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軟一次
24.心軟一次
被抓個正着,容塵尴尬地掩唇咳嗽,暗嘆師兄這破主意壓根不靠譜。什麽偷偷探望一眼神不知鬼不覺,結果一來就和對方來了個面對面。三月來的閉門不見全成了笑話,白費一場。
容塵:“你既醒來,我也便不多打擾。”
他腳底抹油想開溜,卻不想下一刻就被對方抓住了袖子。
少年眼中盛着無盡悲凄,字句之中亦飽含心酸:“師尊又要走了嗎?多留一刻可好?陪陪弟子……弟子已經好久好久都沒和師尊說過話了……”
望着這樣一雙眼眸,昨日夢魇仿若再現眼前。
少年魔氣纏繞無人敢靠近,捂着腦袋痛苦哀嚎,不住地向自己尋求解救:“師尊,救救弟子……弟子難受,好難受。弟子不要修魔,師尊幫幫我,我好疼啊……”
畢竟曾真心相待過,雖是誤會一場,但那份感情卻是做不得假。雖是夢中也令容塵不忍,想試着靠近,卻總被無形屏障阻擋與他相隔數裏,只能遠遠看着他痛不欲生,無力救治。
如今少年尚在眼前,周身靈氣充沛……
容塵輕嘆一聲,放下芥蒂走至床側坐下。
顧笒煊愣愣看着他撩起衣袍坐下,有些不敢相信師尊竟願意靠近他。心下一喜,仗着自己是傷患撲到對方懷中,抱着腰身死命咳嗽。
容塵果然心軟沒有推開他。
将手放至對方頭頂,渡靈替他舒緩,容塵道:“明知不敵,為何死扛?”
他沒有在場,不知徒弟是一招直接擊倒。聽師兄轉述他如何堅強爬起,如何不屈抵抗,下意識便以為他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如打不死的小強,最後力竭支撐不住才倒。
顧笒煊低着頭,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悶悶的:“弟子聽說表現優異者可以擇師拜入門下。”
他握住容塵的手始終不曾放開,語畢半撐起身仰頭與他對視,眼中倒映着他師尊的清俊面容:“師尊,徒兒重新拜您為師可好?”
容塵面上閃過不自然,撇開頭不與他對視,扯了扯袖子,沒扯開。
顧笒煊感受到手下動作,手指忽的一緊,死死握着手中布料,倒回容塵懷中雙手将他圈的極牢。
容塵被勒的差點沒一口氣背過去:“作甚?”
少年窩在懷中,活像無家可歸的小可憐,說出口的聲音都帶着哽咽:“抱緊緊,牽牢牢,不放手了。”
一如三月前南海幻境中的模樣。
容塵忍住暴跳青筋,拎着他後頸衣服将他拎出來:“你不提還好,一提本座便想起那檔子事。今日正好與你細算一番。”
“你實話告訴我,你是如何橫跨千裏到的妖界?幻妖內丹與幻境本為一體不受其影響是不錯,那千裏之遙總不該也是它帶你飛過。莫把為師當傻子。”
卻不想顧笒煊聽到“為師”二字陡然擡頭,眼神發亮:“師尊還認弟子?”
容塵方才是口不擇言,如今見他這幅模樣心中更氣,忍着怒意下最後通牒:“休要顧左右而言他,本座耐心有限。”
“你如實招來,本座或許會心軟一次。”
顧笒煊一聽這話,哪還敢有所隐瞞,忙如實招來:“是湮滅帶弟子去的。”
“湮滅?那把劍?”
“是的師尊。”顧笒煊點頭,“弟子那日認出文字之後回去日夜呢喃,忽某日抱劍而卧之時夢到它載着弟子落于一座山頭。待睜眼便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到了妖界一山,而正前方便是妖獸守着的雀鳴妖草。”
“當時弟子亦是十分恍惚不知為何,這才未曾事先知會師尊一聲。”
容塵瞧着對方一無所知的困惑模樣,已是信了□□成。
只是他不解這劍竟還有此用處,千裏傳送無視界別,就連魔劍血戮都未有此奇用。
想來當初那魔身份不簡單。
容塵起身便欲去查查那魔獸究竟是何物種異化。顧笒煊見師尊起身欲走,當即從床上跌落而下,膝行幾步堪堪抓住那人手掌。
顧笒煊:“師尊又要丢下弟子了嗎?”
