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剛攔過杯子的手，剛拿捏起盤上的羊腿，對面的李隊，就又遞了一杯啤酒過來。
切在羊腿上的刀子，停了一停，卻沒放手去接。
“我開車。”他婉拒，像是一早就定了主意，今天滴酒不沾。
李隊端着杯子沒動，轉頭去瞧橫拐着二郎腿，一臉深沉長輩樣的陳隊。
陳隊意會，輕點了下頭，算是允了接下來可能的逼宮戲碼。
于是，杯子被果斷推進，不輕不重，擱在楊分隊長面前。
“沒事，喝吧。有我看着。待會兒我讓郭老找個夥計，幫忙把車開回去。”陳隊撚滅吸盡的煙屁股，一張嘴就往外吐白煙。
隊裏的車，肯定不能在外過夜。
他知道，楊逸是操心這個。
車子妥善安排，沒了後顧之憂，楊分隊長也就沒了堅持的理由。只得輕出口氣，默默認了。
其實，他酒量不錯。算是承了楊爸的遺傳。
平時大家一起喝酒，也沒什麽扭捏推脫。又因為在平級裏，是個後輩，在前輩面前，自然也爽快。
可今天，他原本想保持個清醒的好腦子。畢竟，攸關終身的形勢，不是每天都能遇見的。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就算他推掉，可身邊，需要他清醒應對的這位，也已經自投羅網了。他總不能看着她又是可樂，又是啤酒的，自己在一旁幹坐着。
說實話，他沒見過她喝酒的樣子。
唯一的一次機會，是班裏的畢業聚餐。可那天，她卻是感冒鼻塞，全程戴着大大的口罩，小心進食，滴酒未沾。
那天，全班的同學，個個吆喝着不醉不歸，點着數，人手一只啤酒杯，相互勸酒，摟抱拍照。
按說，他們一男一女兩個班長，理應是最紮眼招人的。別班的班長們，據說都是這一天，被灌得七葷八素躺着出門。
可他們不一樣。
四年同窗，兩個人的關系人盡皆知。他們無意宣揚，也并不刻意隐瞞。走走停停，也都在大家的目光之中。
所以，最後的觸礁也是有目共睹。
盡管不知道原因為何，身邊同學還是看出了個中端倪。聚餐飯桌上，眼見兩人分桌而坐，也都好心的避而不談。
也有不明就裏的男生，借着酒勁，開他們的玩笑，問他們是不是鬧了別扭。
竟然還被蘇瑾大剌剌的點頭認下。她說：“對啊，我們就是吵架了，得分開一下，冷靜冷靜。”
弄得問話的男生，都不知道怎麽接話，最後拉着大家要幫他們和解，端了酒來，說什麽床頭吵架床尾和，不如對飲一杯一笑泯恩仇。
尴尬的臺詞，沒被女生們一腳踹到包廂外去。
那天他也是倔得可以，不管同學說什麽，也沒主動上前多說半句。
于他，是因為盧宋。
同窗們見勸說無效，也就不再打擾。大家都是成年人，知道各自的事自有分寸，也知道有些事，若要了時自然便可了。
兩個人就那麽隔着兩張大圓桌，中間是菜肴酒香，和四年同窗的喧鬧，卻遠遠的，極少能對上一眼。
刻意的，也是無意。
那天，他被同學們灌得半醉，她卻滴酒沒沾。
男生女生嘴裏叫着“班長”，都只沖他一人，其實也是有些把兩人的酒量都算在他一人頭上的意思。
盡管嘴上不說，衆人心裏，還是默許了那樣的觀點。兩個人都好過了四年，也沒吵鬧分開過，區區鬧一回別扭，還不是轉天就和好的節奏。
除了他們自己，誰也沒當真。
也沒人想到，這一冷靜就是三年。
直到昨天，他也還以為，這冷靜還要沒完沒了的持續下去。
結了層水汽的啤酒，握在手裏，冷冷涼涼的。內裏卻翻騰鼓噪，不安分的細小泡沫，沒頭沒腦地直往上冒。
跟他這個人似的。
楊分隊長看着手裏的啤酒，又去看站在他面前，嬉皮笑臉的吳明遠們。
有點無奈。
烤肉的香氣，伴着孜然辣椒鹽的味道，滿滿繞了一桌。盤子裏，是他片了一半的羊腿。
還沒來得及招呼身邊人吃上一口，旁邊桌上，自家分隊的小子們，就突破了心理障礙，一個個端了啤酒，排成一溜來拜碼頭。
其實，他們那邊剛一動靜，他就聽出了端倪。
相互慫恿的窸窸窣窣，一聽就知道打的哪門子主意。
知道攔不住，也沒必要去攔。
他沒回頭，直接用片着羊肉的刀子，叉下幾片烤肉，趁着熱乎勁兒，按在身邊人面前的空盤子上。
還記得她電話裏，惦記吃食的語氣。
不能讓她空着肚子喝酒。
蘇瑾正正襟危坐，觀摩桌子對面，李隊給自己和陳隊繼續滿酒。一言不發的兩個男人，也是一胖一瘦的一對組合，有種沉默的默契。
