峰主不妨算算本尊這一身修為,被你們毀過幾次?”
不消對方提醒容塵也清楚答案。
顧笒煌被廢過兩次修為,第一次是他偷偷修魔被宗門發現打散修為逐出師門,第二次便是他偷襲自己被師尊親手廢去修為。
但這種話眼下說無異于火上澆油。
好在顧笒煌也壓根不打算等他說,自顧自便回答了:
“兩次!足足兩次!”旁人一次便足以一蹶不振含恨而終,而本尊,足足被你們打入塵埃兩次!你說,是不是連上天都在幫本尊?!”
說到這裏他吸了口氣,緩了緩情緒,道:
“其實第一次,本尊還不曾恨你們。畢竟你們仙門正派,最忌入魔。我違門規犯了錯,自當受罰。”
“可第二次,卻是令我恨不得将你們千刀萬剮,殺戮殆盡!”
這第二次……別說男主了,容塵自己也險些當場崩潰。
那時男主率領魔兵攻打青曜,在攻破護宗大陣後只身潛入寂容峰尋女主,卻碰到來尋師姐為師兄醫治的他。彼時他負傷在身且對身後一無所知,被男主背後偷襲險些淪為廢人,若不是師尊破關而出,他恐怕已身隕。
對方那修行十幾載得來的一身修為,也是師尊親手廢去。
想起師尊,容塵心中便是一陣刺痛,連呼吸都疼。
他突然發了瘋般,一掌拍向鐵鈎,同時一手不管不顧去抓鐵鏈,猛然一扯。
那鐵勾不是尋常寶物,一旦勾上那便是不死不松。容塵為了将其從身體裏弄出去,生生打斷自己鎖骨方才将其扯落。
顧笒煌被他這番舉動震住,愣了好一會兒。容塵趁此機會拿出木劍,念動咒語催動其帶自己逃離此地。
顧笒煌回過神來,撿起鐵鈎欲再勾一次。注意到對方逃走的方向,想到什麽,輕笑一聲,不疾不徐收了勾子,召出血戮慢悠悠跟在後頭。
*
清塵峰已是大雪封山。刺骨的冷,徹骨的寒。
容塵一路跌跌撞撞奔至分別之地。入目雪白,不見他物。
一顆懸着的心還未來得及放下,注意到霜雪掩埋下的發絲,當即一涼。
懷着千萬分之一的希冀顫抖着手拂去遮擋白雪,埋葬其下的俨然是那育他成人之師。
一瞬間心髒驟停,臉色發白勝過白紙。
他跌坐在地,已失了所有心神。
可這般凄然并不足以令那人愉悅。顧笒煌踏雪而來,靠于樹旁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殘忍地述說着那個足以令容塵崩潰的事實:
“劍封喉,雪埋骨。無人知,無人曉。”
“風光霁月一生孤傲的玦塵真人,死後竟落得如此下場,當真令人唏噓!”
字字誅心,句句入骨。
容塵終是想起那弑師之人此刻就在身後。
“我殺了你!”
一瞬間理智全失。容塵瘋了一般,不管不顧召出忘憂吹音攻去。
他這一招彙集了全部修為靈力,帶着孤注一擲同歸于盡的兇狠。
化神全力一擊,足以開山劈海。若落人身上,必是一擊斃命屍骨無存。可這兇猛一擊卻因對方修為高過自己而被盡數當下。
顧笒煌分毫未傷,容塵卻反因靈力反噬嘔出一口血。
他跪在地上,将膝前雪地咳出血色一片。
強弩之末,動起手來最是方便。顧笒煌卻并未趁此機會送他與其師作陪,反倒将注意力落在了他手中所握之笛上。
受自身靈力反噬加之實力懸殊,容塵已毫無還手之力,此刻更是猶如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顧笒煌不費吹灰之力便将那骨笛從對方手中抽走,拿在手中肆意研究。
“先前見你手拿骨笛,還以為你是另尋了個靈器煉化,借以替代本命靈器續命。卻原來壓根不曾換過。”
他把玩着忘憂,便如同将對方的性命握在股掌之間,肆意玩弄。
“玦塵真人真是能力通天非比尋常,連本命靈器都能恢複如初,實在令本尊佩服不已。”
“不過也無所謂,再毀一次,也是一樣的。”
他突然彙聚魔氣于掌心,源源不斷朝那骨笛沖擊而去。
靈器受擊,自發運轉抵禦。瑩瑩白光在手中閃爍,卻終不敵魔氣侵蝕,斷為兩節。顧笒煌手一松,他便如清塵般落至地上,再不能用。
這本命靈器毀了修修了毀,終是在此刻,徹底毀于一旦。
與此同時,容塵亦是喉嚨一陣腥甜,噴出一大口精血。傷勢加重之下,終是撐不住,無力癱倒于地。
這一次,再沒人将他溫柔扶起,為他将忘憂修複如初了。
他迎面倒在雪裏。雪被血水消融了些,已不能将他整張臉掩埋。
既已注定要死,現今面對死亡,他反倒不害怕了。
餘光之中看到那與清塵峰齊平的靜修峰,竟是還有心思擔憂他那幾位師兄弟以及師侄。
也不知師姐和師弟怎麽樣了……
顧笒煌不願于他有恩之人深陷其中與之為敵,便将他們連同其徒擄至魔界關押,至今已是三月有餘。
魔界本就不适合修仙之人,他們師徒四人被關三月,想來也不好過。
不過既将他們帶走,想來也不會苛待。左右女主在那,總不會出事。容塵并不擔心。
倒是師兄,護宗大戰中為護他,擋在他面前替他受了男主一掌便一直昏迷不醒,現也不知如何了。
待師姐回來,以她的岐黃之術,定能使師兄醒來。
只是聞柳為救同門死于魔族之手,師兄醒來得知此事必然郁郁寡歡一段時日。
宗門凋零至此,師兄醒來難免操勞。可惜他今日就要命隕于此,再無法替師兄分憂了。
“怎麽,這才剛開始便承受不住了?”
