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遺産
遺産
街尾的古樓。
是我父親留給我的遺産。說到遺産,我并不相信這個坐落在鬧市之中卻鮮少有人靠近的,民國裝點的回形小樓會和我有什麽聯系。
關于父親,我沒有太多印象。1998年11月8日,我母親生我的那天只是預産期臨近。早産,大出血。媽媽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外婆,簽下字的那一刻,遠在醫院20公裏外的父親在驅車趕往醫院的途中,因一逆行車輛超速行駛躲避不及,連人帶車墜入河中。由此,我的出生便是一個生命隕落的開始。
母親可能是抑郁了,她無法接受,他們都說她瘋了。後來她被送去了療養院,童年的我和外婆一起生活,直到上周,母親的離世打破了這份寧靜。
說是父親的遺産,是以我對于母親臨終前的話來的分析,大概是本不想讓我知道這個房子,但他們兩個都要不在了,只能是我了。
他們說母親瘋了,可是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死死拉着我的手,眼裏沒有徘徊和不明,雖然她的話讓我摸不清意思,可我總在想,她,真的瘋了嗎?
說回古樓,雖然只有三層,我稱它為樓的原因是——它太複雜了。它并不是一個單純三層的建築,推開樓一層大門,裏面是一個類似四合院的結構,依次向上一環一環圍繞之上最後封頂,在一層擡頭,可以直接看到頂層的天花板。一層沒有幾個房間,二層和三層都是關閉的房門,每層都有8個房間。大門正對的牆上挂着一張老式證件照。是一張半身照,上面的人穿着長衫看起來跟我年紀相仿,我猜可能是上一任的房主,也就是在我父母之前的。下面是兩張紅木的座椅和茶幾,兩節燒了一半的紅色蠟燭。全都落了一層厚厚的灰。
昏暗的白熾燈顯然在這幢空曠的大樓中有些力不從心,裝修是很老式的,有一種清宮劇能在這裏取景的感覺,花紋都是暗調的色彩,也可能本來是鮮豔的,但是年久失修,又沒人保養。總之處處透露着詭異,在“前房主”面前我不敢多說,但确實有種鬼屋的即視感。
我這次來也只是看看,但由于氛圍過于壓抑,我還是想把參觀這件事擱置一下,等下次多薅幾個朋友來再說。
關于這座古樓,說實話我沒有任何打算,住進去,絕對不可能,賣了,又有誰會買一個看起來住都住不踏實的房子。更何況,關于父親母親和這座樓,我還要很多弄不清楚的事。
我鎖上大門,走到院子裏,這裏已經荒草叢生了。踏出院門的那一刻,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知道是哪來的,就是感覺靠近這個樓,有種說不出的壓抑。剛要鎖上栅欄門,就看邊上放着一個大紙箱子,好像是快遞,但沒有貼面單,上面還寫着一些像字的東西。
為什麽說“像”,因為你原來他們好像是哪個大書法家發明的草書字體,近看發現,你找不出這個字任何你能認出來的地方,或者說這是一個像字的符號,但是只有特定的人能認出來,因為他寫在紙箱上有大字體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可是很遺憾,我不是這個符號的受衆群體。字看不出,我只看到最後角落寫了118三個數字。
居然是“寄”來這裏的包裹?
和平路118號,就是座古樓。
我不再去看那些奇怪的字,箱子很大,大概是29寸行李箱那麽大,我上手去擡了一下,發現奇重無比,我看着纏了幾圈的膠帶,在兜裏來回掏家門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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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鑰匙劃開膠帶,裏面是一個黑色的行李箱,我想把行李箱提出來,但四周和紙箱貼的太密使不上力,只好把紙箱撕開了大半,路過一個拎菜的阿姨以一種古怪的眼神從遠處走來就一直盯着我,看得我發毛,最後快離開我視線的時候停住了,就在我以為她要說什麽的時候,她欲言又止,又快步離開了。
我被弄的一頭霧水,去找行李箱的卡扣,是帶密碼的箱子,但是一按就開了,我還沒完全掀開,就被吓得差點頭磕到大院栅欄門上立刻歸西。
卧槽,箱子裏,有個人!
啪嗒。
箱子的卡扣上下撞擊,行李箱蓋被向上頂起一下。
詐……詐屍了!
要不是箱子太沉,早已經被我踢出去二裏地,可是轉念一想,剛才好像沒看到血,也好像不是殘缺的肢體碎片,我顫抖的手又一次扶上箱子邊緣。
我眯着眼睛,輕輕擡起一個縫隙,對上一雙沒有絲毫波瀾的黑色眼睛,如果不是在這對視的三秒鐘內他眨了下眼睛,我還真以為是有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找上門來要我陪葬。
我另一只手扶起箱子的一半,沒有完全打開,一個身形偏瘦的長發男人蜷縮在這個嶄新的行李箱之中,他的手被麻繩綁在身後,嘴裏還塞着布似的東西。
這番景象在一個居民街之中顯得格外詭異,我趕忙左顧右盼,好像我才是那個做賊心虛的人。可是早上十點的街道怪異的冷清,好像人們在這一刻都被抽離,只剩我與這座古樓的靈魂在纏繞追逐。
他的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嘴唇也幹的起了皮長發纏繞在他的身上,鋪滿行李箱每一個角落,十分詭異。
我擡手去扯下他嘴裏的白色布條,手依然抖的像得了帕金森一樣,他在有限的空間內扭了扭脖子,我身上沒有帶利器,他手上的繩子系了一個相當雜亂的結,我感覺是死結。
于是無果,我又不能再把箱子扣上,只能戳了戳他,想要把他拉出來。
“呃……你要不要進去喝點水?”
