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将軍的病05
大将軍的病05
允恪醒來的時候,躺在茸軟的床鋪上面,他擡頭一瞧,窗戶外是深沉漆黑的夜色,房間裏點了一柄燭,豆大的燭火點亮一小片黑暗,光亮雖小,但也到了允恪的眼前。
借着燭光,允恪看清了桌前的狀況,那裏趴着一個人,允恪注視許久,終敢确定,那人是連流玉不錯。
連流玉在離他如此近的地方,這是以往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也只有今天因為發生了這樣的事,他護主心切,不敢遠離,才距離他如此之近,守護着他。
幾乎在允恪醒來的同時,季伶就醒過來了,原來他趴在桌上休息,此時擡起頭來,正好和允恪的目光相遇,兩人皆愣了一下。
“皇上,距離亂黨被鎮壓已有兩個時辰,您昏迷不醒,因此臣将您帶到這寧息宮暫歇,太醫就在簾外,宮外亦有衛士嚴加把守,再無人敢放肆沖撞皇上。”季伶低頭,恭敬地說。
聽到他的話,允恪心中冒出兩個字“果然”。也許現在是該跟他讨論如何處置亂黨的時候,但允恪卻沒有那個心情。
連流玉及時出現在火海裏,搭救了他。允恪心頭有一股暖意,他很想說些什麽,把這股暖意傳達給連流玉知道。
“連流玉。”允恪也不回他的話,只是輕輕的叫了他的名字。
這獨特的氣氛使得季伶屏住呼吸,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你救了朕。”允恪說。
“臣……救駕來遲。”季伶動了動唇,說。
“你來得不遲,是你救了朕。朕的命是你給的。”允恪眸光閃動,深淺莫測。
“臣……不敢當。陛下是天子,命是上天賜福,本不該絕,臣只是順應天命,幫了陛下一把,當不起陛下這句話。”季伶低頭說。
“哦,是朕低估了你,你的口才還很好。”允恪說着說着笑了起來:“朕被你繞進去了,就當朕的命是上天給的吧,但你仍舊是朕的救命恩人。這朝中的人,盡是些煩我、累我,甚或想害我的人。作為天下之主,朕實際上如履薄冰。連流玉,只有你能想到來救朕,也只有你救得了朕,你說,朕該怎麽回報你。”允恪說。
“臣不求回報,陛下平安無事臣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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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話當真,沒有騙朕?”
“臣不敢欺騙陛下。”
“旁人說這話聽着只是裝腔作勢,但是朕知道你不同。朕為難你的時候,你也站在朕這一邊,朕相信你的忠心,因此,發生了今天這樣的事,朕才想加倍的回報你。”
“那……臣求陛下不追究臣擅離職守的罪責。”季伶低聲說。
允恪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不說朕差點忘記了。朕是差你去迎接夷人,你恰好出現在乾元宮裏,這麽說,你根本就沒有出發去迎接夷人?”
“不錯,臣讓姜武代替臣前去迎接夷人了,自己留在京都,以備不測。”
“你的直覺很準啊,龐寧那老賊想對朕不利,不,他是想要朕死,朕自己都沒看透他的路數,你倒知道他要逼宮,連流玉,你不簡單。”
“陛下過獎了。臣在戰場上待久了,對危機有種敏銳的洞察力。”
一座燭臺,架在兩人當中。兩人對着燭光,不知不覺已經談了許久的話。對燈夜談,是一件有趣的事,尤其對象是連流玉,那就更有趣了。
允恪繼續說:“朕答應你,不追究你擅離職守的過錯,朕反要感謝你。何況,護衛朕,才是你最大的職責,你沒有做錯什麽。”
允恪帶着孩子氣說了最後一句話。季伶只是愣了一下就若無其事地接上了,說:“不錯,臣現在是衛将之一,首要任務是護衛陛下。”
允恪見他的話被這樣搪塞過去,有幾分無奈,但也知道別無他法,将軍并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他想的是兩人能夠走到相互守護的那一天,不只是連流玉守護他,他也能守護連流玉。
“光是免了你的責任,朕還無法滿意,這樣還無法表示朕的感激,但你又說不出要什麽,不如這樣吧。”
季伶側耳傾聽,看允恪要說什麽。
“這是一道通行令牌,有了這枚令牌,皇宮大內都可自由出入,朕把令牌賜給将軍。”
季伶低下頭:“這賞賜太貴重了。”
“有了這枚令牌,再遇到類似情況的話,将軍便可第一時間趕到朕的身邊,這算是朕的私心,所以将軍請收下吧。”
“臣領命。”
“天也快亮了,你退下去歇會兒吧。朕待會兒再召你過來,詢問平亂的具體情形,聽了你的說辭,朕再決定如何處置龐寧老賊。”
“是,臣告辭。”
季伶走出寧息宮。回想起允恪說“連流玉,你救了朕”的那一刻,他被他緊緊凝視,緊張得手心都冒了汗。
