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終于，徘徊游移了大半圈的目光，還是落在了電梯門上，那一小片能照得到人的方寸地方。
那裏面，被她看着的那個人，臉正微微側向一邊，似乎沒發覺她的小動作。
蘇瑾能看見他的整張面孔。
一晚上都沒平展過的眉峰，還是微聳的，被凍住的冰雪線似的。嘴唇抿着，下巴微擡，耳側到頸前的線條，繃得有些緊，清晰又明顯。
原本就俊挺的一張臉。
有些冷硬，卻又有點招人，很男人的那種。
蘇瑾咬起了嘴唇。
不是因為直白的觀感，而是因為緊張。她更想看出那一張面皮下，他的心思，他的情緒，他的百結愁腸。
電梯間的頂燈，是不一樣的黃橙色。
光線明亮，卻總脫不去一層朦胧暧昧，引得她看一眼，又看一眼，再往前探一探腦袋，視線所及，似乎只有那個人的那張面孔。
兩個眼睛一張嘴，一個鼻子一雙眉。
像是本來很熟悉的漢字，盯着看的久了，竟然漸漸有種不太認識了的錯覺。
就在此時，“叮咚”一聲，柔和又明白的提示音，右邊的那臺電梯，終于姍姍來遲，在一樓停住。
鈴聲，數字，短暫的停頓，随後才是電梯門緩緩打開的聲響。
就這短短一個停頓，剛才一直眼往別處的鏡中人，毫無征兆的，轉過眼來。隔着一直被盯着的方寸鏡面，不輕不重的，瞧了蘇瑾一眼。
她沒躲開，因為來不及。
再然後，電梯門就動了起來。
從兩個人視線相交的地方，慢慢拉開一道鴻溝，阻斷了光的直線傳播，也阻斷了那一道剛剛到達的視線。
短兵相接，時間太短。
敏銳如蘇大記者，也沒來得及看明白，那一眼裏到底是什麽情緒。只覺得楊警官的一雙眼，又黑又沉，藏了許多東西似的，卻又一點不言語。
跟當年的他一樣。
以為別人都是跟他一樣的外星人，只用一個眼神，就能交流思想，溝通無礙。
突如其來的，有一點氣悶。越發像那時的感覺。
原本應該更悶一些的，可動作利索的電梯門，實在開得太快。
剛才看它一層一停，以為裏面閑人不少，蘇瑾轉了下眼珠，松了下表情，做了與生人打上照面的準備。
可出乎意料的，電梯裏空空如也。
……真不知道剛才按電梯的人，都是怎樣的運動軌跡。
停下的是右邊的電梯，正對着蘇瑾。
楊逸也朝這邊轉過身，然後停下來，看着蘇瑾，等她先進去的姿勢。
很自然的舉止，有點放松，有點溫和，沖淡了幾乎錯覺的冷硬。
蘇瑾看看他。
他也看着她，朝裏面歪了下頭。
只這一個動作，剛才的氣悶，和亂七八糟的揣測，就被隔斷在了意識之外。
自從昨天再見，就悄然潛伏下來的那個念頭，成了她唯一的行動宗旨——打碎這三年的距離，回到三年前的樣子。
不能自已的，完全的下意識。
于是，她順着他的意思，擡起腳來，走進電梯。低着頭的樣子，莫名的馴順。
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
她邁步的時候，楊逸已經伸出手，按住了門旁的上行鍵，讓電梯門一直敞着。
蘇瑾走進電梯，緊挨後壁轉過身來。
楊逸也跟了進來，一只腳邁進門裏，才松開門外的按鍵。
不算寬敞的電梯門，他看似随意的穿過，光線不甚明顯的一暗一明，腳下的廂板，也微微一沉。
他停在樓層按鈕前，側過身看蘇瑾。
她不知在想什麽，低頭瞧着地上空空的一點，輕輕擡腿，活動着膝蓋。剛剛一個姿勢站得太久，後膝彎還有些發僵。
電梯門關上了，電梯卻沒有動。沒人按下樓層按鈕。
一秒，兩秒，蘇瑾終于反應過來，擡頭看楊逸。
很快，一臉的疑問，立時化為慌手慌腳：“哦，房卡。”她低下頭，拉開手袋的拉鏈，在側邊的小袋子裏翻找。
酒店用的是安全電梯，必須刷房卡，才能按下相應的樓層按鈕。沒有房卡，鍵盤上的所有方塊，就都是擺設。
楊逸一直沒吭聲，就這麽看着她手忙腳亂，耐性很好的樣子。
目光很認真，又有點飄忽，像在細細觀察眼前，又像在想着什麽事情。
終于，蘇瑾摸出了房卡。硬邦邦的卡片，背面寫着她的房號。
拇指和食指捏着，擡手往前遞了下。
楊逸離得更近，她是想，讓他接卡去刷。
楊逸卻身子往後一仰，顯然是給她騰出位置，方便她上前一步，把卡刷上。
一個遲疑，一個後退，那張房卡，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就這麽空蕩蕩懸着。