容塵回首望去,少年大病初愈,跪在地上緊緊抓着他手目露哀求之色,那模樣簡直恨不得低到塵埃裏。
終是輕嘆一聲彎下身去扶他:“起來罷。”
顧笒煊借此機會一把握上他的另一只手,忽而問他:“師尊,南海夢境之中,弟子有一問未曾道出。”
容塵蹙眉:“什麽?”
“夢境之中師尊所見的我,對應的應當是祝南的面容,所以才會在我說出不修仙一話時有那般反應。”顧笒煊盯着他一眨不眨,目光懇切,“師尊,若那人是我呢?”
容塵:“愛修不修,我管你作甚。”
他這話太過真心實意發自肺腑,說完自己都愣了好一會兒。
回神之時,果見對方眼神黯淡無光,連聲音都發緊幹澀:“師尊……”
随即,少年強顏歡笑道:“師尊,弟子開玩笑的,師尊莫當真。”
少年僞裝尚不成熟,甚至連聲音都帶着一絲遮掩不住的顫抖。明明淚水泛濫成災,卻還是死命控制不去擦,甚至低頭不想自己看見他落淚從而厭棄。
容塵本是因昨夜噩夢放心不下,加之師兄弟輪番勸說才決定來此看一眼。看過之後再當不曾遇見般,任其自生自滅不再過問。
但當他見到徒弟,只一眼,他就知道,他做不到。
因為這個男孩,太像他了。
在黑暗中獨自掙紮求生的少年,眼中滿是深不見底的絕望。那個眼神他太過熟悉,因為他曾無數次在鏡中見過,那是與歷經一生灰暗的自己如出一轍的,滿滿的死氣。
可在看到他時,那死氣卻又能盡數消散,迸發出無限生機。
在方才與他對視的那一刻,容塵便知道,這一世,他狠不下心。
如今死氣纏身的少年,本該風姿卓然。
他該是同祝南一般,不該遭受他的冷漠與抛棄。
但同時……他亦不願上世場景再現。
容塵糾結不動之時,顧笒煊忽而擡頭,與他眼中一閃即逝的不忍心疼對上。
像捕捉到什麽般,他忽而将他抱住,含着哭音在他耳邊道:“師尊對我,還是會心軟的,對嗎?”
明明尚未同意重新拜師,他這稱呼卻是一口一個叫得格外熟稔:“那就請師尊,再心軟一次吧。”
少年抱着他渾身止不住顫抖,連指尖都發顫不自知。
這般情難自禁,想必是怕極了他拒絕。
容塵眼前浮現昨夜夢中少年萬鬼纏身之際也要掙紮再看他一眼的場景,終是狠不下心。
沉吟半晌,容塵将他臉扳起來,替他拭去淚水,溫聲道:“從前種種,概因我心中雜念作祟。”
此刻的他已做好了放下嫌隙認真教導的打算,也便試着去敞開心扉:“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親手養大了一個災難。所以我才會怕,才會那般狠心。”
他緊緊盯着那雙眼,生怕漏過一絲情緒:“顧笒煊,無論你将來成為怎樣的人,無論是妖魔鬼怪亦或其他,我只要求一點。”
“不得傷害宗門。”
“我答應師尊。”顧笒煊跪行過去抱緊了他的師尊,許是太過激動,連聲音都發緊幹澀,“無論如何,絕不傷害師尊,傷害宗門。”
容塵得到允諾,心中大石放下。輕拍他的背,在他耳邊嘆息道:“顧笒煊,夢是相反的。”
“別讓它實現。”
*
“師弟!”
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緊接着門就被敲響。
“師弟,師兄師姐帶人來看你了。”聞柳在外面敲着門喊,“方便進來嗎?”
“啊,是師兄啊,稍等。”
顧笒煊從方才的情景裏回神,将師尊送來的丹藥妥帖收好,這才重新躺好,開口道:“師兄,進來吧。”
聞柳帶着三個人進來了,因為是逆着光,看不太清楚,顧笒煊只認出了師兄師姐,另外兩個倒是沒什麽印象。
聞柳一進來便坐到床邊,仔細查探了一下顧笒煊的傷勢,知道沒有大礙後才開口:“師弟,我們聽祝師弟說你已經好了,便想來看看,應當沒有打擾到你吧?”
