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齊瀾的臉滾燙,借着梁簡世,從梯子上慢慢下來,期間她眼睫低垂,一點也不敢看梁簡世。
“正是因為擔心突然出聲讓你受到驚吓,所以才沒打招呼就過來幫你扶梯子。”
“沒關系的梁先生……”
身後的梯子其實早已岌岌可危,齊瀾被梁簡世穩穩地放在地上時,梯子少了她的支點轟然朝旁邊倒去,某處發出爆裂的聲響。
齊瀾驚了一下,身子微微繃緊,下意識朝面前的人傾身避去,由于一時不知危險自何而來,梁簡世擡手便護住齊瀾的頭,寬闊的肩膀把她遮住,手指離她的後腦勺還有一段距離,發圈沒壓住的碎發撓着他指腹的薄繭。
聽聞聲響的吳助理從外面匆匆跑過來,看到右側地板的碎片。
是梯子倒下去的時候撞到了櫃子上的花瓶。
他一疊聲地說,“我來處理我來處理,您別過來。”然後就去拿掃帚。
屋子裏安靜下來,齊瀾和梁簡世站着一時無言,氣氛微妙。
梁簡世朝門口看了一眼,視線又回到齊瀾身上,眼睛中的墨棕仿佛在流動,“這不是你的問題,不必道歉,人沒事才最重要。”
“多謝梁先生諒解。”齊瀾不敢看他的眼睛,微微抿唇看向腳尖。
她心口跳動的節奏讓她缺氧很久了,齊瀾覺得自己再不離他遠點,大概會有更窘迫的事情發生。
她暈頭轉向地說了句自己都沒明白的辭別,離開了梁簡世的房子。
梁簡世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麽,門卻已經輕輕地合上,他放遠的視線久久沒有收回。
齊瀾回到房間,坐在那張小木桌前,托着下巴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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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宿舍因為在地下,所以沒有窗戶和光,玻璃瓶裏的一株玫瑰花瓣蔫黃。
童桐在後面整理衣服,齊瀾看着玫瑰,眼裏有藏不住的向往,“童桐啊,你說到底是哪個大佬在追你呀,每天都送一朵玫瑰放在咱宿舍門口,名字都不留一個,真神秘。”
童桐不懷好意地笑起來,“這麽浪漫的追求方式,确定不是你那個外國筆友小哥哥?”
齊瀾擺弄玫瑰花的動作一頓。
就在她那一個抽屜裏,堆放着一疊信封,來自與她互通信函兩年的外國筆友。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成為見字不見人的朋友呢?
好像是那天他撿到自己丢失的鋼筆,他寄筆過來,她寫信感謝,就這麽默契地用最原始的方式聯系了兩年。
齊瀾提起這件事微有惆悵,“怎麽可能,他不知道我在紮納酒店工作,而且好久都沒寫信給我了。”
童桐遺憾地說,“那你之前說他會來沂城見你,這事也黃了?”
齊瀾嗅着玫瑰氣息奄奄的微弱呼吸,“是呀,他最後一封信說會來沂城見面,具體在哪裏見面會通知我,結果就再也沒後文了——不過你不說我都快忘了,斷了就斷了吧。”
那時她年紀小,覺得自己是心動的。這位外國筆友不僅用詞紳士,還在齊瀾苦悶的時候給予不少啓迪,但聯系一少,齊瀾的感覺就有些淡了,回想起來,或許一切僅僅就是年輕沒有定性時的新鮮和好感,談不上喜歡。
至少比起現在自己心中濃烈的感情而言,就像淡香的花茶遇上濃稠的甜漿,突然有些黯然失色。
童桐從後面抱住她說可惜的時候,齊瀾手指撥弄着玫瑰莖幹的軟刺,“是可惜了,宿舍沒有陽光,玫瑰枯萎得總是很快。”
花瓣脆弱地落下一片,童桐語調突然變得又低又輕,還有幾分讓人心疼的可憐,“我今天惹禍了,客人的貴重物品我給丢了。”
這可不得了,“你丢哪兒了?還能找得回來嗎?”
童桐表情很喪:“能,但是給落在總經理辦公室了,我去找的話,總經理問我來幹嘛我要怎麽回答,這不是自投落網嘛,遺失客人的貴重物品是大忌,我幹脆辭職算了。”
“客人急着找你要嗎?”
“還要住幾天,倒是不着急。”
齊瀾想着自己可以變成貓,說不定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幫童桐把東西拿回來,“這事情交給我好啦!”
