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一左一右兩位隊長，已經眯起眼來，吞雲吐霧。
白色的煙霧籠罩，熟悉的煙草味，解憂又澆愁。
楊逸隔着飄散輕煙，看搏擊墊上，剛剛纏鬥着倒下的一雙對手。
出手的那個慢了半拍，接招的那個反應不慢，重心卻是不穩。應該以肘擊他肋下，卻只打在小臂。
這要在實戰裏，就是給了對手一個搏命的機會。
他腦袋裏把預想動作過了一遍。
擱平時早就上前親身示範了，可今天，實在不很方便。
松開抱着的胳膊，一只手在褲子口袋裏摸了一把，訓練時應該全程呆在儲物櫃裏的手機，赫然躺在手上。
屏幕漆黑一片。
解開鎖來，除了幾條系統攔截的垃圾短信，其餘空白一片。
沒有人順藤摸瓜查到他的現役號碼主動來找他，也沒有人幫人幫到底樂于助人地把他的號碼拱手送給可能對他很有企圖的可疑人等知道。
原本就沒什麽喜歡閑磕牙的朋友，眼下，更覺凄涼。
昨天寫在手心裏今天刻在腦子裏的一串數字，幾乎随時可以從抽象變具象，可……
拇指在屏幕上輕劃了兩下，還是下不了決心移到九宮格上。
旁邊李隊飄過來一眼，以為他覺得倦怠，在看時間。
就覺得這小子一整天都有點打飄，一閑下來就狀況之外，丢了半片游魂似的。一點不像平時的精明能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幾點了？”他随口問。
“……四點四十。”明顯一個漫長的反射弧。
李隊挑了挑眉。
這魂游的，不是一般情況。
“晚上想吃點啥？哥哥我請客，帶大家夥一塊兒聚一聚。”閑閑抛出下一話題，小心刺探。
沒等到正主回應，卻等來冤家砸場。
另一邊的陳隊，聞言撇嘴，朝他這邊瞧了一眼。鼻子裏冷哼一聲，帶着幾縷輕飄飄的白煙。
“可拉倒吧。我們可不跟你閨女搶奶粉錢。”
姓李的他家閨女剛三個月，能吃能睡能鬧騰，全大隊都看出來了，這小妮子不好惹。她爹那點死工資，恨不得全都砸她身上。
可別沒眼力界兒的，跟小老虎嘴邊搶吃的。
聽人提起自家閨女，李隊眉梢眼角都沾了光，借着身高優勢，睨了對頭一眼：“我請的是楊子，你愛去不去。”
懶得跟他倔。
看姓陳的臉上表情，就知道他心裏又在編排他閨女。
其實，姓陳的他家小子才難搞。
剛升到幼兒園中班，就三天兩頭跟小朋友打架揪頭發，還梗着脖子說，全因為被打的小子扯了女同學的辮子在先，他這是伸張正義正當防衛。
嘿，照他看，那小子八成是看上人家小妮子了。這麽小就會英雄救美了，以後有他老爹操心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五歲大的娃兒，專有名詞四字成語都用上了，倒是挺給他爹長臉。
被長了臉的陳爹，被堵了一句，倒也不惱，夾着半截香煙的右手，往又一陣口哨喝彩的小子們那邊虛虛一晃，不鹹不淡地開口：“就你們倆去吃，這些張嘴就沒人管了？”
說着不好糟踐人奶粉錢，可他就不信，姓李的好意思丢下全隊的兄弟餓肚子。
等的就是這句話。
李隊哼笑一聲，食指拇指捏着快燒完的煙屁股，最後狠狠嘬了一口。然後，深深一口長氣，一邊吐着缭繞輕煙，一邊笑得高深莫測：
“上月我們隊那個會議安保任務，人家外賓留了感謝信，組織照顧，給了點獎勵。隊長說，請兄弟們吃頓好的，回來他給報。”
分隊的功勞，就是全隊的榮譽，這一點是共識，大家誰也不專功。
這回，姓陳的果然沒擡杠，盡管依舊傲嬌的揚揚眉，叼着煙瞥他：“那你打算吃啥？”
李隊依樣還他個挑眉：“我這不是問楊子呢麽？你急什麽。”說着，微轉了腦袋，雷達似的探找安靜待着的第三人，“嗯，楊子？說吧，晚上想吃啥？”
兩人間的楊逸，早已退到半步以後，默默為兩人騰出施展空間。
剛才起就聞着缭繞的煙草味，喉間又不自覺發癢。
蠢蠢欲動的煙瘾。
……有些事就不能琢磨，一琢磨起來，這瘾就忍不住。
忽然被點名，他才又擡頭，隔着朦胧輕煙，左看一眼，又右看一眼。
一高一矮兩張臉，都好脾氣地等他答話。
“嗯——”他抱着一邊胳膊，蹙起眉，做認真思考狀，依舊沒有動靜的手機，還捏在另一只手裏，“就烤串吧。”
肉食管夠，再拎幾打啤酒，這一幫大老爺們兒的腸胃，基本上也就熨帖了。
李隊撚着煙屁股，拍板點頭：“行。那就還去郭老那兒？”最後這一聲，是挑給老冤家的。