“沒有。”顧笒煊習慣性地笑了笑,原本溫柔的笑出現在蒼白的臉上,平白顯出一股堅強之意,“倒是師弟輸了比賽,讓師兄失望了。”
“別這麽說,你看,大家不都來看你了嗎?”聞柳介紹着進來的兩個人,“這個是羅書,你之前見過的,那個是莫離,羅書的好友。”
顧笒煊向兩人颔首,笑道:“多謝兩位師兄前來探望,只可惜沒什麽好招待的,讓兩位師兄見笑了。”
羅書忙擺手:“別這麽說,你這傷也是被舍弟所傷,我代為看望也是應該的。”
顧笒煊只着一件單衣坐在床頭,青曜天氣雖沒有多冷,但這樣坐着也難免着涼。聞柳上前替他掖了掖被子,羅書便上前将枕頭豎起放在身後,讓顧笒煊靠着。
莫離是羅書拉來幫忙的,此時幫不上忙,只得幫着說兩句話:“本來羅城師兄也要來的,但他在最後一場比賽上受了重傷,實在是有心無力,這才托羅師兄代他前來。”
顧笒煊被兩人安置好,有些不習慣地動了動,笑道:“兩位師兄說笑了。勝敗乃兵家常事,況且師弟還因禍得福到了築基,理應感謝才是,又怎會對此耿耿于懷?”
“真的?”羅書恨不得抱着顧笒煊親一口,“顧師弟真是太好說話了!不像我那個弟弟,難以溝通。”羅書的心頭大事解決,說話便也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再加上在場幾人都不是難以相處之人,很快便聊了開來。一時間話語聲此起彼伏,幾人聊得不亦樂乎。
直到聞柳注意到顧笒煊乏了,委婉地請衆人下次再聚,話題才就此打住。
“那顧師弟,我們先走了,下次再來找你比試切磋。”
“嗯。”顧笒煊半躺在床上,輕輕應了聲。
“師弟,湮滅別亂扔。”鳳醉月将落在地上的湮滅撿起。
已經走到門口的莫離回頭,就見鳳醉月正将一把暗紅的寶劍放入枕頭下。物主與喜愛之物同眠再正常不過,本沒太在意,卻無意瞥見劍柄上閃過一道看不見的紅色亮光。光消失的太快,莫離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想再細看,那劍便被枕頭壓住,不能窺見分毫。他也沒太在意,只是心裏暗暗記下了劍的模樣,随後便若無其事地跟着羅書離開。
“那你先休息,有什麽事給我傳音。”鳳醉月往外走之際道。
顧笒煊點頭,目送幾人離開。
*
黑暗潮濕的山洞裏站着一位白發老者,閉着眼似在思考什麽。老者的身前半跪着一位青年,眼睛微垂,靜靜等待着老者問話。
過了半刻鐘左右,老者睜開眼,嘶啞的嗓音回蕩山洞。
“打探清楚沒有?”
