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蕭郎簫聲驚四座02
蕭郎簫聲驚四座02
“楚兄,今日怎麽想起招我這樣一個無趣之人一同出游?”趙樊跨在一匹青馬上,和楚玄并辔而行。兩人一看就出身不凡,在大街上有說有笑倒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楚玄輕笑一聲:“趙兄說笑了。如果連趙兄都成了無趣之人的話,這世上恐怕就沒有有趣之人了吧?”
趙樊聞言,持缰繩的手一頓,說:“楚兄果然是妙人。你本是南燕王爺,而我是寧朝将士,今日你我能這樣以兄弟相稱,是上天賜予我趙某人的福分啊。”
兩人因郊外的一場偶遇相識,旋即成為朋友,身份、地位這些統統不計較,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話。那日,趙樊持箭射天上的大鳥,待射下,趕上前去查看,只見鳥身上還有別人的箭羽。
和他一樣看上這只鳥的便是楚玄,楚玄當時對趙樊說:“靈鳥贈英雄,這只鳥是公子射下的,便由公子帶走吧。”
趙樊為人穩重誠信,不肯占人便宜,推拒道:“不,看樣子你出手在我之先,這獵物歸你。”
楚玄聞言,話鋒一轉,說:“可否邀你前往酒肆共飲一杯?”
“為何相邀?”趙樊問。
“欣賞你。”楚玄說。
趙樊看楚玄風采不凡,本也有結交之心,聽他這樣說,也不推辭,兩人一同前往酒肆。
就這樣,他們兩人漸漸成了朋友,偶爾會聚在一起,談談心說說話。
實際上兩人的心都不是很單純,但是這事心照不宣,明面上大家并不說穿,畢竟不得不做出選擇的那一天還沒有到。
楚玄主動招呼趙樊,是因為他早知南燕不保,想向寧朝那邊表達友好的意思。他們楚家見過幾度王朝興衰,依舊屹立不倒,靠的不是愚忠,而是一份韌性。
至于趙樊,如能招安江州王,對他而言是大功一件,他自然沒有冷待楚玄的道理。
今天,兩人一同前往的,不是別處,正是青筠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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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趙樊看到了青樓的招牌,意識到楚玄正把自己往哪裏帶之後,他臉黑了,說:“楚兄,莫要害我。上面有命,向我們這種職位的人,一律不許進入煙花之地,若被發現,恐怕免不了責難。楚兄,若你真想帶我去那種地方,今日,我趙某還是先告辭了。”
說完調轉馬頭。
楚玄眼疾手快地攔住,說:“趙兄,你今日是便裝過來,有誰認得?因此不用跟我說官場那一套,便不肯賣我一個面子?”
趙樊面露難色。
“難道我看起來像是好色之徒?”楚玄嘆一口氣:“趙兄,我叫你去,自有我的道理,你不是常想聽我吹簫,今日,你便能聽到,而且,不只是我吹給你聽,還有一位厲害的人,他也會吹給你聽。”
楚玄将真正打算說給趙樊,趙樊這才明白,他不是叫他去宿妓的,聽起來,像是和人比試吹簫?
“難道說,趙兄叫我去是想讓我評價你們誰的簫技更勝一籌?”趙樊恍悟。
“不錯。”楚玄點頭,面色有些凝重,有些好奇:“我早就聽說青筠館中有一位善吹簫的高人,本來沒有在意,心想,那樣污濁之地的人,又能吹出什麽好曲?怕不是那些外行人滿嘴胡言。但近日,我一個友人也這樣說,我便覺得不能再輕視那人了,今日我便去會會他,與他一較高下。趙兄是雅人,不妨就當回判官,判判我們孰優孰劣。”
趙樊本來已不抗拒前往青筠館,聽見這話又有些為難:“這種差事,趙某恐怕勝任不了,我對簫一事純屬外行啊,如何當得了判官?”
