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兄弟姐妹是一家
兄弟姐妹是一家
老板笑眯眯地說道:“每年系裏都有攝影比賽的,我看這張有前途。”
衆人欲哭無淚,只能化悲憤為動力,更加努力工作争取表現良好讓老板回心轉意。
後面的行程比較緊,趕路的時候少了,實際的野外作業上的時間就多了。
經典地質學和許多自然學科一樣,起步時期是一門以觀察為主的學科,随着科技的發展才逐漸建立起理論模型,并且進行精确的實驗測試。在國內地質學的奠基時期,也就是從建國前夕到六七十年代,大部分地質工作者的精力都花在測繪、地質填圖以及找礦找油上,那時候艱苦的野外工作是家常便飯。
後來技術進步專業細分,很多地質研究的方向都不需要野外工作了,比如地球物理學家以分析地震數據,優化數據處理算法為主,比如地球化學家,基本都是在實驗室工作,所測試的樣品也大都來自油田的鑽井。
但作為構造學家,需要綜合所有地質信息,整合空間上的種種分布關系,能夠對研究區的地質演化提出自己的觀點,野外觀測更是基礎中的基礎。因而鄭老師培養學生的理念中,作為構造專業生,出野外的能力是必不可少的。
每次有野外工作計劃的時候,鄭老師都盡可能多地讓學生參與進來,經常超出實際工作需要的人手。他的觀點是,野外工作是最好的學習,多上幾個人的吃住,多租一臺車子,多花幾萬塊錢也都是值得的。
這次的路線安排比較緊湊,是對南天山的吐孜瑪紮剖面進行采樣,然後做磁性地層學的研究。這個研究除了與油田項目相關,還關系着李傑師兄的畢業論文能否有足夠的材料支撐論點。
因此,他們就開始在公路旁不遠岩壁上,開始了持續好幾天的工作。
第一手的觀察資料是非常珍貴的,甚至野外記錄本“理論上”都屬于國家財産,本子上記錄了實際觀測的各種信息,還要繪制剖面的素描圖。
這是一條幾十米長的經典剖面,他們一步步走來,一步步畫,有時候走遠點看看整體趨勢,有時候走近了,拿地質錘敲敲看,那些到底是什麽岩性的岩石。
趙昭的基礎畢竟還是弱一些,一遇到岩石定名就犯憷,因此每次都會把樣品敲下來一小塊,屁颠屁颠地去問人。
找老師問岩石鑒定曾鬧過很大的笑話。系裏的老師曾經說過,很多很多年前,有人拿了地瓜幹問老師求鑒定,老師拿過來琢磨琢磨,說是高嶺土。還好那個老師脾氣比較好,據說另一位被學生拿水泥塊問的老師,直接當場發飙了。
所以趙昭還是謹慎行事,能問師兄的盡量先問師兄,都解決不了的或者有争議的,再去請老板親自出馬。幸好這一段岩性不複雜,還都是沉積岩為主,泥岩,砂岩,礫岩,他們只要一步步記錄好岩性粗細的變化,按比例縮小畫在本子上,就算大功告成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鄭老師問新生覺得野外辛不辛苦的時候,趙昭很果斷地搖搖頭,甚至還覺得蠻有趣的。鄭老師便感嘆道:“你們真是趕上好時候,現在做地質其實已經很輕松。”學生們都表示贊同,現在技術進步裝備齊全,GPS導航儀物美價廉,所有人都可以配備,加上老一輩的地質學家所填制的地質圖确實十分細致準确,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工作省了不少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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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國家對基礎學科的投入不算吝啬,科研經費充足的情況下,他們出差吃住都還過得去。