龐寧造反的事告一段落之後,季伶再次成為掌管數萬精兵的大将軍,允恪把軍權都交給他,表現了對他的極度信任。
有了令牌,又是衛将首領,季伶進宮的機會大大增多了。這年冬天,允恪在宮中辦賞梅宴,邀請了一衆大臣前去參加。
宴上,衆人喝酒,季伶在醫師的囑托下,只敢喝一小杯藥酒。
藥酒擺在面前,季伶一聞就苦,暫時沒有去喝的想法,和大臣們一起到梅林賞梅。
負責宴會酒水的女官在桌上看到一個極淺的杯子,以為是誰喝過的剩酒,因此倒掉,換了一杯“花間釀”。
“連将軍,你看今年這花開得如何?”季伶在前面走着,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問。
他停下腳步,轉頭,看到允恪從轎子上走下來,和臣子站在同一片梅林裏。
衆人紛紛下跪行禮,允恪讓他們起來,說:“朕過來,是想和諸位一起賞梅,俗禮就免了,梅花是氣傲的花,看到世間俗禮想必也不開心。”
“是。”衆人說。
季伶回道:“今年的花,開得自是極好的。”
“怎麽個好法?”允恪接着問道。
“臣無文采,恐怕說不出什麽精彩的話。這花在臣眼裏,如雲如霧,似夢似幻,如此罷了。”
“如雲如霧,似夢似幻嗎?”允恪重複了一遍,陷入了沉思。
“大将軍怕自己說不好,但是他倒能把想說的畫出來,不如陛下讓大将軍畫幅賞梅圖吧。”一個大臣提議。
大家都知道連流玉閑暇喜歡作畫的事。
允恪猶豫再三,問:“将軍可嫌辛苦?”
季伶回以一個爽快的笑,接過下人送來的紙筆就畫開了。
他只畫了一枝梅花,還是白梅,白梅在紙上蜿蜒,延伸向視野中沒有的遠方,是一幅很有意境的畫。
允恪揭起畫紙,看了好一陣子,方說:“朕不怎麽懂繪畫方面的事,只覺得連愛卿雖畫的簡單,但真是極好看的,這幅畫就交給朕收藏了。”
“陛下過獎了。”季伶說:“臣的陋畫如能出現在陛下的居室裏,是臣的福氣。”
正說着,梅花落下,有一片淡紅的花瓣從季伶嘴唇前面蹭過,落在畫紙上,季伶本人也沒有發現。允恪目光一閃,舉手拿起桌上錦布,把布覆蓋在畫的上面,以免其他人看到。
這片梅花花瓣,就和畫一起收藏起來吧。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
賞完梅後,衆人又回到宴席,季伶看到桌前酒,聞起來有股不一樣的香氣,他也沒多想,就喝下肚了。
一股清氣從唇齒直達下膈,這酒委實香得可以。季伶想到,這時他猛然意識到這不是他的藥酒。
花間釀不只很香,還極有勁。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季伶不勝酒力,酡紅着半張臉,目光也游移不定,他趴在桌上,不敢走動,等酒勁過去。
忽然,耳邊喧鬧了起來,大家熱烈地讨論着某件事情。季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也不願擡起頭來。
他如此置身事外,允恪注意到了,過來拉他,說:“連愛卿,他們說梅林的那邊有一只小鹿,也許是走丢了,大家正商量着過去看看,你不去嗎?”
一頭鹿也沒什麽特別好看的吧……季伶迷迷糊糊地想道。
他被允恪一下從座位上拉起來,有點頭暈腦脹的。允恪看到他臉上不正常的紅暈,短暫的驚叫了一聲。
季伶沒料到酒的後勁這麽大,他直接沒站穩,往後倒了下去。當他仰面倒在地上的時候,發現允恪被他連累,也倒下了。
季伶感到唇瓣被什麽東西輕輕擦碰了一下,他不敢多想,緊緊閉着眼睛。
允恪在季伶上方,砸在他身上的時候,他還想會不會撞疼他,但是後來他沒工夫想這些了。
連流玉臉紅得不正常,白皙臉上的紅色恰如雪地裏的紅梅,豔麗至極。他閉着眼,睫毛那麽長,蹭到了允恪的臉頰,允恪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嘴唇,而且還是用自己的嘴,此情此景不知道是天公作美,還是上天在開玩笑。
允恪很快擡起頭來,不想過于輕薄他。他從上方凝視他的臉,也許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但允恪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什麽叫“豔壓群芳”、“豔麗不可方物”。
連流玉真的很好看,現在甚至不是他最好看的時候,不是平時的他,但是此刻就已如此好看。
允恪将連流玉從地上扶起來,他終于睜開了眼,眼裏有點點羞澀,允恪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宴會上人來人往,不少人看到了這一幕,但又看得不是很清楚,他們以為這只是一件極小的事情,不知道這在兩人心中掀起了多大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