忽的，眼前就多了把白晃晃的刀子，正正抵在眼前盤心。白刃寒光，沾着油色。
刀尖還叉着兩三片肉香四溢的羊肉。
身側頭頂，傳來楊分隊長的吩咐：“你先吃點東西。”
愣愣的眨眨眼，剛應一聲“好”，擡手拿起筷子，就感覺到身邊呼呼啦啦多出好幾個人來。
剛才的注意，全在自己桌上，沒注意兩邊的動靜。一轉頭，才發現，身邊多出來的，是八九個利落挺拔的大小夥子。
一式的板寸短發，健康的面皮，盡管穿着便裝，還是能看出清一色的制式痕跡。
他們圍着她站着，笑嘻嘻的，人手一杯冒着泡的冰啤。
來意昭然若揭。
蘇瑾慌忙就要起身，一邊回頭去尋桌上的酒杯。如此熱情，她可不能穩坐受之。
站起身，放下筷，想要去端那杯啤酒，按着刀柄的手，卻還在待在遠處，正好擋住她的去路。
他拿起她放下的筷子，把刀尖上的烤肉，安放在她盤裏：“別着急，先把東西吃了。”說完，拿起自己的那杯啤酒，去看圍在她身邊的一圈虎視眈眈。
看見自家隊長端起酒杯，面色不善，帶頭的吳明遠同學，一聲“嫂子”卡在了嘴邊。
“等她先吃點東西。”隊長發了話，一副“我不攔你們但是你們好自為之”的警醒樣子，“我先陪你們喝一杯。”
隊長親自出面陪酒，自然趕緊乖巧擺手：“沒關系沒關系，嫂子先吃，我們不急。”
衆人也不覺這稱呼的異樣，跟着點頭稱是。
先吃着的“嫂子”，正彎着腰狼吞虎咽，聞言，卻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雖然自打踏出車門，就莫名感覺到了這樣的視線氛圍，即便不說出來，他們看她的目光，那種含義，也基本和這個名詞定義沒大差別。
可語言就是有這樣的魔力。
一個詞，說出來，就是比憋在肚子裏醞釀氣氛來得容易吓人。
楊分隊長顯然也被噎了下，支着手裏酒杯，臉上浮現某種被童言無忌堵了嘴的挫敗。
這種表情，他們從沒在隊裏在訓練場上見過。
“咳，那個……明遠，”對面的李隊忽然開口，大概覺得這誤會的責任，也有他一份，不能不厚道的置身事外，“你們幾個，矜持一點。難得你們隊長有朋友過來，別吓着人家。”
“……”已經被吓着的朋友蘇瑾，正努力咽下嘴裏的東西，有點想快點結束這場圍觀。
牛奶還沒被送來，桌上是一杯可樂，和一杯啤酒，都結了一層水汽，咝咝冒着氣泡。
她一邊直起腰，一邊把手伸向啤酒。
椅子腿擦在地磚上，一串磕磕絆絆的拖拉。
已經不想多言的楊分隊長，正把手中的啤酒，拿去與吳明遠的相碰，明顯是用實際行動表達他的無語。
他站着，杯子繞在蘇瑾背後，半環住她的姿勢，有點保護的意味。
杯子與杯子脆然相碰，身後跟着的幾個，也都把杯子遞上來，磕在自家隊長杯口。
愉快的你來我往。
楊分隊長收回手，打算把替某人擋下的這杯酒一口悶下。
卻不曾想，蘇瑾的起身實在不巧，向後挪了半步，就正正朝他胳膊撞來。
楊分隊長久經戰陣，眼疾手快擡起手臂，堪堪避過大面積撞擊。
一圈小聲“哎哎”的叫喚，想要提醒，卻都還是遲了半拍。
沒穩住杯子裏的液體，晃了一下，灑出一片來。
蘇瑾只覺後脖頸倏地一涼，冰涼涼的東西灑在上面的感覺，很快順着肩背，流滑下去，沾濕了大半後領。
她轉過頭，就看見懸在腦袋後頭的杯子裏，還在打晃的淡黃色液體，還有楊分隊長緊抿着嘴唇的無語。
忽然，像是回到了昨天站前廣場的車子裏，他眼疾手快摁住她時的樣子。
一樣的近在咫尺，一樣的恨鐵不成鋼。
……為什麽理虧的總是她。
對面的陳隊，響應最快，刷刷幾下，從紙巾盒裏連抽了幾張幹淨紙巾，越過桌面，探身遞過來：“給，快擦擦。”
蘇瑾擱下手裏杯子，伸手去接，卻被回神的楊分隊長近水樓臺，一手截了去。
“別動。”他轉過半邊身子，把紙巾覆在她後頸子上。手指隔着軟軟的面紙，按擦着，力道恰好。
指尖下的肌肉，有點僵硬。側後的視線，能看見她隐隐咬着嘴唇的下颌。
她還傾着身子，微低了頭，維持着有些委屈的姿勢，卻沒動，任由他幫她擦拭收拾。乖順的聽天由命的樣子。
每回惹了他，她都這個樣，委屈得什麽似的。
明顯是吃準了他，知道她這樣的姿态，他是無論如何也兇不起來的。
幾不可查的，楊分隊長唇邊的線條，淡淡緩下來。
不得不承認，隔了這麽長的時間，她的這一招，對他依舊百試百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