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齊瀾扶着牆,有些頭暈。
兩天前弄掉了飯卡,時至今日還未吃上一口飯。
從實習生轉正後,自紮納國際酒店分部調到總部,跟同事還不熟悉,行政處看她是生面孔,補辦飯卡的事情總是排着隊一拖再拖。
按理說在酒店這種地方工作,溜進後廚吃點面包倒也不是什麽難事,壞就壞在齊瀾之前性格太莽,揭發了餐飲部總監對女下屬動手動腳,當事人怕被辭退臨時反水,被這只道貌岸然的老狐貍給翻了供,結果倒成了齊瀾無事生非,這讓本就初來乍到的她頓時站在輿論的風口浪尖,被各種指摘議論,該餐飲總監明目張膽要給她穿小鞋,見風使舵的大家也都紛紛跟她保持距離。
換句話說,齊瀾現在是被孤立的狀态。
這無疑是給她貧窮的生活雪上加霜。
事後她有些怨恨那個當面哭哭啼啼道委屈,正當她幫忙時又背叛的服務員,但想到她拉住自己袖口,唇瓣顫抖地說——
“姐姐,我實在是……不能失去這份工作啊。”
齊瀾又怨不起來了。
不需要去思考和理解她什麽,因為齊瀾自己就有着比任何人都要狼狽辛勞的一生。
十八歲那年,送走了最後一個親人,她靠着助學金和兼職咬牙讀書,跟考研黨一起熬夜看書,終于在系裏萬人海選中脫穎而出,成為R·S酒店集團管培生,才得以在實習結束後就升職為領班。
她走至這一步卻仍然沒有熬出頭,親人生病時的債務和助學貸款還需要她償還,如果離開了包吃包住、冬暖夏涼的酒店,她可能還沒等找到新工作就已經凍死在街頭了。
路邊乞讨的大概都沒有齊瀾這麽窮!
齊瀾一擡頭,瞧見對面時鐘,時針指向下午六點。
她深吸一口氣,擡頭挺胸,以端莊優雅的姿态走向七十二層雲端區總統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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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昨天,攬星地産集團的董事長,也是紮納國際酒店這幾棟樓的大業主,帶了浩浩蕩蕩的保镖,無限期入住這間全市最高規格的總統大套房。
大業主梁簡世威名赫赫,放平時誰不想與其攀談一句,但此時光芒萬丈的首富先生卻成了燙手的山芋,沒人敢自薦成為他的私人管家,畢竟他僅需一個皺眉的動作就能讓世界多一個傷心人。
高管們望而卻步,金字塔底層的職員業務能力不過關,于是這個“香饽饽”就砸給了齊瀾。
誰讓全酒店聘用的管培生就她一個?
誰讓她如此優秀成為了這家酒店史上最年輕的領班?
好欺負,好利用,好工具人,這三支箭牢牢釘在齊瀾身上,充分展示了職場對菜鳥們的險惡。
但站在總統套房門前的齊瀾絲毫不慌,饑餓感已經讓她無法擔憂長遠的事情,她只想着趕緊完成工作,回去翻翻兜,說不定能湊到一塊兩塊出去買點饅頭。
齊瀾敲了三聲房門,門內無應答,想起上司于總監叮囑的話,她不得不幹站在門外等。
直到站得腰酸腿疼感嘆社畜之辛苦,門才從裏面開了。
出來的是梁簡世的助理,齊瀾趁此機會致以問候,對方卻看也沒看她一眼,單手扶着門看了會群消息,便日理萬機地朝前邁步,順手關掉的門差點磕到齊瀾,還好她快一步,錯身進去了。
讓她愕然的是,屋子裏的光線十分昏暗,大白天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一點空隙也沒留,只有一盞小壁燈艱難地照着這足有一百平米的大橫廳。
這家奢華品牌酒店單單要分出一個雲端區不就是因為它絕美的高空視野嗎?梁簡世高價入住,卻浪費大好光景,實在是不懂生活,在齊瀾眼裏,甚至還有點不可理喻。
屋內安安靜靜,之前梁簡世帶來的保镖一個也不在,齊瀾找不到人問,準備待在大廳等梁簡世,但這次沒等多久,她聽到一點響動,前面的門被什麽吹開了,露出書房的一角。
書桌前就坐着這位聲名遠播的地産大亨。
人看起來很年輕,瞳色深棕,發絲慵卷,是高鼻深目的俊美長相。