梁簡世的保護牆密不透風,但只要齊瀾願意,她還是可以找到機會溜出去的。
過程稍顯艱難,但深夜酒店公共區域人煙稀少,齊瀾悄悄鑽進總經理辦公室,沿着牆根那一排櫃子下面的狹縫爬。果然按照之前童桐說的,那枚耳環就在大花瓶後面。
很順利地叼出了耳環,放到了宿舍桌子上,童桐明天上班回來就能看見。
齊瀾以為會看到童桐驚喜的臉,但童桐卻好像遇到了更麻煩的事情,某日匆匆拿了耳環請假回了家,一連消失了很多天。
一日下午,小戲得了空來拿梯子的時候,說運輸部的朋友給他送了盤德國慕尼黑香腸,吃起來特別香,非要拉着齊瀾去吃。
齊瀾作為一只差點當上餓死鬼的人,一聽到吃的,腳就自動邁上了道。
小戲把梯子放回倉庫,齊瀾就在法餐廳門口等。
沒多久聽見電梯“叮”地開了,高大英俊的男人從左側走廊經過,進了全市視野最佳的露臺餐廳。
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眼,但齊瀾幾乎一下子就認出了梁簡世。
深黑色的定制西裝是他常穿的款式,那枚銀光熠熠領帶夾是齊瀾最喜歡扒拉着玩的。
齊瀾好奇地走近幾步,看到儀表堂堂的男人落座在露臺一位女士的面前。
那人不是他人,正是臨安菀。
齊瀾不知道站了多久,遠處有從露臺過來的服務員。
實習生對同事講述剛才所見,神色中多少有幾分豔羨。
“那美女絕了,難怪梁先生會跟她吃飯。”
“胡說什麽,人家是堂堂臨大小姐,你以為會是什麽狂蜂浪蝶?這位美女是有身份的。”
“兩人真的會是情侶關系嗎……吃飯而已,又沒幹什麽,而且梁先生他不是已經……”
“這你就不知道了,梁簡世之前訂購了一大批頂級朱麗葉玫瑰,那可是有‘三百萬玫瑰’之稱的名種呀!意思很明顯了不是嗎?上次臨小姐就從梁先生這裏拉了足足兩車花回去,就從酒店大門口走的。”
“頂層套房的露臺花園是臨小姐最喜歡的,梁先生特地修好了送給她,馬上就要竣工了。”
“才子總得有佳人陪伴,這種大人物怎麽可能要求他做到始終如一。”
齊瀾手腳冰涼,朝露臺放去的視線好像在顫抖。
臨安菀這個名字,最起初是從同事們口中聽到的,她總是和世上最光鮮耀眼的形容詞同在。
相比而言,齊瀾那時只是個小小的實習生,幹着酒店最累的活。臨安菀帶着小姐妹從蘭博基尼車裏出來,在大堂經理經理周到的迎接下,頗有些興師動衆地走上頂層。
只記得她雖然被衆星捧月,但笑容溫柔親切,對服務人員很禮貌,給的小費特別厚,全酒店的人背後說起她都誇贊連連。
真是個美好的女孩子啊——那時齊瀾推着清潔車出來的時候如此想着。
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臨安菀身上的光芒幾乎把齊瀾照得沒影兒。
全酒店的女員工都在羨慕臨安菀,酒店坐落于各大奢侈品店之上,上班路過時連望一眼都不敢的新款,卻僅能是臨安菀被紅酒澆了衣服勉強拿來應急的。齊瀾也跟在邊上張圓了嘴巴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憨樣。
這就是差距。
就像上學的時候,看到班上女同學總是在埋怨周一穿校服的規矩,耽誤了自己穿漂亮衣服的時間。而把校服拆來拆去穿的齊瀾整天都在為資料費犯愁。
齊瀾錯過了所有女孩子愛穿花衣裳的年紀,緊巴巴地走到了今天。
想要擺脫原來的日子,想要像那些普通的年輕女孩那樣從容地走在大街上,也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在這座大都市裏有一個自己的小窩……所以齊瀾拼命工作,儲蓄還債,把一切時間用來掙錢。
但這個目标總是離自己很遠很遠,不知道哪一天才可以松口氣。
齊瀾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信開朗,但從幼年到青春的每一步都給不了她底氣。她努力過得滿足又開心,專注完成一個又一個的小目标,但眼前的這一幕卻剖開了她的盔甲,張牙舞爪地撕碎她辛苦織就的光明。
自卑就像洪水猛獸,沖得她頭暈眼花。
露臺上的場面,令人眼睛刺痛。
但畢竟齊瀾比多數人在命運面前摔倒過多次,所以即便現實給予打擊,小戲來叫她去吃香腸的時候,齊瀾依然可以笑容滿面,将慕尼黑香腸塞滿嘴巴。
“你并不開心。”小戲卻看出來了,“是不是在餐廳的時候見到了什麽。”
齊瀾略微吃驚,她的僞裝從來很精妙,小戲不知是什麽火眼金睛,竟發現了。
他靠在餐臺,一臉關切,“我們是朋友不是嗎,雖然見面不多,但一見如故。”
小戲很實誠,齊瀾卻早就養成了對人的防備,沒有敞開心扉,但也聊得投機,直到日落西山。
齊瀾沒精打采地側卧在宿舍裏,空氣裏是潮濕的黴味。
她自己也沒弄清低落的心情究竟為何。
就像是心中湖底攪合了一堆各種各樣的泥沙,每一種物質都代表一種情緒,她蹲在湖岸邊挑挑揀揀。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睡着了。
然後是被車笛聲驚醒的。
貓咪睜開眼,發現自己在全市交通最繁忙的馬路上,周圍的汽車呼嘯而過,像一只只橫沖直撞的鋼鐵野獸。
這是怎麽回事,自己不應該在梁簡世的房子裏嗎,怎麽會來到大馬路上?
齊瀾顫顫巍巍地伸出腳,試圖跑到人行道邊。正準備這樣做,一輛大貨車轟隆隆地沖過來,熾熱的尾氣燙得齊瀾張不開眼。
露臺上,燭火搖曳,客前服務的廚師起初就被請走了,梁簡世面前是潔淨的空盤。
“以後如果再有新的進展,請讓威廉親自來跟我說,你是外行,轉告實在難為你。”
疏遠的語氣讓臨安菀有些難堪,她知道梁簡世話外之意,在他起身離去前,孤注一擲地叫住了他。
“簡世哥哥!”臨安菀白皙的胸膛起伏急促,似緊張也似悲傷,“我真的就等不到了是嗎?”
梁簡世皺起眉,“我說過……”
“這些都是從前!”臨安菀顯然不想聽到梁簡世再說那話,激動地起身,甚至帶翻了盤中刀叉,“現在已經不一樣了,三年了,已經三年了!我只不過……”
“梁先生!梁先生!”吳助理和保镖隊長神色慌張地沖進了餐廳,“你的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