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遺落的城市
遺落的城市
“怎麽說,直接進?”我有點猶豫地看向他。
“還沒到。”他徑直走了過去,拉動把手,推開那一道門,我愣住了。
隧道,還是隧道。
三百米一扇防盜門,我們走過了12個,走到最後,第十三扇門已經近在咫尺,我的腿像灌了鉛一樣重,我實在是走不動了。
龔徽雨嘆了口氣,從我手裏接過行李箱,問我要那兩張車票,我從外套兜裏拿出信封,他轉身朝那扇門走去,我來不及多喘口氣,也跟着過去。
咔的一聲,防火門打開,裏面沒有我想的所謂的妖魔鬼怪,也沒有奇怪的擺設和物件兒,就是一個,平平常常又破舊的候車室,它相當大,但沒有窗戶,也不是很高,我猜這個車站整體都在地下。
昏暗的黃色燈光下,候車室裏寥寥幾人,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邊的狀況,這是相當可怕的,我以為這件事只會牽扯到我,可是這麽看來,好像其他人也有着不同的目的,總之來到這個車站的人,我都得留心。沒有一個人會長途跋涉來一個詭異的車站坐車。
可是我轉向另一側,就不這麽認為了,這太驚人了。通往室外的大門就在右側的牆上開着,門口的保安還坐在傘下喝茶,我甚至還能看到外頭路邊的柳樹随着風被吹起來。
什麽情況,有大門不走他帶我走地道?
我拍了他胳膊一下,想問他是怎麽回事,沒等我開口,他便說:
“你要知道,這扇門被推開的那一刻開始,他們的目的地,就已經改變了。”
他轉身望着那扇門,久久沒有說話。直到候車室的廣播響起,嘶啞的電流聲充斥着每個角落。
“戚白雪,咱們該走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跟着他走向檢票處,我看到其他旅客手裏都拿着身份證,這很常見,現在都不需要取票,直接刷身份證就可以。
龔徽雨把兩張奇怪的票遞給人工檢票通道的工作人員,那是個中年女人,嘴裏叼着一卷未點燃的煙,應該是剛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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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結果票的手有點遲疑,随即擡起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我想問點什麽,被龔徽雨一個小動作攔下,他拉着我快速走過閘機,跨過門檻的那一刻,我聽見打火機的聲音,我再次回頭看去,只剩一個打火機放在旁邊的桌上,廣播聲再次響起,
“旅客們,k7069號列車已經停止檢票了……”
沒有下樓,繞過彎彎曲曲的通道,來到一片空曠的地方一輛綠皮火車孤零零橫亘在眼前,沒有多少人,再仔細一看,車上的人并不少,差不多坐滿了。
龔徽雨踏上車廂的臺階,也把我拉了上去,見鬼了,這個車站沒有站臺,上車太費勁了,就像是臨時搞得停放點一樣。
“我們坐哪?”我越過狹小的通道,我們在人群中穿行,車裏寂靜的出奇,有的旅客要麽睡了,要麽在去吃東西,要麽在發呆,連小孩子都格外的安靜,對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麽。這簡直是模範的安靜列車了吧。
“六十九,七十。”他小聲回答。
“你怎麽知道,票上也沒寫。”我知道這個文字不包括數字,所以我看到的時候都是先看數字。
“列車號。”