他低頭翻閱着文件,鴉翅一樣的睫羽安靜搭在眼睑上,雖然只是坐着,但看他的骨架站起來應該是相當英挺高大的身材,一件款式随性的象牙白襯衫穿在他身上,放大了設計中優雅浪漫的格調。
比起集團雷厲風行的掌舵者,他看起來更像一位底蘊悠長的古希臘藝術家。
齊瀾為了不打擾他工作,一直等他放下筆,從座位上起身。
他出來倒水,齊瀾跟着做必要介紹。
“梁先生您好,我是您的私人管家,歡迎您入住酒店,之後您在酒店任何要求和疑惑都可以交給我去處理。”
梁簡世未有任何回答,開了水龍頭清洗手上沾染的墨漬。
等水聲小了,齊瀾努力保持微笑:“在您床頭我給您留了便簽,上面有內線號碼,我會二十四小時随時為您服務,有什麽需要都可以打電話,我會在五分鐘內來到您身邊。”
接連兩次被無視,這讓齊瀾有些尴尬。
大概是為了緩解什麽,齊瀾在熱水冒泡時,第一時間主動上前幫忙。
“梁先生,我來就可以了。”
梁簡世先她一步拿到水壺,仿佛沒看見齊瀾的手背就在壺嘴下方,熱水就這麽往下澆,得虧她迅速縮回手才算免災。
齊瀾驚訝又茫然地握着差點被燙傷的手,梁簡世的對待令她不解。
作為私人管家向顧客問候是工作要求,為了不打擾他,之前已經在門口等了很久,在他的助理沒有對她有任何交接和配合的情況下,扛着會被不耐對待的可能,還是選擇站在他面前硬着頭皮完成工作溝通,整個過程齊瀾已經足夠煎熬。
偏偏梁簡世沒有下逐客令,表情又無不耐煩,齊瀾費解又進退兩難,最後還是選擇繼續。
在盡可能快地走完流程之期間,內心的翻江倒海讓她都有點不太敢去看梁簡世。
直到說完最後一個字,她才擡起頭擠出笑,“方才描述必然有遺漏的地方,若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給我致電,我将在您入住酒店期間随時為您效勞。”
在度秒如年的沉默裏,齊瀾嘴角的笑已經僵硬。
至少說點什麽,給她個臺階下也好啊。
在心中如此懇切的期盼下,梁簡世手肘放在沙發上,拇指壓了壓額角,黑暗中浮現倦容,終于說了句什麽。
“我知道了。”
齊瀾:……
後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回宿舍的,只覺得應付過這一場,足以用接下來的一生來治愈。
她悶悶不樂地看天花板,心裏憋屈卻又不得不守着電話,随時準備五分鐘內趕到套房靜候吩咐。
沒過多久,門被推開了,一個高挑的女子走了進來。
看見床上的齊瀾不高興,童桐坐下來摸了摸她的臉,“見到梁簡世了嗎?”
童桐是齊瀾的同學,之前關系并不親密,但在全酒店都孤立齊瀾的時候,是唯一願意跟她說話的人。
童桐的雪中送炭讓齊瀾感動不已,簡直已經把她當閨蜜了。
“別提了,真就跟傳聞的一樣。而且我總覺得他很奇怪,但說不上哪裏奇怪。”
童桐笑着靠下去,“傳聞都是不可信的。”
齊瀾看童桐不信她,也沒再多解釋。
各自沉默了一會,童桐苦口婆心地安慰她,“你們多相處一段日子會好的。”
齊瀾感覺頭都要撓禿了:“還要相處‘一段時間’,我一天都受不了。”
童桐:“放心,他總不會真的傷害你。”
齊瀾有些覺得好笑,“主動傷害?那倒也是擡舉我了。”
說完她又恹恹地躺了回去。
齊瀾早不是情緒化的小朋友了,梁簡世再怎麽不尊重她,齊瀾也就生氣一時,畢竟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她更多的是擔心照這樣被無視下去,往後的工作會十分不方便。
她不能失去這份工作呀。
按照總監給出的工作說明,齊瀾晚上給梁簡世做夜床。
梁簡世不在,但齊瀾遇上了另一個人。
女子一身價格昂貴的套裝,站在大廳一架鋼琴前,美目半阖,手指輕撫琴身。
在這裏見到臨安菀,齊瀾有點驚訝。
齊瀾認識臨安菀,倒不是因為齊瀾和她的社交圈交集,僅僅只是這位貴人是曾經她實習所在酒店的顧客而已。
這位集團千金很喜歡開趴體,酒店的大套房被她長期包月,許多當紅明星都會前來為她助興。
齊瀾當時并非在行政樓層實習,按理說怎麽也遇不上臨安菀,不料某日,臨安菀親自來找她,彼時情形很匪夷所思。
“你就是齊瀾?”
