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提親 (四)
第96章 提親 (四)
正月初九, 吉日。
天色熹微,岑雪從夢境裏睜開眼,發現外面天還沒亮全, 她在被窩裏躺了躺, 沒躺住, 叫來值夜的冬霜, 準備洗漱。
春草、夏花聽見動靜, 趕緊進來伺候, 先是挑選衣裳——煙羅裙太薄, 素雪絹雲形千水裙顏色太淡,盤錦鑲花的齊胸襦裙穿起來活潑明麗一些,但是外面要加一件軟毛織錦披風。鞋履呢,先換一雙寶相花紋雲頭錦鞋試一試, 坐下後,及地烏發被夏花捧起,用象牙梳篦一下下順通, 绾成俏皮的交心髻。
春草打開妝奁,琳琅滿目的金銀首飾映入眼簾,夏花先取來一支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 拿起來比在烏髻旁,後又換成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 反複比對,問岑雪更中意哪一款。
岑雪目光從菱花鏡裏移開,看春草捧着的妝奁一眼,問:“上次叫你收走的那方木匣, 可還在?”
春草一怔,想起來是什麽後, 點頭道:“在!”
“取來吧。”
春草應下,同夏花對視一眼,離開後,取來一方巴掌大的黑漆螺钿盒子,在鏡臺前打開,裏面放着兩樣飾品,一樣是白玉梅花簪,一樣是銀镯。
岑雪指一指發簪,道:“戴它吧。”
兩人會心一笑,知曉這是當初在危家寨成親時,危懷風送給岑雪的禮物,那會兒說是什麽新婚禮,眼下看,分明是定情禮了。
夏花笑着給岑雪戴上白玉梅花簪,為相配,又取來和田玉耳環,玉頸前戴一圈珍珠璎珞,映襯着芙蓉面,細眉婉約,秋波靈動,雪腮鋪開一點淡淡薄紅,嫣唇秾麗,似盛開的海棠花,誘人欣賞。
梳妝妥當,不過辰時一刻,外間卻傳來秋露的笑聲:“姑娘,外面有動靜,說是危家少爺提着一大堆聘禮來提親了!”
三人欣喜,夏花掩嘴:“這會兒便到了,看來起得比姑娘還早。”
“住嘴。”岑雪臉皮薄,小聲斥她一聲,克制着內心的激動,起身往外時,裙琚底下“汪”一聲,雲頭錦鞋上蹭來一團黑影。
岑雪心頭微動,把小黑狗抱起來,交給秋露看管,叮囑道:“今日先把它關起來,不許叫外人看見。”
秋露不疑有他,點頭應下,踅身往外。
春草、夏花又對視一眼,自知緣由,偷偷一笑。
※
廳堂外有一圈抄手游廊,這座府邸建得有些年頭了,磚牆斑駁,角落裏栽種着的樹木已葳蕤參天,遮擋着一截欄杆,使那處成為偷窺廳堂的極佳場所。
岑雪趕來時,發現秘地裏已擠着不少人影,大大小小,足有五人,除岑茵、岑晔、岑昊三個小機靈鬼外,堂兄岑旭及師兄徐正則竟然也在。
“你們都擠在這兒做什麽?”岑雪怔忪。
“自然是想搶先看一眼阿雪的夫婿。”岑旭今年剛及弱冠,人很清瘦,與岑家所有人一樣,白白淨淨,笑起來時,眼燦似星。
岑雪臉頰一熱,又看徐正則:“那師兄又不是沒見過他,何至于也來湊這熱鬧?”
徐正則坐在欄杆盡頭,恰是最隐秘的角落,聞言微笑:“照這麽說,這裏你與他最熟悉,何必也來?”
岑雪羞惱,伸手拽他,徐正則無奈,起身讓出那個寶座,待她坐下後,側身靠至磚牆上。
岑昊聽說徐正則見過一會兒要見的那人,仰頭問他:“徐大哥,危家大少爺究竟是什麽模樣呀,聽外面人說他長得很黑,不會像那包公一樣吧?”
徐正則忍俊不禁,低頭問岑雪:“像包公嗎?”
岑雪氣惱:“不像。”
岑昊聽當事人回答,便又問:“那像什麽?有多黑?炭塊一樣嗎?”
岑雪越聽越無語,幹脆扭開臉,不再答。
岑茵揪岑昊耳朵,訓他:“你究竟會不會說話?”
“我是擔心嘛。”岑昊捂着被揪紅的耳朵,委屈巴巴,“外面的人都說以後的準姐夫黑,又黑又兇,閻羅一樣的人,很不好看的!”
