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這是一封望子成龍的家書，觀水覺得不能馬馬虎虎地回複，更不能簡單粗暴的說一句“我知道了”完事。
這是爸爸第一次這麽鄭重其事的給他寫信，大概是被他的“早戀”刺激到了，所以他得好好安撫他的情緒。
他寫了一個“插科打诨賣萌”版本的，以玩笑的方式把“早戀”這個重點糊弄過去。
親愛的爸爸：您好！我每天早起晚睡，勤奮學習，深得老師贊賞，同學好評；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睡覺用掉八個小時，剩下的時間，我用十五個小時學習。
請允許我花一個小時來想一些詩篇與遠方的風景，有念想，才能在困境中獲得力量，向着目标與理想出發。
我努力成為最好的自己，一定不會辜負爸爸的期望，但是天有不測風雲，萬一一不小心成了蛟卧在深淵，還望爸爸投喂麽麽噠。
信寫了兩天沒寄出去，又寫了一個賣慘版的。
親愛的爸爸：您好！我學習勤奮，日出而作，日落不息，六點準時起床，走出宿舍門可以看到鮮紅的太陽升起的過程，晚上從教室回宿舍，可以看到一輪大大的月亮挂在天邊。
在這一整天的時間裏，我一心撲在學習上，只有等晚上入睡了，夢中看一眼遠方的風景……
他把兩封信比較了一下，拿不定主意，最後把兩封信的內容合寫在一起，到郵局寄出去了。
朱望山在半個月後收到兒子的信，展開入目滿滿的一頁紙，不由自主地搖頭失笑：“怎麽寫這麽長，話唠。”
王香湊在旁邊看：“觀水寫的東西好認。”當然好認了，這就是一篇初中生作文：一封家書。
朱望山評價道：“他這是在湊字數，當成一篇作文來寫呢。”
初中生作文要求五百個字，朱望山粗略統計了一下，差不多五六百字的樣子，格式也是規規矩矩的。
朱望山覺得兒子是個話唠，作文寫的像個流水賬，王香覺得這樣挺好，看着親切，反觀朱望山的家書，繁體字加豎式排版，再加半文半白，看着吃力費勁。
至于回信的內容，朱望山并不能左右兒子的思想，兒子在信中表示勤于學業偶思遠方，他已經很欣慰了。
信中的賣萌打滾撒嬌求投喂，他看了一笑而過，提筆回信就再也不提早戀的事了。
趙芳草在隔壁的地級市上高一，比正在為中考備戰的觀水時間稍微寬裕，她偶爾給觀水寫信，說說學校的事，比如課程、老師、同學、陌生的城市風貌……
當然也會談到理想和人生，她在信中寫道：“人一定要向天空看，不要總盯着腳下的地面，外面有廣闊的世界，我們不要做井底之蛙，看得越遠，走得越遠，道路越寬闊。”
觀水看着這一段話，心裏沒有變得開闊飛揚，反而隐約有些慌亂，他感覺趙芳草走得太快太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上她的腳步。
他不知道趙芳草想要什麽，她的志願是省城的醫科大學，他相信她能得償所願，畢業了也許會分配到他們淺水縣醫院，也許就留在省城繁華大都市不回來了，更有可能，會漂洋過海去往另一個陌生的國家，離開熟悉的故土。
他不知道她所謂的“天空，廣闊的世界”究竟指的哪裏，他是否有能力到達那裏，他真的願意跟随？
抱着這樣的忐忑心情，他的回信多少帶了一點試探，表示自己将來要讀農業大學，選擇農學相關專業。
趙芳草回信表示，農業相關的專業前景很好，比如新品種的培植，農作物改良，學有所成可以進科研單位。
不得不說，趙芳草是一個上進、有主見的優秀女性，這樣的人并不多見，至少在觀水的世界裏，他就認識這麽一個，珍稀罕有。
他并不想輕易放棄，僅僅因為自己想回到農村故土留在父母身邊，而她想高飛。
一來一往的信中，他問道：“姐姐，你的天空在哪裏？”
趙芳草回答：“它在我心裏，目前我只看到了省城最好的醫科大學，将來的事，誰料得準呢？只要有夢想，就朝着它出發，終會到達。”
收到這封信之後，觀水深思熟慮，回信道：“姐姐是一只美麗的風筝，我願做那一只握線的手和降落的地面。”
這是他第一次表白，雖然有些隐晦和文藝，但是趙芳草一定懂。
趙芳草回信：“觀水，我的好弟弟，我不要你做握線的手和地面，和我一起飛吧！”