“那東西被顧笒煊藏的緊,弟子并未看到。”
空氣中的威壓驟加,青年忙道:“師尊息怒。實在是因為那顧笒煊是清塵峰峰主的親傳弟子,被保護的太好。弟子雖同羅書一道進去,但旁邊還有幾個親傳弟子在,弟子實在不方便動手,這才……”
聽到“清塵峰”三個字,老者渾濁的眼睛才稍稍清明。
“罷了。既然不能暗中查探,那便等他傷好之後尋個由頭登門拜訪。”
*
晨風微微,陽光入耳。
周身靈氣漸漸散去,容塵收起運行完一個周天的靈力,睜開眼執起手中玉笛仔細端詳。
那日得見的相同軀殼被它收了去,容塵無法窺探。師尊尚在閉關,他也無處去問。
雖莫名出現一個相同軀體實在詭異,但容塵卻不曾懷疑師尊會對他不利。甚至他隐隐覺得上世自己全身經脈盡斷功力全失之時,師尊帶他遠赴萬裏去尋得的壓根不是什麽治傷聖藥,而是那個準備多年的軀體。
但今世他不想像上世那般平白浪費這個類似于再生的寶物。
若一切再現,他便與男主同歸于盡,屆時再……
顧笒煊來的時候,容塵正坐在清塵峰最高處的岩石上吹風。
容塵主修音律,不同劍修那般日日揮劍身體結實。本就單薄的身體在風中更顯羸弱,飄逸出塵得仿佛下一瞬就要乘風歸去。
顧笒煊沒來由的心中一慌。擡腳靠近,碰上那人回眸看來,佯作無事般笑着将懷中的兔子捧給他看:“師尊,看,您之前抓的兔子養的多好,胖了一圈。”
看到兔子,容塵的第一反應是:好肥。轉而又想:原來是我抓的那只,徒弟這是來求誇呢。
他尚且不能毫無波瀾地從厭成功過渡到喜,只得慢慢來。
思考了一瞬,手放到了徒弟頭上,摸了摸順了順毛:“養的不錯。”
徒弟似是開心極了,兔子也不要了,摟着他的腰不肯撒手。容塵無法,只得半摟着他禦劍。
“師尊——”顧笒煊抱着容塵的腰,腦袋在容塵懷裏拱了拱,“師尊,弟子好想您啊!”
徒弟幼時還能抱在懷中毫無障礙,七年間卻已經長到了胸口處,加之他還處在對方是男主而非祝南的尴尬之中,此刻略有些不習慣,手尴尬得不知該往哪裏放:“笒、笒煊,你先……松手。”
“不!”顧笒煊抱着不撒手,“弟子好不容易等到師尊接受弟子,弟子說什麽也不放!”
“唉。”劍于清塵居前停下。左右四下無人,容塵也就任由他抱着,擡手揉了揉小徒弟的腦袋,“怎的今日回來了?”
“弟子想師尊了。師伯也說弟子恢複甚好,可回峰慢慢調理,這便馬不停蹄趕了回來。”顧笒煊擡頭沖容塵笑,“師尊沒空來看望弟子,弟子便自行回來找師尊了。”
“倒是粘人。”容塵将人帶進屋內,拿了幾本劍法書交予他。
“這是什麽?”顧笒煊趴在案邊,接過遞到面前的書本。
“這是為師去藏書閣為你挑選的劍法書籍。你師叔說這幾本比較适合你。”容塵是音修,不及祝修那般對劍道了解至深,但想來天下第一劍都說不錯的劍書,定是極好的。
“你先學着,切莫偷懶。”
“待為師解決手中之事或你師叔得空,再來好生教導你。”
顧笒煊餘光瞥見書案上攤着幾張紙,其上勾勾畫畫着什麽,還有“魔物”“朱言”一類字眼:“朱長老渡劫傷及弟子,師尊近日可是在因這些瑣碎煩擾?”
“倒算不得瑣碎。”容塵頓了一下,接着道,“朱長老……死了。”
死了?怎會?
顧笒煊:“朱長老不是瘋魔被關起來了麽?怎的就死了?”
“傷口遍布魔氣,似乎是魔族所為。”容塵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掌門師兄本在查探門中恃強淩弱之事,查到朱長老之子時有聯合弟子欺辱同門,正欲親自問責一番,便得知長老死在牢中。這事弄的他煩心不已,便托為師徹查。”
容塵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直直盯着顧笒煊,不放過他臉上一絲神情。但見少年目露迷茫同樣驚詫非常,只得打消心中懷疑。
眼下徒弟尚未收服鬼面,也未被廢靈根改修魔道,加之朱長老已是元嬰,那牢房陣法重重又有弟子把守,哪怕瘋魔也不該這般悄無聲息被殺害。
究竟是何人所為……
輕撚紙張收入袖中,容塵起身踱步出門。
“師尊要去何處?”顧笒煊幾步追至門邊,扶着門框探頭問,“可要弟子同往?”
“去牢中看看。你呆在峰中,切勿亂跑。”
朱長老死的極慘,是被什麽直接捅穿,釘在牆上。容塵不願徒弟見到那般血腥場面,故而将他留在峰中,自己獨自去牢房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