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容寧埋着頭縮緊了身子。夜風很大，她情緒恹恹煩躁又難過。但覺哪哪不好，無望又無助。肚子咕咕叫，身子發冷，不自禁的寒戰。
她感到惶然而悲哀，如今她是有家歸不得，窮困潦倒走投無路，難民一樣饑寒交迫又餓又冷！越來越餓，越來越冷。
她有些昏然的想，照這天象，等下也許還會下雨。她得重新找個能避雨的地才行。可是她好累，全身無力絲毫也不想動。何況，她能去哪呢？
容寧心中澀意翻騰，她根本不知道她還能去哪？萬家燈火天大地大，竟無她的去處。這城中房屋林立鱗次栉比，卻尺檐片瓦亦不屬于她。
城市喧嚣，熱鬧繁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然舉目四顧，皆為陌路。她蕭瑟茫然。不知何處是歸家。
漸漸的有腳步聲由遠及近，随後在她身旁停下。一股淡淡的說不上味道，但極是好聞的香味若有似無沁入她鼻端。有人在她身邊蹲了下來。是一個男人，擦了香水氣息潔雅。
容寧沒有擡頭，任來者是誰，她也不感興趣。這一晚上，前來與她搭讪的男人有好幾個了。個個光鮮衣着體面。可那心思卻一點也不體面，她知道，他們盤算着什麽，他們眼裏的意味，她通通都清楚明了。
所以她寧可蹲在外面吹冷風，也不想進酒店大堂閑坐。她不想應對那些有色眼光，那些帶着輕視的自以為是的打量。不想人當她是流莺，進酒店是為了釣客。
事實上，她今天在肯德基，麥當勞這一類的快餐店裏來回反複，呆坐了一天。裏面食物的香味讓她饑餓的神經飽受折磨。
她已經身無分文卻不能出去找事做，只能坐困愁城坐吃山空，一若困獸。因為她拒絕了城裏某位地界大佬，場面上的人物的示愛，所以她被逼到無路可走。
其實那人并非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不過混子出身，時運好發家致富賺了幾個錢。兼之善攀附，會鑽營，故而在地頭上很有些人面，頗吃得開。
這樣黑白通吃，背景不太幹淨的地頭蛇，于她這種在外飄零，等同于無親無故，無所倚靠的小孤女，卻是天大的對頭天降橫禍。是她繞不過去的硬茬子。對方成心要整她治她，實在小菜一碟，再容易不過。
他已經暗中使壞，輕而易舉一連攪合掉了她的三份工。她明白，他是要她知道他的厲害，指着她主動求饒，然後遂他的心，應了他依從他。
可他不知，她是個犟的！素來最厭被人要挾。犟起來自己都怕！真正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主。只是可惜，她空有傲骨卻無毫厘銀錢。。
她連離開這裏，另尋他鄉的路費都沒有！
容寧沮喪得不行。說來說去，還是自己太菜太弱雞。她高中肄業，沒有文憑。寫字樓那樣高檔的場所，她根本進不去。
而她能謀生的場子，諸如做侍應生，做售樓小姐，電話銷售的客服人員，以及街頭分派傳單，夜場賣酒。商場超市的零工，甚至送外賣做快遞員等等諸如此類的這些圈層裏，以那人的勢力，都能把她輕易拿捏。
她也做過野模撿漏接活，偶爾走個秀或給某些小商品客戶，拍拍平面宣傳照。還接到過好些星探的名片，邀她去試鏡。然而來錢快的行當，競争自然兇猛，激烈無比。活不好接，暗箱操作頻頻，潛＆規則遍地。沒有人脈沒有後臺撐腰的新人，若不能忍，便只能滾。。
她孑然一身，沒錢沒人，一無所有不文一名。又不肯接受潛＆規則，老實講，在那樣魚龍混雜，比夜場還黑還要複雜的情境裏，她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實際上，嚴格來說，她也算不得全身而退，到底是招了人被逼死角。
“離家出走？”身邊人開口，很好聽的聲音，很男人味的聲音。音質清潤而磁性，成熟而溫醇。
容寧顧自埋頭，沒打算應聲。她挪一挪蹲得發麻的腿，猶豫着是幹脆直接坐到地上，還是起身離開。
只地上太涼，離開又不知該行往何地。。
“你家住哪裏？我送你回去。”聲音的主人不以為意，口氣依然耐心平和：“很晚了，女孩子不要一個人呆在外面。”
容寧不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信男人好心，她不若信三十的晚上月亮圓！
“遇到麻煩了？不開心？”好聲音繼續好脾氣的問。
依然無有回應。
駱仰之看着女孩黑鴉鴉，光潤漂亮的頭發，看着她不時輕微抖顫的身子。他輕嘆一聲，沒有遲疑脫下西裝搭在她身上。