這句回答,想當詭異。你可以想象,你進入了一個所有人都為推進你的行程而制定的世界裏,如果是我一個人,我可能真就找空地兒坐了,如果我坐的地方的那個人,也像我一樣呢,那麽我會不會就此走入了其他的房間,推開門是不同的一切。
終于看到了破舊的座位牌,龔徽雨把行李箱擡到行李櫃上,拉着我坐下,這是兩排相對的座位,對面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留着一點胡子,給我一種他會在大西北草原上騎着馬飛馳的感覺。坐在他邊上的是一個留着齊肩發的女人,女人的年齡不好直接看出來,我認為她比那個男人年輕一些。但絕對不是可愛的類型,身上也有一種野性,穿着也是偏中性的,透露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樣子。
我覺得他們都不太好惹,有點不知道看哪,索性低頭擺弄袖口的一點脫線了。
火車上信號時好時壞,我也沒有能報平安的人了,幹脆直接睡過去。但是越想越別扭,翻來覆去,還是被這一串亂七八糟的事兒搞得頭疼。
耳機是相當隔音,其實看來在這輛車上不隔音也沒什麽大礙,只不過橡膠撐得我耳朵疼,我睜眼想找耳機殼,對上兩雙眼睛,對面倆好像在看什麽新奇物種一樣看我,搞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這時候我才發現桌子上放了半張紙,上面畫了密密麻麻的格子和黑點,旁邊一直削短得不能再短的鉛筆放在那。
這什麽社交悍匪,才多長時間就和對面人玩上五子棋了。
“抱歉啊,我們是不是吵到你了。”那個齊肩發的姑娘小聲說,她把頭發盤起來了,再加上說起話來還挺有禮貌,我感覺沒那麽怕了。
說實在的,我剛才什麽都沒聽見。
“沒有沒有。”我趕緊說。
“睡覺吧,睡一覺,就到了。”龔徽雨沒再盯着紙上的棋子,而是轉過頭來看着我的眼睛,對我說的。
我感覺他的話好像有什麽魔力一樣,剛才我還想到處走走,現在突然有點困了。應該是心理作用,他好像也沒法給我下毒。
再次起來的時候是被巨大的吵鬧聲吵醒的,剛才還安靜掉根針都能聽見的車廂有點混亂了,說話聲,争吵聲,小孩子的哭聲,亂作一團。
車廂應該是停在了隧道裏,車內的燈亮了,照出外面的一片黑色,也照出了裏面的人們。
坐在我們面前的男女不知去了哪裏,我轉頭想問龔徽雨怎麽了,突然發現他也不在,我有點慌了,剛起身往車廂另一頭望去,就被一雙手拉進了嘈雜的人群中。
“咱們到了。”龔徽雨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他離我很近,這種小的聲音在喧鬧的環境中也相當清晰,車廂本就不寬敞,又是秋天大家穿的也厚實,我幾乎是被擠出車廂的,到了連接處,他從行李架上搬下箱子。我心說他什麽時候把箱子放這了。
我們先後下車,隧道裏唯一的光源是車裏透出來的亮光,也就是說如果車不在了,我們會處于完全黑暗中。
“搶修的很快就會來,你能不能跑?”
“我……”我剛想問他為什麽要跑,要跑多久,就被他打斷了。
“算了,”他把行李箱從另一側甩過來,拍了拍箱子上面:“上來。”
我第一次體會到行李箱兜風有多爽,就是太吵了,還有點硌屁股。我還是不明白有什麽好跑的,這後面又沒有老虎獅子。
他跑了很久,我屁股都坐麻了,也看不到隧道的盡頭。
突然他停下了,搭在我的肩膀上喘着氣,又把箱子拉到靠牆的一側,坐在了地上。我也下來坐在他邊上。
大概過了幾分鐘吧,他氣也喘勻了,我問他為什麽要跑,他的話讓我不寒而栗。
“鐵道位置搭錯了,他停在了對側車道,再過幾分鐘,這邊會來一趟車,他們等不到救援了,再先進的設備,現在也已經斷聯了。”
“什麽意思……”我這個預感很不好,很血腥。