不過,幾天後,趙昭很快就覺得自己還是太天真了。第二天,路過一個養蜂人的居住地的時候,他被蜜蜂咬了。
幸而鄭老師的背包像小叮當的口袋,應有盡有(傳言說連針線都有),他翻出了一小鐵盒裝的藥膏,說是專治毒蟲叮咬的。
其實那種養蜂人裝在箱子裏的蜜蜂性情都還算溫順,只要安靜地走過路過,都不會遭殃,所有人都沒事,就只趙昭被咬,還叮在了他嘴唇上,他也只能自嘲自己是不是吃了哈密瓜沒擦嘴。他頂着腫得發麻的嘴唇欲哭無淚,蕭天拍拍他肩膀:“安了,害你的那只蜜蜂已經沒命了,你比他好多了。”
蜜蜂一旦叮了人,失去了尾後毒針就活不長是常識。趙昭突然覺得有點感慨:“為什麽寧可拼着沒命,也要給敵人一點不痛不癢的損害呢。”
鄭老師在後面聽見了,笑道:“你是被一只咬而已,要是一群蜜蜂,那就是大事故了。”
蕭天幾人聽出來像是要講故事,就都圍過來問,是不是系裏發生過。鄭老師便說:“不是我們系裏,是有次去巢湖實習聽說的。有個外校的學生在山上捅了馬蜂窩,結果一群馬蜂呼過來,直追着他們從半山腰跑下來。跑得快又機靈的,知道把外套蒙在頭上的還好,落在後面跑得慢的,被咬了幾十個包的,都立刻進了醫院。”
趙昭說道:“啊,難怪實習前老師說,不要捅馬蜂窩,還以為是開玩笑。”然後怨念地碰了碰自己腫起來的嘴唇,然後就被蕭天一巴掌把手打落:“說了不要老去碰!”
“野外很艱苦,也很危險,一定要注意安全。”鄭老師總結道,“現在不是在路邊還行,有的時候剖面就在那種鑿了山壁修路的地方,站在路邊照相時小心車,而且前面後面都放好警告牌,不能怕麻煩。”
學生們紛紛點頭。這次的觀察點是一個廢棄的采石場,不擔心交通事故,而是要小心頭頂落石,所以大家都帶上了黃色的安全帽。
采集古地磁的樣品需要用到鑽機,這個鑽機是野外采樣專用的,用汽油發動。因此他們早上路過加油站給車加油的時候,特地多接了一桶油,放在後備箱裏,一路上提心吊膽。而鑽機專用的潤滑油因為無法通過機場安檢,是張靜師兄在烏魯木齊買來後,特地坐着火車帶到庫爾勒的。
鑽機飛速旋轉,鑽頭是個鋼制的空心圓筒,可以把岩石采成圓柱形。為什麽要用鑽機鑽,而不是随便敲下來裝袋,是因為需要準确記錄樣品的空間方向,哪裏朝北,哪裏朝下,才能做下一步的分析。
鑽頭轉得飛快,需要大量水來冷卻,而車載有限只能裝大家的飲用水,冷卻水只能就近取材了。蕭天和趙昭拎着水桶去附近的河溝打水,卻發現那裏只是一灘死水,都有些泛綠了。幾個維族小朋友在邊上玩過家家,看見他們拎着水桶站在河邊犯憷,便停下了游戲,好奇地看着他們。
這些維族小朋友沒有穿民族服飾,而是穿着普通的短袖短褲,細長的小胳膊小腿曬得黑黑的,不過那大眼睛卷睫毛高鼻梁一看就和漢族人不一樣。他們湊在一起不知道商量了什麽,很快就一起走了過來,一個最大的小女孩說:“要水嗎?”
她漢語說得很僵硬,不過想必是這些小孩子裏說得最好的了。她眼睛又大又亮,圓圓的臉蛋上帶着酒窩,頭發微卷,披到肩膀上,像洋娃娃一樣,稍微打扮一下就可以成為蘿莉控殺手了。
趙昭急忙點頭,指了指水桶,又指了指水坑:“那水太髒了。”
一個小男孩接話道:“去我家吧!”說完就往山坡上跑,跑出了十幾步才想起來停下,對着蕭天趙昭使勁招手。蕭天問道:“遠不遠啊?”
那小男孩喊道:“不遠!近!”兩人只好跟上,其他幾個孩子也都在前後一起跑過去。果然,繞過采坑的坡,就是一間小民房,他們在采坑中被山坡擋住,剛好完全看不到。那小男孩已經跑到院子門口,繼續招手喊:“快點兒!”