女孩的防備，他看在眼裏。但他并不想對她說諸如：“你不用怕，我是個好人”或者：“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這樣自欺欺人，連他自己都不能信服的漂亮話。
他知道，那都是掩耳盜鈴。事實是他不是個好人，從來不是。而此刻，在他心底最誠實的聲音是帶她回家。他對她滿滿的都是男人對女人的心思。生平第一次，他對一個女孩有了隐晦的渴望。
容寧終于擡起頭看他。披上他的外套，她已有點僵冷的身子立馬暖和起來。暖暖的，溫熱好聞的氣息牢牢的罩住她，兜頭兜腦。
駱仰之迎着她的視線，笑容清淺，溫煦友善。
有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容寧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時怔住。好看的眉眼，溫和的笑容，氣質斯文。一雙黑眸涔涔，深邃幽遠亮得出奇，亮得懾人。
這男人，容寧眨巴眨巴眼，馬上記了起來。
是他！
上回在街邊車流中一徑兒直勾勾盯住她看的男人！
容寧心頭頓生反感。心随意動，只覺他此時的眸光亦然不純，有股難以言說的壓迫感和侵略性。
她想，這個男人并不若他表現出來的這般溫文，他的眼神出賣了他！抑或，他壓根沒想過要在她面前掩飾，只因見她獨自一人，年小可欺？
容寧冷下臉來，伸手就要脫下他的衣服還給他。
駱仰之對上她冷凝的小臉，輕按一下她的肩。只是示意，制止她的動作。并不多作停留，只一瞬便收回了手。表現得相當的君子，無可指摘。
他看着她，堅持道：“別脫，穿着吧。不然你會着涼生病。”
眼見她蹙起眉心，他終究不得不添上一句：“你別擔心，我沒有惡意。”
容寧冷眼瞥他，臉上是明顯不太相信的神氣。
駱仰之心中失笑，卻面色不顯。眼神鎮定，表情平靜的回視她的目光。今天她素淨臉容，面上沒有任何亂七八糟的妝點。真是個好看得勾人的女孩兒！他暗自心動的想。這麽近看之下，更是美得鮮嫩，美得驚人！
一頭能令大多數現代人檸檬成精，發量分外豐厚濃密的海藻式長卷黑發，包裹着巴掌小臉。小小的臉孔上，黑漆漆的大眼睛，秀挺的小鼻子，精致的小嘴纖巧的下巴。無一不恰到好處，無一不精美到極致。幹幹淨淨冷白皮的牛奶肌，通透瑩潤白到發光。
剛哭過的眼皮微有些泛紅，眼瞳潤濕透亮黑水晶一樣，眼白則清得發藍。她不單肌膚吹彈得破，嫩若嬰兒。這雙眼睛亦然澄澈若嬰孩。
此時她睜大了眼，戒備的看他，滿臉警覺的神情。他卻只覺可愛，心下生憐。心情更驀地變得輕松，甚是愉悅。
就這麽看她，對着她的臉，他原本疲累到繃緊的神經，居然一下子就松懈下來。滿身的疲憊在不知覺中無形的消弭。這會他竟感覺神清氣爽精神煥發。象吃了傳說中的靈丹妙藥，萬金難求的大羅金丹。
“你叫什麽？住哪裏？”他下意識放柔了聲，用哄孩子的語氣溫聲問道。
容寧抿住唇，望着他不吱聲。
“不早了！回家吧，嗯，我送你。”她不肯回話，他也不惱繼續好脾氣的說着。
容寧看一看他，垂下眼，表情顯出孩氣的哀傷。
駱仰之靜靜的凝視她，耐心的等。
“我沒有家！”良久過後，他終于聽到她悶悶出聲。淡淡的偏清冷的聲音。
他眼裏掠過了然的情緒，并不追問。問題少女通常都出自問題家庭。她不馴反叛，多半是缺愛的緣故。這個時間，這樣的天氣，她不呆在家裏卻在外游蕩，想也知不會有溫暖的家庭。
稍頓片刻，他才開口溫柔的問：“肚子餓嗎？吃過飯沒有？”
容寧聞言擡眸飛快的掃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頭去。她很想有骨氣的回答，她不餓！
可是他的問話，讓一天滴米未進腹內空空，正難耐難忍大唱空城計的她愈發的難熬。她真的很餓，餓得胃痛，腦袋發昏。
“走吧，我請你，就在這個酒店吃點東西。然後我給你開個房，你好好的睡一覺，有什麽事我們明天再說。”
他率先起身，見她蹲着不動，看他的眼神猶疑又警惕，不由莞爾，低低一笑，輕道：“你放心，單獨給你開房，你一個人睡。這是四星酒店很安全。”
“走吧，很晚了，”他接道，擡一擡下巴示意她看天：“要下雨了，你不能這樣在外面呆着。”
形勢比人強，容寧天人交戰了好一會，終是緩緩站起身來。由于蹲得太久，她的腿發麻得厲害。差一點就身子打晃，摔倒在地。實際上若不是駱仰之伸手扶她一把，她真得摔在地上。
待她站穩，駱仰之便很快松開了手，舉止合宜一派的紳士風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