“意思就是怕你見血也吓死了,離遠點就不怕了。”他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小瓶礦泉水一飲而盡。
我嘴唇抽動了幾下,沒說出一句話,我甚至想再跑回去,告訴他們有危險,當我在想着寫的時候,已經下意識的起身了,我轉頭望向來的那邊,突然龔徽雨大聲對我說:“戚白雪,從現在開始,你只需要關心你自己。”
我還沒完全轉過身去,就被駛來的火車車燈晃了個半瞎,在黑暗中,突然的光亮只會是害人的。
只是下一秒我被他拉了過去,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向他倒去,我們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拍在冰冷的牆壁上,他掐着我的後頸,好像怕我再往哪跑去。
我看不清,我只能聽到沖鋒衣摩擦間的沙沙聲,火車壓過鐵軌,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的聲音。
不知道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我聽見他們的呼喊聲,想要去捂住耳朵,才發現眼角已經滑下淚水。
洞穴寓言有兩端。
周圍恢複了黑暗,只剩下輕微的呼吸聲,我後退一步,打破了這個詭異的姿勢。我嘆了口氣,靠在牆邊坐了下來,龔徽雨卻把箱子拉過來好像要打開。
我這才發現,這根本不是我的箱子,拿錯了?不會吧,這可比我的大了整整一圈,顏色也不一樣。
“這不是我的箱子。”聲音在空曠的隧道顯得格外清晰。
“嗯,你的在車上。”他撥弄着密碼鎖回答。
“什麽?那我的東西——”
“以後再跟你解釋。”話音剛落,滴的一聲,密碼鎖解鎖,我這才發現那不是普通的旋鈕鎖,而是有一塊翻譯筆屏幕那麽小的顯示屏,他好像是刷指紋打開的。
高級貨,沒見過。
等他攤開箱子,我徹底沒話說了,我有點想跑,但是我腿發軟。
“朋友你…你要殺了我嗎…”我話都說不利索了。
箱子裏一側擺着全是一些一看就知道是瓶瓶罐罐的藥,另一邊的塑料盒裏隐約能看到類似注射器的東西,小鐵盒裏放的應該是手術刀,我在電視上見過。滿滿一大箱,莫名其妙的東西,他在裏面翻來翻去,就在我準備雙手一撐地,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跑再說的時候,他從裏面掏出來一個什麽黑不拉幾的管扔給我,吓得我差點又扔出去。
定睛一看,是個手電。
看我拿着了,他又掏出來一個一模一樣的揣在兜裏,扣上了箱子。想到剛才屁股底下坐着這麽多東西,我真慶幸沒坐塌了紮滿屁股針。
我現在才覺得,他要是鬼還真就好了,可是到現在看來,這個人城府太深了,我真覺得我小命不保。
“走吧,這個隧道上面是座山,且走呢。”說着他打開手裏的手電,這手電看起來是不錯的,有種短視頻上拍的一照照醒二裏地人的效果。
不知道走了多久,沒有火車再出去,也沒有火車再能進來。
看到隧道外長勢茂盛的樹木和爬滿雜草的山璧,有種安心的感覺,在黑暗中苦苦追尋的人,終于看到了那他所追尋已久的亮光。
我平時都不運動,這走下來半條命都快沒了,但我還是用最後的力氣跑到陽光下,其實在洞裏看到的是陽光,等真的出來,卻發現烏雲早已是密布,只有幾縷陽光剛好落到這片山坡上,我回頭看向龔徽雨,這時候刮起了風,他身後的長發随風飄起,側邊的劉海擋住了半張臉,墨綠色的長衫和藍白塊相間的沖鋒衣顯得有些違和,黑壓壓的隧道沒有盡頭,他站在出口,卻被籠罩在陰影裏。
我沖他一笑:喊到“走啊,不是說要走嗎!”