顧笒煌顯然不想輕易放過他,拽着容塵頭發将他從雪裏拔出來,強硬掰過他的臉面向自己。唇瓣微揚,又吐出一個炸彈:“見你如此失魂落魄,本尊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
“本尊此前去了一趟化羽峰。你那昏迷不醒的掌門師兄本尊看得生厭,便順手解決了。”
“不過他可沒你師尊這般好運。一劍斷頭,連同屍身一塊兒被本尊丢進後山,喂了妖獸。畢竟元嬰修為對妖獸可是大補之物,不能浪費不是?”
輕飄飄一句話,落在容塵耳中無異于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忽而暴起徒手欲抓對方臉,恨不得将其碎屍萬段。
顧笒煌往後仰了一下躲過,冷笑一聲,咔咔兩聲将對方腕骨卸了。
雙手皆脫臼,容塵上半身的重量便全靠被扯着的頭發支撐。顧笒煌卻在此刻驟然松手,噗的一聲,容塵再一次臉朝下倒地。
額上一片火辣辣的疼,鼻尖更是沒了知覺。
他眼中徹底黯淡無光一片死寂,喃喃道:“我該殺了你的……我一開始就該殺了你的……”
若一開始便殺了他,事情便不會發展成如今這般。師尊長老還有師兄師侄也不會死,整個修仙界也不會被血洗般不見幾個活人。
“我死不了。”顧笒煌不知想到什麽,神色帶着幾分癫狂。
但他臉上仍是一片笑意盈盈:“畢竟俗話說得好,禍害遺千年嘛!”
顧笒煌确實死不了。
容塵試過殺他,不止一次。卻總因各種原因被打斷,以至于最後心力交瘁,不得已選擇冷漠旁觀。
禍害遺千年這句話有沒有依據不知道,但男主是上天的寵兒,受其庇護不老不死倒是真的。
他自嘲一笑,此刻終是明白自己與對方的差距。
本以為自己得以再次為人且身體健康已是受上天眷顧,但同男主比起來,他這個外來者的這點運氣顯然有些不夠看。
不過能來此一遭,見過百來年的人世風光,體會過從不曾有的人間溫情,倒也知足了。
他費力偏頭,望向群峰聳立的青曜,語氣輕然:“動手罷。”
此處離清塵居不過百米之遙。他也算……死在了家門口。
“動手?動什麽手?你該不會以為,本尊會這般輕易送你下去吧?”
“那豈不是太便宜你了!”
顧笒煌起身嫌惡地拿出帕子擦着觸碰過容塵的指頭,滿目嘲諷居高臨下地瞧着那人狼狽模樣,恍若在看自己飽受欺辱的過去。
“修仙界之人個個道貌岸然,五大宗門一個比一個虛僞狡詐令人作嘔。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私底下卻是那般醜陋不堪,比妖魔更令人不齒。”
“這般人面獸心,陰險圓滑,就該屠殺殆盡,省得污人眼球惹人不适。”
他這回不用手,改用腳拖着容塵下颚,強迫容塵擡起頭來。望着那被泥血糊了滿臉,再不複從前半分風光璀璨的人,他心情前所未有的暢快。
“青曜還有其他宗門的修仙者,他們都該死。而你,容塵,你罪該萬死。”
“你害本尊至此,本尊定不會讓你輕易去死。本尊要折磨你,要逼瘋你,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本尊要讓你跪下來求本尊放過你!”
他邊說便蹲下身,猛地抓住容塵頭發,狠狠往地上撞去。撞得容塵眼冒金星疼痛不已方才扯着他的頭發使其面向自己,望着對方額前大片紅色與眼中驚恐懼怕,他一邊痛快大笑一邊道:
“所以容塵,你可得撐住,千萬別死的太快。不然本尊一個不盡興将你神魂抓來,那你便再也不能下去見你的好師尊了!”
語畢,他将容塵摁着腦袋再次壓入雪中,自己則順着力道站起。接着便動作極為粗魯地扯着容塵的頭發,直往山下而去。
容塵被拖着頭發拽着往山下拖,掙紮之勢漸弱,一身白衣慢慢與雪融為一體,再難分辨。
他身後,蒼茫雪地被拖出一道痕跡,帶着極力掙紮的跡象,直達峰底。大雪紛落不止,将那一路蔓延的痕跡連同雪中屍骨逐漸掩埋,再不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