“趙兄自謙了,玄不揣無能,一直自比古之伯牙,而趙兄便是玄的知音,趙兄定能聽懂曲中深意,我不會找錯人的。”
“聽楚兄這麽說,我壓力更大了。”趙樊心下有些感動,但也有些多想,這時他有些分不清楚玄到底是在拉攏他,還是說,沒有別的意思。
兩人說話的當兒,到了青筠館門前。楚玄命人向館主通報,說江州王來聽蕭公子奏曲,讓他單獨出來相見。
館主聽了吓破了膽,雖然不知“江州王”是真是假,但若是真的,怠慢了可是要殺頭的,于是直接上季伶房間,告訴他出來見客。
他也不管季伶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命令他不準使性不出來。
就這樣,在辰時三刻,季伶便裝扮妥當,在簫座坐下,等待與貴客見面。滿樓的人看見蕭睇衣在不該出來的時間出來,猜到館內大事發生,都站在廊柱的下面,等着看熱鬧。
季伶自然是不慌不忙的,他見過這陣勢,知道今天楚玄會來青筠館。于是他和往常一樣,靜靜坐在簫座,直到那兩個人影出現在白紗之外。
“這是什麽?”看見白紗的楚玄禁不住失笑,他心想一個男的還要遮遮掩掩的,未免有些好笑吧,十分輕慢的揭開了白紗,目光只是傲慢地往簾內瞥了一眼,然而,只是這一眼,他就愣住了。
他突然知道“唐突”兩個字怎麽寫,為自己有些粗魯的舉止感到後悔。
因為簾內那人,是那樣的雅而不俗,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焉,隔着紗、隔着簾看他是應當的,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用他們無禮的目光冒犯這張面孔。
先是後悔,緊跟着,楚玄覺得這人貌美不似男子。
“你是女……”剛說了幾個字他就住嘴了。
因為季伶出聲了,說:“在下蕭睇衣,見過江州楚王。”
聲音清朗但有力,是男子的聲音不錯,聽這聲音,直接解答了楚玄的疑惑。
“楚王是為了何事來見在下的?畢竟像青筠館這樣的地方,實在不适合王爺這樣身份的人涉足。”季伶輕輕勾起嘴角,雖是笑着,卻帶了一分顯而易見的諷意。
楚玄在這一瞬間,猛然發現,原來傲慢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這個叫蕭睇衣的人,也很傲慢。
蕭睇衣?仿佛他根本不用來找他比試,他的名字已經說明了一切。
口上雖然說着王爺,雖然說着“像青筠館這樣的地方”,但是他身上沒有一絲屬于風塵的低賤氣,他的神态說明了他很高傲,即使他是王爺,他也沒覺得在氣勢上低人一等。
楚玄分析起蕭睇衣這個人,陷入了短暫的無言,反是趙樊代替他道明他們的來意:“蕭公子,久仰大名,今日楚兄是來和你比試簫技的,他向館主道明身份,只是為了能順利見到你,倒不是想用身份壓你,請你不要見怪。”
“這位公子多心了。想必你也是身份尊貴之人,不妨道上姓名,讓在下認識認識?在下雖處風塵,但是別的優點沒有,就有一樣優點——膽大,被二位的地位震懾倒是不會的,怕的只是在下的膽大會讓二位不愉,進而得罪二位,那在下可就罪無可恕了。”
季伶雖然說着“罪無可恕”,但他的表情一點也沒有懼意,那有些尖銳的嘲諷一直停留在他臉上,楚玄本想溫言良語,卻被刺紮到,生生收回。
“啪、啪。”清脆的掌聲響了起來。
楚玄拍起了掌,說:“好利的嘴,不如讓我見識見識你的簫技是否也像你的嘴這般厲害。”
“王爺可不要後悔。”季伶雙肩微顫,眉目生動,嘴角微彎,竟笑出個花枝亂顫的傾城國色。
楚玄眼睛一眯:“能跟本王說這句話的人,這個世上還不存在。”
“哈哈哈。”季伶笑開了:“好,若我輸了,我蕭睇衣從此改名,不再叫蕭睇衣,叫蕭無能,若王爺輸了,預備怎樣?”
“本王答應你一個要求,随便你提什麽。”楚玄說。
季伶看他和上回說一樣的話,笑得不可開交:“真是大方!王爺到時不要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要知道,這世上興許有一萬件王爺做不到的事情!”
楚玄聽了吃驚,他本以為他會提金銀財寶之類的要求,但聽起來,似乎不是。但即使是再難的要求,他又豈會束手無策。
“蕭公子口氣好大,本王迫不及待想與你一較高下了。”
“比什麽曲?”季伶問。
“蕭公子會什麽曲?”楚玄有些挑釁的道。他心想一個小小樂師,看過的樂譜豈會有他多,會的曲子自然也沒有他多。
他們楚家世世代代善音律,幾朝幾代下來,積累的書籍有幾間屋子那麽多,那些樂譜他都記在腦海裏,難道知識會不如一個樂師淵博?