喊聲在傳到隧道裏,有了幾聲回音,他還是站在那看着我,忽然低下頭去從側兜掏出了個相機舉起來,咔嚓,一聲清響。
好好好,這麽玩是吧,我還沒表情管理呢。
他那個相機看起來有些年頭,是小小的長方形的相機,大概十幾歲的時候,我家裏好像也有一個類似的,後來就找不到了。
他把相機揣回兜裏,推車箱子走了過來。
“拍成啥樣啊,也不給我看看。”就他那相機沒端穩拍照已經按了的狀況,我感覺人生醜照又多一張。
“不給。”說着他略過我,大步朝前方走去。
我就這樣跟着他,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鐵軌旁的土地上,周圍寂靜的吓人,連聲鳥叫都沒有,只有偶爾吹來的風翻動樹葉的聲音,天已經完全陰了,有種雷陣雨的前兆。
我打開手機一看表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下午四點,一看信號,不在服務區,我想也正常,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信號還奇怪了。
這個季節天已經黑得早了,過不了一個多小時,太陽就要下山了,我還在想順着這條破鐵軌,還要走多久,忽然龔徽雨拉着我穿進了一旁雜草叢生的草堆裏,不知道什麽葉子,刮的我手生疼,跌跌撞撞穿過這片灌木叢,眼前的景象讓我屏住了呼吸。
沒有我所想的一片荒涼之地,那是什麽我不好說,可能是一個居民區?樓已經因為年久失修,幾棟刷有顏色的樓也已經罩上了一層灰白色,眼前是一條小路,兩旁是高低錯落的房子,有的還挂着招牌。
招牌……招牌……我眯着眼睛想看清上面寫的什麽,這一看不要緊,又是這鬧心的東西——我看不懂的字。
“這…”我指着那一片樓房,半天憋出來一句:“城鄉結合部?”
龔徽雨撇了撇嘴說:“那還算好的,過去看看。”
顯然,不是。我也不好判定這是什麽地方,看起來應該是沒有人住的,一點人氣兒都沒有,死氣沉沉的。走近一看,果然,牆上都是厚厚的一層灰,缺了輪子的自行車,累着箱子的三輪車,無一例外都是一樣的轉一圈。
走進這裏,也仿佛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我一開始認為那些奇怪的文字是什麽民族的使用的又或者誰無聊造出來吓唬人的,這樣一看,其實不然。
目光所及之處,包括牆上泛黃的紙張印出來的看似公告樣子的東西,都是這些文字,他們在用這些文字,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腦中蹦出這個念頭,我突然感覺背後一涼。
“這上面寫的,”我随手指着一家鋪子挂在外面的價格表問:“你是認識的吧?”
“認識。”龔徽雨拿着剛才那個相機,不知道在拍些什麽,他看了一眼我手指的方向,又轉過頭去。
“你怎麽會認識?你認識的話為什麽不知道我們在幹什麽?這字有什麽原理嗎,跟鬼畫符一樣?……”我都快成十萬個為什麽了。
“我也不清楚,我一看到,我就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麽。有的人只看簡體字,但如果你給他一本繁體的書籍,他未必不能讀下來。”
“這不一樣,這個字明顯毫無規律。”你瞞我瞞的太明顯了,我很想說。
話音剛落,眼前白光一閃緊接着轟隆一陣雷聲随之而來,雨滴便噼裏啪啦地在極短的時間內由小變大,下個不停,我趕緊戴上帽子,被龔徽雨拉着在急促的雷雨中躲入旁邊一棟高大的建築。
關上落灰的玻璃門,雨聲随之被隔絕了大半,剛才太匆忙什麽也沒顧及,這時轉身才看清樓內的布局。
與其說這是醫院,不如說這是一個大飯店。要不是裝修和設備明顯是醫院一類的,我還真看不出來。從我們所在的一樓向上望去,一眼可以望到最頂層的天花板,每層成半環形的,病房圍繞在醫院的半邊,樓梯就呈現在我們面前,盤旋直上。直走是一條樓內走廊,看來另一邊也是一棟住院樓。
我仿佛已經想象到靠在二樓的把手上往下看,底下滿是鋪着桌布的圓桌,一側的臨時舞臺上,背景板裝點的精致且繁複,這格局跟醫院也搭不上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