……若即若離，毫無默契。
短暫的停頓，兩個人看看房卡，又看看對家。
簡單領悟了對方的意思，然後，一個上前一步，另一個也往前探了下身，右手的可樂瓶換到左手，空出的手也伸到了面前。
他去接蘇瑾的房卡，卻接住了她整個人。
因為是慣用的右利手，正好把她攔腰抱了滿懷。
意料之外的，彗地相撞。
蘇瑾也沒料到，慣性勢能未減，手臂打彎，鼻子直直撞進他肩窩。
一陣酸澀，直竄腦門。
跟吞了一大口芥末似的。
“唔。”她一聲悶哼，眼淚一下子漫了上來。
拿着房卡的手，只惦記着，上來安撫受傷的鼻子，全未來得及享受，這出其不意的近距離福利。
反作用的慣性，拽着她身子後退。
只是，沒能退開。
以為她要後退倒下，楊逸眼疾手快，被撞開的手臂，更快地向前，攬上她的後背。
眨眼的功夫，她又靠回了他的肩窩。距離比上次更近。
他低頭看她：“沒事吧？”
“沒事。”蘇瑾垂着臉搖頭，手還捂在鼻子上，眉毛皺成一團。那股子酸勁兒還沒過，眼淚還在眼眶裏打轉。
看她一臉痛苦的說沒事，樣子有點滑稽。
可楊逸沒笑。
短短一瞬的應急動作，尋常的感知很快恢複。除了左手沉甸甸的液體重力，最沒法忽視的，是被擋在視線之外的右手。
隔着一層純棉的布料，溫溫軟軟的，是另一個人的體溫。
也只一瞬的巧合，他的手，剛好覆在她肩下的後背位置。
他能感覺到，她內衣的背扣，就在指腹可觸的位置，清清楚楚，凹凸分明。
他沒動。
沒敢動。
明白感受到的正常人體溫度，卻像是一下子降到了冰點以下，凍得他整只手臂發僵發麻，幾乎不像是自己的。
他幾乎有點慶幸，她拿着房卡的手，還捂在鼻子上，隔在兩人中間，讓她沒有更靠近他。
正中紅心的酸麻感，終于漸漸退去。
蘇瑾擡起頭，睜着紅通通的一雙眼，想朝始作俑者兼好心人笑上一笑。他停滞的時間太久，一定是因為還在擔心她。
長時間分開的距離感，讓她的身體還未習慣他的靠近。
言語行止，下意識的，想要如同面對尋常朋友一般辦理。
這樣的情景，她有些不好意思。有種給人添了麻煩，還惹得人家擔心的負疚感。
她原本想笑一下，搖搖頭，再說一遍“我沒事”，然後脫離尴尬。房卡就在眼前，她還惦記着刷卡上樓呢。
可擡起頭，準備好的笑，卻沒想象中的正常發揮。
淚眼朦胧的眼，看進另一雙眼裏，黑沉沉的，是意外的，近在咫尺。
太近了。
遠遠短過社交距離，近的她忘了還要如何動作。
轉瞬即逝的沉默。
感覺裏，卻是翻江倒海的漫長。
覆在後背的手掌，終于離開，空出的位置涼涼的，才發覺，剛才自己是被抱着的。
鼻子還傻着，不甚靈敏，也還是聞到了近了又遠的他身上的氣味。有一點混濁的煙酒味道。
她知道，酒是他喝的，煙卻不是他抽的。
兩個人肩并肩坐了一頓飯的功夫，相同的烤串，相同的啤酒，相同的對面兩個老煙槍。可他身上的味道，和她的，就是不那麽一樣。
更硬朗，也……久違了。
她還在發愣，眼圈濕潤，看起來，像是還沉浸在鼻子的劫難之中。
楊逸的目光，在她臉上略一逡巡，便退身抽手，順便也抽走她手裏的房卡。
轉身的瞬間，似不經意的，朝頭頂的攝像頭掃了一眼。
淡淡的，面無表情。
刷了房卡，按下數字3，然後反手把卡遞還給身後的蘇瑾。動作一氣呵成。
電梯運行起來。
兩人沒再說話。
蘇瑾眨巴着眼，乖乖接下房卡，順手又往包裏塞。塞了一半，又想起來，馬上又要派上用場，不應該藏的太深。
于是，又囧囧的抽出來，把開着的側面口袋拉上。
擡頭，發現側身站着的楊逸，一直看着。表情挺寬容。
不知道是堪憂她的智商，還是堪憂她的心理素質。
……不知道要不要解釋，不知道要怎麽解釋。
于是，她什麽話也沒說。
提示音響，電梯到達。三樓的按鍵由亮變暗，電梯門一點點打開。
蘇瑾先走了出去。
門外，是空蕩安靜的酒店走廊。封閉的空間，聽不到外面街上的一點動靜。
她忽然想起，楊逸這一趟，只是來送她的。
她連忙回頭。
以為會看到電梯門緩緩關上，門後是楊逸淡然的面孔。心裏驀地一緊，才發覺，臉上的皮膚，不知何時，變得有些潮熱。
繼續感謝不離不棄追文的小夥伴！！……
作者君臨表涕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