齊瀾茫然地點了下頭。
臨安菀将視線審視了她許久,嘴角翹了下,眼中光色一暗,扭頭就踩着高跟鞋離開了。
時至今日齊瀾也不懂臨安菀對自己莫名的不友好。
眼下臨安菀望着鋼琴兀自沉醉着,手指往下慢慢地打開了鋼琴,露出裏面幹淨的琴鍵。
這是梁簡世價值千萬的鋼琴,主管曾叮囑這琴萬萬不能碰,臨安菀竟摸得如此心安理得,看來她與梁簡世或許關系斐然。
齊瀾正這樣猜測,忽然見臨安菀冷哼一聲,臉上出現了初見齊瀾時一模一樣的諷刺。
然後臨安菀就看到了門邊站着的齊瀾。
齊瀾心口微頓,以為她要對自己說些什麽,然而她的目光放空了,又變得那樣高高在上,朝着門從容地離開,錯身的那一刻,臨安菀眼角輕蔑更濃。
臨安菀走後,齊瀾做好準備要開始工作,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交談,梁簡世回來了,她需要出門迎接。
可她剛走到卧室門口,就聽見梁簡世的震怒。
“剛剛誰來過了!”
他音量不大,卻很急促。
助理們面面相觑,惑然又驚恐地搖頭,氣氛一時十分緊張。
顯然,梁簡世是在為臨安菀動了他鋼琴的事情而生氣。
齊瀾很有必要解釋,但梁簡世看着她這個陌生人,顯然不耐到了極致,擰緊了眉頭低聲發令;“都給我出去,門關緊。”
助理們吓得趕緊退場,齊瀾也被關到了外面。
安撫客人的情緒是她職責所在,道出真相也是維護酒店利益,但她顯然不能在此刻敲門打擾。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就這樣被炒鱿魚了。
不過只是離開了宿舍一會的功夫,她的東西就被換了,跑去員工牆一看,自己的照片也已經被撕下。
齊瀾想過一萬種工作失誤而被辭退的情況,卻沒想到自己會是因為這莫名的冤屈。
酒店大樓底下,梁簡世的車正駛出車庫,他披着一件黑色大衣匆匆離開酒店。
齊瀾別無選擇,必須趕在他離開前向他解釋所有誤會。
先是喊了幾聲他無動于衷,齊瀾只好加快速度去追,大概是跑得太急,肚子又空空的,一出門刺眼的陽光就在眼前炸開,她眼前一黑,就直挺挺地倒在了路邊。
暈倒的這一刻,她想到的不是誰能救救她。
而是,誰幫她解釋一下,那鋼琴真不是她碰的。
沂城的深秋很冷,雨落下來像冰刀一樣。
齊瀾是被凍醒的,睜開眼,視野裏的物體變得很巨大。
她後知後覺地爬起來,路邊一個小水坑照出了她的樣子。
齊瀾縮頭,裏面那只貓也縮頭。
齊瀾一動,裏面那只貓也動。
她把手伸出來,面前的物體赫然是一只爪子!
不敢相信,她現在竟是一只貓!
老天鵝呀,既然都是變,為什麽不把她變成一只動物園裏頓頓飽的熊貓哇!
是的,齊瀾變成這樣想的第一件事仍然是幹飯。
齊瀾變成的這只貓特別小,兩個月不到,只有巴掌大小,小尾巴短短的,在寒風裏翹着,她滴溜溜地蹿到了人行道上,在小賣部前躲了會雨。
試圖撒嬌騙取小賣部老板同情多次無果,她決定随便選一個行人碰瓷。
剛有這個想法,突然來了只流浪狗對她狂吠,齊瀾吓得四處飛竄,驚擾行人無數。
對面大樓有人走了出來,他靜靜立在門口等候着什麽。
深棕色的眼睛打量着雨中城市,将暗未暗時的霓虹還沒亮起,四周一片慘淡冷清,他順着寒風吹過來的方向,看到一片孤零零的枯葉,這時候突然有一只毛茸茸的雪球撞上了他的褲腿。
慌不擇路地逃了幾個街口的齊瀾眼冒金星向後栽倒,她不知道自己撲到了什麽,濕噠噠的眼睛擡起來,與低下頭的男人對視。
梁簡世?
竟然遇上他了。
齊瀾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咕的叫聲中,她現在心裏只有一個想法。
你冤枉我丢了工作,那就得從此負責我的溫飽!
就你了,我的長期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