郭老家的燒烤店，早先就是全隊照顧的重點單位。
原因無他，就因為郭老的大兒子，原先就是隊裏的弟兄，任務中犧牲，留下工資微薄的媳婦兒和五歲的孫子，還有剛搬進城裏的兩個老人。
郭老年輕時在北方當兵，學的一手烤羊烤串的好手藝，借着隊裏領導幫忙，開起了這家郭老燒烤店。
媳婦一時沒再嫁，跟着公婆忙開店。
那大半年裏，隊裏有啥聚餐活動私下安排，都紮了堆往郭老燒烤店裏擠，帶的店裏生意火的不行。
到後來，他們這一大幫子要去，都還得提前預約。不然，等半個晚上，都不一定坐的下去。
今天這一頓，要是想吃，還真得提前跟郭老打個招呼。
姓陳的冤家難得沒異議，也嘬着煙屁股直點頭：“嗯，可以。”一副“準奏”的欠揍表情。
李隊在心裏默默吐槽，完了順便自我開解，今兒個天氣這麽好，就別啥事都斤斤計較，一邊借了楊分隊長的手機，給郭老店裏打電話去了。
終于安排晚間行程，手機再回到楊分隊長手上，帶着點溫熱，卻還是靜默。
“郭老說了，親自下廚給咱整幾個羊腿。”李隊喜氣洋洋，對自己的安排很滿意。
楊分隊長只點點頭，繼續盯着手機屏幕。
十六點五十七分。
他不知道，自己的耐心是不是只能撐到十七點整。
李隊眯起眼，還是沒放心他這模樣：“哎你今天怎麽回事？這手機在身上揣了一天都不撒手，等誰的電話呢？”
楊分隊長終于撥冗擡頭，左右兩張面孔，一樣的皺着眉，一樣的操心表情。
習慣性搖頭，淡淡一笑，很沒事的樣子：“沒誰。”
兩張不相信的臉。
這小子心裏愛藏事兒，大家有目共睹。可都是大老爺們兒，誰也不習慣挖人隐私，張開了嘴，卻也不知道下一句怎麽開頭。
不過，剛才那一番晚膳安排，也算得上迂回的開始，李隊壓根沒打算中途放棄。
笑話，能打硬仗的标語，紅底白字挂在訓練場上。他一個堂堂分隊長，怎麽可能連這點小骨頭都啃不下來。
語重心長地拍拍年輕人肩膀：“別跟老哥哥們這兒裝了。你這手機，就早上進靶場那會兒離了身，你人就跟丢了魂兒似一樣。一出來就又攥在手裏，又摸又看，又不是你女朋友……”
話說到此，戛然而止。
對啊，女朋友啊……
明顯受了啓發，立時有所頓悟。剛才的兩個冤家，深深對視一眼，轉眼就成了同壕戰友。
齊齊盯住中間，一張尴尬轉瞬即逝的臉。
哈。果然。
兩張笑臉，意味深長。
這小子大學那會兒受過傷，全隊上下都知道，感情上的，刻骨銘心。
那傷人的小妮子也不知是何方神聖，畢業分手，就寫過幾封信來，便再杳無影蹤。一點沒有收拾殘局的自覺。
可惜了這小子，留了道傷疤，頂着這借口，婉言謝絕所有相親，啥樣的姑娘都不往心裏去。
要不然，這麽一塊質量上乘的唐僧肉，早不知道被隊裏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女施主們拖到哪個犄角旮旯相親會友去了。
只是，沒想到啊沒想到，吾家有男初長成，一個不注意，這小子竟然就開了竅了。
竟然真就懷春少女也似，抱着手機，盼起小姑娘的電話來。
“說吧，是哪家的姑娘？”過來人的了然語氣。
一旁的陳隊，也支起耳朵，笑眯眯等着。
“啥？什麽姑娘？”
三個失職隊長，光顧着擡杠挖情報，一個沒留意，格鬥場上，小子們的混戰就告了一個段落。
熱鬧的喧嚷停歇一下，外圈就有耳朵尖的，聽見自家隊長的刑訊逼供。還是含有高度敏感詞彙的那種。
一下子，一群人，呼呼啦啦圍上來，看猴似的，把三家隊長圍了個水洩不通。
“……”
楊大唐僧眼睜睜看着自己，從安如磐石隔岸觀火的那個，變成萬衆矚目緋聞焦點的那個。
真是風水輪流轉，轉得也太快了。
“隊長，咋回事兒？啥姑娘？”昨天給他打過電話的吳明遠，一臉緊張兮兮，又八卦好奇。
怎麽一天沒看牢，潔身自好的自家隊長，就動了凡心，沾了風塵了。
縱然心理素質再好，僞裝能力再佳，楊分隊長臉上，此時也有點挂不住。
這一個個都是戰友兄弟。
隔平日裏，訓練場上，插科打诨繃着臉A人，也不是什麽心理負擔。可真一臉認真地要他掏心掏肺，他還真就說不出半句虛的。
嘴上想要硬氣，心裏卻在發虛。
腦子裏想到的，是蘇瑾昨天那張撲了淡妝的素淨面孔。
就眼下這做不了主的情況，他又能說點啥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