岑雪臉又一黑,岑茵趕緊把岑昊另外一只耳朵揪住:“什麽蠢話,你也信?再說,長得黑又不是長得醜,你怎麽知道人家不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
兩人叽叽喳喳吵着,岑旭突然“噓”一聲:“閉嘴,來了!”
衆人精神一振,聚成一塊,扒開茂密樹葉往欄杆外瞧,見一小厮領着一行人從照壁方向走來,打前那人個頭極高,肩披黑氅,穿一襲藏藍色交領束腰錦袍,腕束護臂,腰懸佩劍,烏發以镂花銀冠束成高馬尾,臉龐映着日光,膚色雖則很深,卻并非是炭塊一樣的顏色,而是一種煥發着力量感的深蜜色。
“也沒有多黑啊,征伐沙場的武将,不都是這種膚色?”岑旭率先評價,低頭朝岑昊看,卻見小家夥鼓睛暴眼,似不相信。
說話間,那行人轉過彎來,打頭的人臉被看清,竟是英眉星目,挺鼻薄唇,臉型窄而不瘦,下颌內收,棱角分明,整個人高大威武,走在日光裏時,風姿潇灑,意氣風發。
欄杆底下一片微微吸氣聲,旋即發出整齊的一聲:“哇……”
氣音剛落,那人忽地側頭看來,琥珀色眼眸被光一映,神光逼人,躲在欄杆後的幾人倒抽口氣,背轉身躲開,探頭再看時,那人已跟着小厮走進廳堂了。
岑茵按着心口,滿臉後怕,岑晔呆呆感慨:“好英俊的一張臉啊……”
岑旭摸着下巴,亦是贊嘆:“雖然家裏從來不缺美人,可是像這樣英武不凡的郎君,的确是前所未見,單論色相的話,阿雪倒是也不虧了。”
岑雪坐在角落裏,秀頰一紅。
岑昊仍抓着欄杆,目光定格在外面,半晌不動。
岑茵戳他:“人都進廳堂了,還傻看什麽,被你準姐夫的絕世姿容震驚住了?”
岑昊回神,發誓:“以後誰再跟我說我姐夫是又黑又兇的醜鬼,我第一個扇他。”
衆人失笑,岑雪唇角微彎,扭開臉,先前的不忿被一股自豪沖散。
徐正則道:“親事一時半會兒定不下來,我先行一步,待有佳音,再來恭賀。”
衆人知曉他一向不愛湊熱鬧,目送他離開後,又偷窺起廳堂來,議論着裏面是何情形,大概何時會成親。
岑雪念及父親對這次聯姻的看法,開始有些心不在焉。危懷風承諾,這樁婚事并非是做戲,他願意負擔着岑家前行,可是父親執意要效忠慶王,不知兩人在廳堂裏是否能達成一致?
聽說今日參與議親還有祖母,小時候,危懷風來家裏玩過幾次,祖母對他的印象挺不錯,若是祖母從中幫襯,提親一事應該沒有多大問題。至于兩家的立場,待婚事既定以後,再尋找時機慢慢調和,應該可以轉圜局面。
岑雪默默想着,一名岑家小厮從廳堂裏出來,幾人忙要躲,卻被那小厮眼尖抓住:“哎唷,原來大少爺躲在這兒。老爺有吩咐,叫您陪危家少爺在花園裏轉一圈,一會兒再到歲寒齋裏吃茶。”
提親完後,沒被攆走,反而可以在府裏逗留,可見是一切順利了。岑旭欣然應下:“行,我這便去陪以後的妹夫。”說着轉頭,“阿雪,可要一起?”
“不用。”岑雪坐在角落,揣着暖爐移開眼。
岑旭知她羞人,按規矩,眼下也不是她與危懷風相見的時候,笑着承諾會把人陪好後,招呼岑晔、岑昊兩人一塊離開。小厮跟着,在後面低聲提醒:“同行是參軍顧文安,平津顧氏,今日來做媒人的。”
“另外一人又是誰?”