這也是趙芳草第一次對這段青澀感情的回應，在情愛方面，他們是相通的。
在理想方面，他們有了分歧。
觀水有時候想，是我錯了嗎？我為什麽如此眷戀這片土地，明明剛來的時候，連房子戶籍都沒有，八年的光陰就讓他的根紮牢了。
是我因循守舊思想保守嗎？我為什麽沒有那樣的野心壯志？我還是不是個漢子？真正的漢子到底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他問張春林：“我是不是沒志氣？”
張春林大他兩歲，常年在外頭跑社會，心智堅定，他無比肯定地告訴他：“水哥，我是這麽想的，只要幹出名堂了就是本事。就像我，當初都說我孬，學習不好沒文化，現在掙錢了，那個見了不叫一聲哥哥？”
張春林長篇大論之後接着問他：“水哥，哪個不長眼的說你沒志氣，揍他！”
觀水答：“我。”
“這不對呀，都不像你了。你以前不是說，能掙錢養家，讓女人笑面如花的就是漢子嘛？”
“時代不一樣了，漢子不應該與時俱進提高标準嗎？”
張春林覺得他的話有一定的道理，同時堅持着自己的看法：“我從來不糾結這個問題，哥有錢就是漢子。”
觀水不是存心鑽牛角尖，他只是突然覺得，以為會一直在他身邊的女人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一縷風，一道水，在将來的某一天會從指縫間溜走。
中考之後，觀水預估了自己的分數，感覺進重點高中沒有問題，征求家裏人意見：“爸爸，你覺得我将來幹點什麽好呢？”
朱望山給不了指導性的意見，只是告訴他：“随你，你幹啥都可以，就是有一點，不要跑太遠了。”
朱望山的日子過得幸福且簡單：每年養一季蝦，收獲頗豐，供一小家人吃喝穿用還有存款，種點蔬菜瓜果自給自足，婆娘把家裏收拾的幹淨整齊，兒子偶爾回來一次住幾天，一家人其樂融融共享天倫。
他是個浪漫的人，閑來無事彈着吉他唱情歌，四處走一走，早看朝霞晚看月，在奚山這個偏僻的小村莊裏逍遙自在，換到古代就是标準的隐士生活了。
朱望山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鄉村，到高樓密集的大城市裏去生活，觀水也沒有想過，父子倆觀念一致，喜歡帶着天然氣息的泥土地。
王香某一天在廟裏進香，順便求了一支簽問觀水的姻緣，簽上寫着一句話：“遠舟千裏向蓬山”，并沒有記號表示這是上簽還是下簽，廟裏的和尚表示，簽無上下之分，只解題中意，根據所求之事自行領會即可。
王香把這支簽拿回來問朱望山，朱望山皺眉道：“遠舟？蓬山？千裏？這是要遠走高飛離開我們的意思？”
王香道：“入贅？”
“入贅就扯遠了吧，難不成他要找個富二代千金獨生女？唉，這句話的意思很不妙啊。”
“對呀，要真是這樣，跟入贅有多大差別？走得遠遠的，見一面都難。”
朱望山犯愁，閑來無事自己去搖了一回，得了一句“隔山遙望昆侖玉”，回來和婆娘讨論這句話的意思。
王香道：“我覺得還是那個意思，昆侖玉指的是觀水，他将來要走的遠遠的，咱們只能隔着山看他。”
朱望山咂摸出不同的意思：“我怎麽覺得他要失戀了呢？”
王香想了想，搖頭：“失戀倒不至于，芳草那個丫頭有志氣，傲的很，村子裏就咱們觀水最出息了，別人她都瞧不上眼。”
夫妻兩個沒有讨論出結果，只是不約而同的感覺到情況不妙。
這兩支簽沒舍得丢，被放在一個抽屜裏，沒想到被觀水發現了，他把兩支簽上的句子都念了一遍，問朱望山：“爸爸，這是什麽？”
朱望山一時啞了聲，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王香掩飾道：“這是你爸爸給他自己求的簽。”
觀水不信：“隔山遙望昆侖玉，這不對，昆侖玉就在他的身邊，他用不着望。遠舟千裏向蓬山，爸爸要出遠門嗎？”
朱望山尴尬的解釋：“這種東西做不得準，都是假的，爸爸就是閑的無聊弄着玩。”
“可是我怎麽覺得，說的是我呢？”
觀水把這兩句簽語加上主語，變成了：
朱觀水隔山遙望昆侖玉，
趙芳草遠舟千裏向蓬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