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表妹來了(三)
表妹來了(三)
雖只和表妹王樂與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福安公主已經看出李為善和王樂與确實對對方沒那個意思。
李為善這個憨貨,當了快一年的官還是對他的綢緞工廠念念不忘,王樂與剛進門他就問他來鳳凰城前給綢緞店設計的銷售計劃怎麽樣,織布的工人效率是否更高了,綢緞的生意是否更好了,客戶的反饋是否更及時地落到生産中了,王樂與打斷他的問題,笑着問他是不是還想回家做生意,他又支支吾吾,回過頭來看福安公主。
“看我作甚?難道你要我和你一起去賣綢緞嗎?”福安公主哼道。
“表妹這次來鳳凰城,除了探親,還有什麽想做的嗎?開店我就不大懂,但如果是進宮中學習刺繡、認識少府官員,我倒能幫忙牽個線搭個橋。”
“生意這塊我丢開手了,”王樂與笑道,“不瞞公主嫂嫂,這次我來鳳凰城,是來嫁人的。”
“是哪家公子?可否說來聽聽?”
“我也不知道是誰,但需要公主嫂嫂幫忙。”
“表妹不妨直說。”
“公主嫂嫂知道,我同表哥一樣,出身商戶。”
據王樂與說,她出生的彩繡城又名娘子城,顧名思義,當地當家作主的都是家中女子。男子哪去了呢?彩繡城不靠山不靠水,唯一的貨物就是那拿蠶絲織就的綢緞布匹,在以前,交通還不發達的時候,男人們帶着家中織了一年的彩繡去城外做生意,路途艱險,彩繡的利潤又大,因而做生意的人多枉死在路上,守家的女人們就成了家裏的主君,互相幫扶着,竟然将彩繡城發展成了東南地區第一大的綢緞商。
“這不是很好嗎?”女人們知道自己勢單力薄,便互相扶持,聯合成商會和外界商人談生意,在外界殺出一片市場來。
“原來是很好啊,但是……”
“發生了什麽事嗎?”
“來了一個男官員。”
“原來是女人做官員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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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繡城自古是女人當家,女人做主,來彩繡城當官的官員們自然也得是女人。”
“好大的威勢啊!”
“公主嫂嫂不要笑話我們,我們那雖然也叫城,但和鳳凰城沒得比的,就是幾千人口的小城,而且彩繡城百年來都沒發生過亂事,州縣的官員們也就多給我們一點自由。大約十年前,州裏來了一批平權派官員,說男女平等,彩繡城只讓女人當官,莫非歧視男人?便任命了一個男官員過來。”
平權派——福安公主自然是知道的,起源于陳國,三十年前阿耀學監在蓮花廣場召開平權大會,标志着這一組織的成立。平權派核心綱領之一是男女平等,但那是基于女性地位低提出來的綱領,可不是對着女人說男女平等要求她們把權勢地位讓出來的。福安公主內心只覺無語,這幫人就仗着平民沒接觸平權派就胡吣,借平權派之名攫取權力,真是可惡!
王樂與接下來說的話也驗證了福安公主內心所想,“這男官員一上任,就指責我們說:怎麽沒有男人當家?男人死了,女人守家也罷,怎麽男人沒死,也是女人當家?女人都在外做生意,誰在家相夫教子,快快讓出一半位置來。”
“這也太可恨了!是哪個官員,竟敢這麽做,表妹你告訴我名字來,我定狠狠參他一本。”
“公主嫂嫂,參了他還有下一個,參了下一個還有下下一個,他們根本不怕的。”
福安不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我要嫁給一個公子,我要成為鳳凰城中的貴人。他們說道德,我就用道德壓住他們;他們說權勢,我就要用權勢壓住他們;總之,我要高他們一頭,讓他們不能再欺壓彩繡城的女人。”
不知該說王樂與異想天開還是雄心壯志,福安覺得王樂與與自己十分投契,也願意幫她這個忙。
表妹王樂與并不是突然有這個念頭的。
東南海濱彩繡城,和名一樣,當地就是以生産綢緞出名的小城。像河水一樣柔順、像雲朵一樣柔軟、像陽光一樣閃耀的綢緞,是當地人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生計,尤其是冰絲綢緞,在炎熱夏日穿在身上猶如披了一層涼氣,是達官貴人們最愛的貨物之一,也是當地人最賺錢的一項活計。
貨物利潤高,便容易被人盯上,路上運輸、商行談判、開店賣貨,都是一道一道殺人斬血的刀,彩繡城的女人們為保護自己的利益,結成同盟、組建商會、打通官府,一代代有能力有野心的女領袖往前争,其他人便給她墊着背托着腳送她往最高去,再攜手拉着那些沒能力性格軟弱的女孩子一起往前走。勇氣、團結、敢想敢做融入彩繡城每一個孩子骨血中,融入她們日常的言行之中。
借助婚姻達到自己的目的,她在小時候就見過了。
王樂與那時雖小,只有五歲大,但記憶力卻很好了。
她記得很清楚,被拐騙走的小姑姑回家後就像失了魂一樣吵着鬧着要嫁給一個鐵匠,祖父母、阿母和舅舅都生了好大一場氣,甚至把小姑姑關了起來,但一年之後,還是讓小姑姑逃了出去。
聽人說那個鐵匠的妻子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快要死去,小姑姑的福祿之命救了這個妻子。既嫁了人,又是救了人命,祖父母自然沒有再反對的理由,難道叫那個妻子死去嗎?因為鐵匠家窮,養不起許多人,嫁人後的小姑姑不得不常帶着鐵匠的小孩——也就是她表哥李為善回家探親,阿母一面說她任性,一面塞錢給她。
因為兩地離得遠,小姑姑一般會留下來住幾天,有晚王樂與聽到阿母和小姑姑說話,雖然夜晚安靜,兩人還是放低了聲音,小姑姑似乎在抱怨:“動不動就喝酒,喝酒了就愛動手……”
“痛嗎?”
“不是打我……”
“說你,你怎麽就看上……她不知道告官的嗎?”
“外面的女人都這樣,覺得有孩子在,什麽都能忍了。”小姑姑嘆一口氣,又道,“我也常勸她,說為了孩子也好,要早些自立;孩子跟什麽人長什麽樣,又是男孩……”
又道,“他也知道錯了,還打自己……又發誓……”
又道,“為善還小,等他大些再說……”
又聽小姑姑一聲嘆氣,“我能說什麽呢?總不能強掰着她兩離婚……”
後來,大約沒一個月吧,還是在夏天,那個善良心軟的妻子意外懷了孕,又意外流了産,小姑姑說她總是看着小孩衣服哭,小姑姑又跟着嘆氣……
小姑姑走了,阿母把小姑姑帶來的雞蛋炖成嫩嫩的雞蛋羹給她吃:“樂樂,以前來我們家的小表哥又來陪你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表哥來,我帶小表哥去玩!”
“就知道玩!”阿母摸摸她的腦袋。
又過了一段時間,小姑姑背着包裹,牽着李為善回了彩繡城。聽說那鐵匠喝多了酒,醉倒在火爐裏被燒化了,至于那個溫柔善良的妻子,小姑姑仰着笑臉說她看錯眼了,竟然也是個我們彩繡城的女子,膽氣大到自己做生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