“叫金鱗,是危家少爺的貼身扈從。”
“……”
幾人聊着,走出游廊,岑茵倏地挨過來,笑眯眯道:“阿姐,他們去花園呢,”
岑雪看着她狡黠笑容,心頭一動。
※
今日提親一切順利,岑元柏雖然全程垮臉,卻并沒有像想象裏那樣刁難,商議完月底過大禮後,便叫小厮喚來府裏的少爺,陪他先去花園裏逛一逛。
岑元柏膝下無子,另外三房裏倒是香火旺盛,危懷風甫一擡眼,便見小厮領着一大兩小三個郎君進來,一聽介紹,居然全是二房裏的人,分別叫岑旭、岑晔、岑昊。危懷風對岑旭還有些印象,兩廂見禮後,同他往花園裏走,及至廳堂外,視線往一處草木葳蕤的方向掠,發現藏在那後面的人影已沒了。
“上次與危兄相見,你我尚是稚兒,今日重逢,你已是一方主帥,而我一事無成,相形之下,委實慚愧呀!”岑旭打開話匣,說是慚愧,可是笑眼裏半點心虛都無。
危懷風一眼看出是個樂天派,便也笑着恭維:“岑兄滿腹經綸,建功立業,不過是指日可待,不急在一時。”
“也是,伯父說這次北伐,要我前往明州官署裏任職,想來做出些功績以後,我便可有所長進,令人刮目相看了!”
岑昊跟在二人後頭,仰臉打量着危懷風,看見他笑起來時,唇角勾起一點似是梨渦的笑痕,心頭鬼使神差地一動。
危懷風很快發現這道偷窺視線,待岑昊又仰頭時,垂目看下來,四目交接,岑昊心虛地閃開眼。
走出游廊,一行人走入月洞門,抵達一座佳木蔥茏、堆山鑿池的花園,四處飛樓插空,中央是一方碧湖,旁側假山砌道,裏外雜植竹蘭,風景清幽。
岑旭在前帶路,說着岑家的一些趣事,危懷風耐心聽着,倏地發現假山上方一片幽篁無風而動。
似有所感,危懷風放慢腳步,戳一戳顧文安肩膀,示意他應付岑旭,趁着拐彎的時機,閃身鑽入假山洞裏。
假山裏,岑茵用力搖着一根翠竹,往外偷瞥:“阿姐,姐夫看過來了沒有?”
岑雪不做聲,也往外窺伺着,石縫視野逼仄,那一行人走過梅林,便沒了影兒,也不知是往哪個方向去了。
“沒有。”岑雪甕聲應,多少也有點急,跟着岑茵一起搖撼翠竹,沒搖兩下,晃悠悠的竹竿倏地被一股力量收住,兩人擡頭,看見上方攥着一只寬大有力的手。
危懷風低頭,眼底是一覽無遺的笑意。
岑茵默默松開手,一溜煙逃走。
岑雪欲喚又止,尴尬地蹲在角落。
“找我?”危懷風倚在石壁上,笑得促狹。
岑雪站起來,知道這點伎倆瞞不過他,借着挽鬓發的動作平複心神,坦然道:“你先前在廳堂裏,沒有被我爹為難吧?”
“暫時沒有。”危懷風被她關心,很是熨帖,看見她頭上戴着的那支白玉梅花簪,更是餍足,唇角勾着答完後,又禀告,“一會兒他要叫我去歲寒齋。”
歲寒齋——那是岑元柏的書房,若無重要及私密的事務,不會把人叫去那裏。
岑雪便知在廳堂裏商議的果然只是親事,涉及兩家立場的敏感問題,岑元柏要留到與危懷風獨處時談。
“你們那會兒躲在廳堂外面,說什麽呢?”危懷風不欲讓她多想,岔開話題。
岑雪一怔:“你看見了?”
“很難看見嗎?”危懷風反問,那麽一大堆人紮在樹影後,衣裳五顏六色的,看他像看猴兒一樣,他又不是瞎的,老早便發現了。
岑雪搪塞:“沒說什麽,就是說你……”
“說我?”危懷風更有興致。
岑雪眼神閃爍,也靠着石壁,聲音壓低:“說你黑。”
“……”危懷風笑意凝住,回想進花園前那叫岑昊的小家夥三番兩次偷瞅他的情形,眼神更冷峭兩分。
岑雪被他看得心裏七上八下,本來便是打趣,看他似真在意了,語氣轉軟:“後來看見了,發現也沒有外面傳說的那麽黑,而且……”
“而且?”