“王爺既然有心見識,在下也不藏拙,便将本人的第一名曲擡出來,與你一較高下。”季伶目光一轉,擲地有聲地吐出三個字:“洞仙歌。”
“洞仙歌?”這是一支極難的曲子,楚玄自己曾在上面傾注過大量努力,将之吹得美不勝收,他沒料到這支極有難度的曲子會是蕭睇衣口中的拿手曲目。
“王爺,待我焚香淨手之後,這場比試就真正開始了,王爺不妨做起準備。”
楚玄聞言,訝異的點點頭,沒想到雖是一介樂師,他倒派頭十足。
季伶裝模作樣地在座前焚香,灑清露淨手,又用錦帕徐徐拭手。
“給我的出場打幾分?”他問系統。
系統說:“不存在OOC,你滿意了吧。”
“哼。”
“确切地說,你很好地把握住了對他們兩人的輕微敵視和不動聲色這兩種态度,這是因為你認出江州王和敵國将領勾搭到一塊兒,因此心裏很憤怒。但是你又意識到趙樊的利用價值,所以努力表現出張揚,想要吸引他的注意。這一切你都做得很好。”
真正的比試,只在頃刻間定勝負。
本來規定的是洞仙歌兩人一人吹一段,到最後由趙樊判定勝負。
季伶先吹,吹至高潮處,青筠館滿樓仙音渺渺,吸引了館外的人駐足傾聽,更有許多老客聽出這是蕭睇衣在奏簫,進入館內側耳聆聽。
楚玄接上,聽了季伶的曲子,他不敢說自己會這首曲子了,吹着吹着想起季伶吹奏時的妙音,竟然跑了調,吹着吹着表情變得呆然,腦海裏全是“狗尾續貂”四個字,最後他放下玉簫,棄奏。
“願賭服輸。”他低頭,沖季伶拱手,說。
“呿,是誰這麽不自量力,找我們蕭公子比試呢。”聽見楚玄說的話,那些後來的人紛紛說道。
他們不知道楚玄的身份,因此敢說得這樣大膽,說完也便走出青筠館,繼續做剛才的事去了。
楚玄看見他們願意為了蕭睇衣停下原本在做的事,在上午走進這青筠館,不為別的,就為了聽他奏曲,而對自己,僅有一句“不自量力”,他才知道他真的敗得一塌塗地。
在他正有些低落的時候,蕭睇衣的聲音反而輕柔下來了,他說:“如有下次,記得和我比別的曲子。”
楚玄一愣。
“方才說好的條件,王爺不會反悔吧?”
“自然不會。”
“那好,具體要向王爺要求什麽,我還沒想清楚,等想清楚了再告訴王爺。”季伶說:“既然結果已出,便請王爺打道回府吧,在下也要回房休息了。”
楚玄微怔,沒想到他會主動趕客,但他之前那般傲慢,可見目中無人是天性,于是也不惱,說:“好,本王告辭。”
季伶轉身回屋,館主殷勤送客,楚玄攔住他,說:“微服出來,不必相送。”
在回去的路上,楚玄和趙樊都有些沉默。
楚玄整理了一下自己複雜的思緒,再擡頭看趙樊,他發覺趙樊的神情有些不對勁,他表現出很癡迷的樣子。
“天仙一樣的人,世間難得一聞的仙曲,這種人,不論男女,真是能讓所有見到他的人都為之沉醉啊。”趙樊說。
楚玄極少從他口中聽到這樣情緒化的話,趙樊在他心目中一向是有些遲鈍,又有些頑固的。
“楚兄就沒有什麽想說的麽?”趙樊反問他。
“啊……”楚玄頓了一下,說:“他确實風姿卓絕,但也沒到讓人魂迷神失的地步吧。”
楚玄還不清楚心中複雜的情緒是什麽。是嫉妒?是驚為天人?是想要傾軋他讓他向自己屈服的邪惡願望?是想贊美他看他向自己展現美好笑容的脈脈柔情?……他分不清。但是,他一顆心,現在被這些紛繁複雜的思緒占滿了。
趙樊轉頭仔細注視着楚玄,忽的露出一個神秘笑容,他說:“楚兄,你這樣說,是因為你自己風骨不凡,他像是你的同類,所以你不會感到他身上特別的東西。而我趙某人,曾為你的氣質所吸引,但今天,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更深刻的東西,是我想看到的東西。”
楚玄聽着趙樊的話,似懂非懂。
“我等凡人,遇見這等颠倒衆生之人,是無法抗拒會被他吸引的啊。這就和老鼠會被大米和油吸引一樣,是一個道理。”趙樊唇角出現極微小但是由衷的笑容。
此刻的他像是得到糖果的幼童,笑得那般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