院子裏放着臺不大的機器,蕭天認得是個柴油壓水井,男主人這時候出來了,是個高高瘦瘦的維族人,漢語說得同樣口音很重。小男孩用維語對他說了些什麽,他點點頭,對蕭天趙昭兩人說:“喝開水,屋裏。”
蕭天便解釋道:“不是喝的,是用的,機器上。”維族大哥聽了點點頭。只見屋邊的陰涼處放着兩個大水缸,壓水井開一次灌滿兩個大缸,就夠用上一天了,那個維族大哥從水缸裏,拿大水瓢舀了幾次,他們的小塑料桶就滿了。
蕭天估摸着,打上兩個鑽就要廢掉大半桶水了,今天一天下來,可能要花掉十幾桶。便對維族大哥說:“我們是搞科研的,機器用水,可能十幾桶。柴油錢我們出吧。”
那維族大哥搖手說不用,問他們在哪裏用,蕭天指了個方向,那維族大哥就拎着水桶,健步如飛地向采坑走去,蕭天和趙昭小碎步快跑才跟上,那群小朋友也都歡叫着跑了過來。
鄭老師和其他人看見一群人回來,就知道這水是管人家要的,于是給這次管賬的李傑打了個眼色。
李傑會意,去行李箱中翻出一條煙。他們這一行師生倒是都不抽煙,煙是備着給司機師傅外加送人情的,倒也不用特別高檔,中檔的黃鶴樓放了幾條備用。他拿出來一條給鄭老師,然後鄭老師塞給那個維族大哥,維族大哥倒也很爽快地收了,點了根煙坐在旁邊看他們的鑽機,頗有興致地問了點兒問題,可惜語言不怎麽通,很多事情解釋起來也費勁。
他最關注的問題是,他們在這裏找什麽,還問,能不能找出來金子。看來這個采石場是被他家包下來的,所以很希望這裏有比石頭更賺錢的東西。
問了幾句,看見水要用完了,他又拎起水桶,去家裏拎了滿滿兩桶回來。看着那維族大哥發達的肱二頭肌,還有健康的小麥色皮膚,蕭天又是口水又是羨慕,心想,這回去真要繼續加強鍛煉了。
有了維族大哥的幫忙,采樣的進度飛快,除了磨損報銷了一個鑽頭外,順利收工。維族大哥看見衆人要走,從家裏拿出一大袋子的烤馕,讓他們帶在車上,說道:“自己烤的!好吃!”還附帶一袋沉甸甸的葡萄幹。
這時候鄭老師在給采坑那邊的山谷景色拍照,這時候被那幾個小朋友好奇地圍住,鄭老師便問:“要不要照相?”
小朋友都是一副又向往又害羞得不敢說的表情,有相機的人趕緊把鏡頭對準,把那些純淨的笑容拍下來。
“想不想要照片,等洗出來我寫信寄給你們。”照好照片後,鄭老師問道。小點兒的孩子都搖頭,最大的那個小女孩說道:“地址我知道。”然後就接過筆,用歪歪扭扭的漢字寫了她們的學校班級地址。
等一行人回到庫爾勒,準備回程時。鄭老師把挑出來的十張小朋友的照片交給蕭天去洗出來,然後又寫了封信,讓他和照片一起郵寄出去。
選的幾張照片都十分可愛,蕭天和趙昭還偷偷地看了看信的內容,上面寫了:“阿依加瑪麗小朋友,謝謝你們的幫助。這是你和你同伴的照片,我洗了五份,希望你能轉交給他們。祝你身體健康,好好學習,以後來到我們的大學學習。”
這封信讓兩人感動得差點兒淚流滿面,沒有拖延,立刻找了個牛皮紙大信封,把厚厚一沓照片裝進去。
只不過他們的迅速也于事無補,這封信到達小朋友們的手裏,恐怕也是半個月之後了。因為在這個炎熱又美麗的季節裏,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