“而且大哥說,征伐戰場的武将,差不多都是這樣的膚色。”岑雪解釋完,又替他找補,“關城日頭烈,很容易曬黑的。”
“哦,我不是曬黑的。”危懷風不領情,一副要認下“本人就是黑”的架勢,“我身上跟臉上一個色,你又不是沒見過。”
“……”岑雪擡頭瞪他一眼。
危懷風眉目不動:“以後生下的小孩估計也是這個色。”
岑雪一拳打在他胸膛上。
危懷風笑,眼底亮晃晃的,一副無賴又得意的痞樣。岑雪臉頰火辣,不想再跟他掰扯這些,催促:“你快走吧。”
危懷風卻不想走了,賴在原地,笑眼凝着她。
“再不走,大哥他們要發現了!”岑雪給他施壓。
危懷風往假山外瞄一眼,自知不能再賴在這兒,可偏不甘心,便提要求:“你抱我一下。”
岑雪不肯。
危懷風不動:“那不走了。”
岑雪又瞪他一眼,反被他恣意笑容撩撥,耳鬓漫開一圈薄紅,伸手從他腰側穿入,極地地抱他一下。
危懷風按住她薄肩,強行延長這個擁抱,低頭時,在那白裏透紅的臉頰上偷了個香。
※
岑元柏從三日前便開始郁郁不樂,昨夜失眠一宿後,臉更是垮得沒法看。走回歲寒齋,小厮奉上銅盆面巾,伺候他洗了把臉,又端來一盞剛沏的龍井茶,讓他在書桌後坐下解乏。
岑元柏喝完茶,靠着椅背小憩半晌,吩咐道:“把人叫來吧。”
不久後,危懷風被人領進書齋,一改先前在廳堂裏的拘謹,精神頭很足:“伯父。”
岑元柏猜想多半是趁着逛花園的機會跟岑雪那臭丫頭私會了,養好的臉色又沉兩分:“坐。”
小厮奉上茶盞,危懷風入座,聽見岑元柏在上首的黃花梨嵌螺钿理石長桌後開口:“昨日慶王世子被人在槐花巷一家溷廁裏尋着,說是前天夜裏喝多了酒,醉倒在那家溷廁裏,與糞便牲畜酣睡了一夜,這事是你幹的?”
危懷風拿茶盞的手一頓,顯然沒料到岑元柏一開口竟是究問這件事,收回手:“是。”
“就為了出口氣?”岑元柏語氣嚴厲,但又不像是在興師問罪。
“是。”危懷風應下,放在膝上的手指收攏。
岑元柏不語,他既然知道王懋在夢仙齋裏同危懷風飲酒,自然也順藤摸瓜,查到了王懋在聚茗軒裏羞辱岑雪,事後又派數名地痞潑皮前去攔車恫吓的事。平心而論,王懋的那些言行,他自然是惱火的,若非是礙于慶王的顏面,早便派人去扇他耳光了。
“你頭一天進城,便敢招惹他,不怕兩家的聯盟大計毀于一旦?”
“聯盟乃是關乎天下蒼生、各主霸業的大事,若是因這點小事便毀于一旦,那慶王心胸未免太狹隘,不足為謀了。”
岑元柏盯着他,倏而一聲哂笑,意味不明。
危懷風兩只手交握在一起,琢磨不透這笑是什麽态度,走神時,上首又傳來聲音:“我原以為你今日提親,會叫上家裏的長輩。”
“二叔、三叔鎮守西陵城,身兼重任,難以抽身,望伯父體諒。”
“我是說你母親。”
危懷風面色一變。
“阿雪回來同我說,你母親當年并沒有自焚殉情,她如今是夜郎國的國主。”岑元柏漫聲說着,一錯不錯觀察着危懷風的反應。
危懷風一愕後,彎唇笑笑:“是,不過我并不打算與她相認。”
“她乃一國國主,可以舉全國之力助你報仇,便是你功虧一篑,也可退回夜郎,做一個富貴無憂的夜郎王子,你為何不認?”
“此乃私事,恕晚輩不能答複。”危懷風微笑着,然眼底已無亮光。
岑元柏認真看他一會兒,道:“那便說說你與阿雪的事吧。”
危懷風凝神。
岑元柏道:“岑家乃慶王親信,這一點,不會因岑、危兩家聯姻而有所改變。我膝下僅有阿雪這一點血脈,就算不惜一切,也勢必會護她周全。所以,若是日後慶王功成,你一敗塗地,還請與她修書和離,讓她回到我身邊。”
“好。”危懷風沉聲。
“那麽在那以前,為周全起見,我不允許阿雪與你育有子嗣,這一點,望你理解。”
危懷風指節泛白,眼神沒多大變化,胸口卻似被針戳穿,他苦澀一笑:“伯父就不願意在我身上押哪怕一點賭注嗎?”
岑元柏默然不應,良久後,起身往外,離開前道:“今夜府上有家宴,若無急事,用完晚膳再走吧。”
※
岑家人多,在正月裏誕生的孩子不少,岑雪生于上元節,岑晔則是正月初九的生辰。
入夜後,前廳裏一派歡聲笑語,管家請來江州城裏最有人氣的戲班子,在廳前搭起戲臺,給老夫人唱昆曲,給岑晔、岑昊等人表演皮影戲。
岑雪心裏挂念着另一人,有心想私下再見一面,又不知該以怎樣的由頭,萬幸春草、夏花等人機靈,待筵席散後,先讓岑雪回仙藻園,接着偷偷給那頭傳遞消息,說是從府外哪一面牆往裏側翻,朝西走,又翻一面牆,便是岑雪院裏的某某處。
岑雪畢竟頭一回做這樣的事,心慌意亂,被懷風抱入懷裏時,臉都不好意思擡。
仙藻園不大,院角栽種着一樹海棠,新葉已發,枝頭綠蓊蓊的,很快便會有花苞綻放。兩人相擁在樹下,岑雪嗅見危懷風身上的酒氣,想起他在席間與父輩們對飲,微微颦眉:“你又喝那麽多酒。”
“嗯,沒喝幾杯。”危懷風聲音慵懶。
岑雪接着想起另一事:“王懋喝醉的那件事,是你做的?”
“昂。”聲音依舊懶懶的。
岑雪越發心焦:“你把他灌成那樣,那你自己呢?”
“我酒量好。”絕口不提那天回去以後,吐了半宿的事。
“喝酒傷身,酒量再好你也不能這樣。”
“昂。”
樹下一片靜默,夜風吹着頭頂茂密的樹葉,岑雪倏然察覺危懷風情緒不太對,擡頭看他:“你不開心?”
月色裏,危懷風眼神寂靜,他很少有這樣沉默的時候,岑雪的心提起來,想起後來他被喚去歲寒齋的事,急道:“是不是我爹他說你什麽了?”
危懷風不言,倏地摟着她轉身,讓她背靠着自己胸膛,兩人則一塊倚在海棠樹下。
“你爹他好像很不喜歡我。”危懷風低下頭,臉頰擦着她發頂,開始訴苦,“那天我給他準備的菜,他一口沒吃。”
岑雪聽他提起離開明州城那晚的事,啞然。
“我向他求娶你,他說我狗膽包天。”危懷風越說越委屈。
岑雪更不知該怎麽說,想象他被父親呵斥“狗膽包天”的情形,既感心酸,又有一點好笑。
危懷風看見那差一點上挑的唇角了,皺眉:“你還笑?”
“沒有。”岑雪澄清,唇角的笑更明顯。
危懷風氣極,低頭便往那裏狠親上去,岑雪半邊嘴唇被他柔軟滾燙的唇瓣碾過,那觸電一樣的酥麻一下擊中心口,令她背脊緊繃,手指攥攏。
“他今日還說,不準你我育有子嗣。”危懷風親完,依舊憤憤不平。
岑雪心如鹿撞,知曉岑元柏是把那日說給她的約法三章一并向他攤牌了,解釋道:“他是說天下平定以前。你不是答應了殿下,要在三年以內還天下太平?等我們做到了,他自然無話可說。”
“那若做不到呢?”危懷風心裏有氣,故意這麽問。
岑雪緘默一瞬,堅定答:“不管結果怎樣,我不會離開你的。”
危懷風眼神柔軟下來,從後摟着她,半晌靜默。
岑雪心潮起伏:“怎麽不說話?”
危懷風說不出話,又是半晌,才忽然問起另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問你一件事?”
“什麽事?”
“你什麽時候能再親我一下?”
“……”
岑雪臉頰爆紅,前一刻被他親唇角的悸動尚未散去,一顆心在胸腔裏“噗通噗通”地狂跳着。
危懷風心裏霧散,眼神炙熱起來,又用臉頰蹭她:“前幾次都是我親你,既然都提親了,那你先親我一次,算是回禮吧?”
岑雪扭開臉,身上戰栗,危懷風松開她,往後靠在海棠樹上,頭低着,專心等她來親。
岑雪無奈,墊腳在他臉頰“吧唧”一口,要退開時,被他攔腰一抱。
“親嘴。”
“……”
岑雪一顫,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睫毛撲簌簌動着,呼吸屏住。
危懷風眼神滾燙,不甘罷休。
岑雪深吸一氣,閉上眼睛,墊腳親在他嘴唇上。唇瓣相貼,柔軟滾熱,攔在後腰的大手倏地收緊,接着,後腦勺被他握住,人不斷被往上提,貼着他,轉了半圈,抵在樹上。嬌軀震動剎那,貝齒一松,被他以舌掠入,撩撥着,嬉戲着,放開,又勾起。
岑雪秀頰酡紅,摟緊他脖頸,像一株攀在樹上的紫藤花蔓,夜風一吹,花苞簌簌抖動。
海棠樹下,春光已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