本來就怪異的氛圍被我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又擡到了另一個冷笑話的層次。
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我覺得他可能也說不出話,要是讓我被踹箱子裏呆一天不喝水,我會渴的昏天黑地,別說他看起來已經不止在箱子裏呆了多久了。
總之他好像也知道我打不開這個繩結,我去扶他的胳膊,試圖将他扶起來,這樣感覺,他倒是一個相當輕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行李箱太重了。
可能是保持一個姿勢太久,還沒有完全恢複知覺,我和他跌跌撞撞終于走到古樓大門前,我開始翻找鑰匙,真想不到說是下次再來,沒想到下次來的這麽快。
他眉頭緊鎖,我還以為是他身上哪裏痛,等推開這道門,厚重的灰塵再一次被震落,陽光下漂浮的塵埃更加清晰,這一次換我眉頭緊鎖了。
他竟然,和照片上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甚至是,衣服。
剛才進來沒有仔細看,加上灰太重,實在嗆眼睛,現在回過神來,冷汗直流。
我有點想轉身就跑,大喊着鬧鬼了,等待一個正義的大爺把我打暈,直接“中舉了”。
可是我的腿像灌了鉛一般,我甚至嘴唇抽動了幾下,連聲都叫不出,更別說跑了。我慢慢轉頭看向他,他只是頂着那副照片,看不出任何情緒。
為什麽我這麽害怕,為什麽不能是這本就該是他的房子,而被莫名其妙的塞到我手裏了呢。
因為我的母親在臨終前,抓着我的手,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
“進門有一張照片,那是第二任房主,他對你外公有恩,進去記得拜一拜……”
拜……一……拜……
我現在就給他跪下行嗎!我看着他回過頭來看向我,四目雙對,剎那間我嘴角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哈哈…見鬼了,跑啊!”我甚至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逃也似的飛奔,衣角刮到插在鎖孔裏的鑰匙上,發出怪異的輕響,我哪還記得鎖門,這棟鬼樓,放上倆迎賓都沒人願意來!
也不知道跑出去多遠,漸漸的開始有了鬧市的氛圍,路旁的早點鋪撤去價目表,過了早高峰路上依舊響起此即彼伏的車喇叭聲。
這時我才發現他看起來弱不禁風,跑起來也沒比我慢到哪去,出神間已經下意識跑到超市前,我雙手扶在膝蓋上喘着粗氣,全然沒發現臺階上站了個人。
“你這孩子,出什麽事了,慌慌張張的?”
“沒…沒事啊王阿姨,我起晚了!”我看着對面一身旗袍留着時髦造型的王阿姨,只能擠出來這麽一句話。
“哎喲,這有什麽好急的,男孩子毛毛躁躁的,一點都不紳士……哎?這小夥子看着面生,這是……”
“啊…啊對這是新雇的收銀,您知道我一個人總看店也坐不住……”我露出牽強的笑容只想趕緊結束這段對話,說着便開始找鑰匙,摸了半天兜,鑰匙的影兒都沒摸着,壞了!跟那個破樓的鑰匙串一起了!
突然那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人突然伸手把鑰匙插入鎖孔,古樓的鑰匙明顯要破舊一些,金屬靠在一起發出的聲響好像來自地獄的呼喚。
“這又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聽到王阿姨這一聲,又把我拉回現實,趕緊推開玻璃門,機械的開燈,倒騰監控,插電。
等我目送王阿姨除了超市,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時,好像周圍的一切都開始遠去了。
卧槽,這一個早上,都是什麽怪事兒。
他倒是冷靜的吓人,正盯着玉米機子熱騰騰的白煙發呆。
我感覺我被人害了,不對,是被鬼害了。
“喂,你叫什麽?”
“我沒叫啊?”他緩緩擡起頭,透過水蒸氣,那雙黑色的眸子還是平靜如水,長發因為剛才的奔跑顯得有些淩亂,長劉海胡亂搭在額頭上,那雙眼睛倒也算是與世隔絕的含情脈脈,卻又讓我後背發涼。
“不是,我說名字?”
“我沒有名字……”
“怎麽可能,你不用上戶口嗎”我詫異的脫口而出,轉念一想,萬一他真是鬼呢,鬼界也用上戶口嗎,應該要吧,一群飄來飄去的白布單子沒名字還挺難區分的。
看到門口的老大爺顫顫巍巍想退開冰櫃的門但是推反了死活推不開,我一個起身便走了過去,也不管那個看玉米的了。
是的經營這個超市是我現在的主業,至于副業不過多贅述,因為沒有。收租可能不能如願以償了,沒人願意住鬼樓。話又說回來,為什麽選擇開一個超市,大概是我這個人從小沒什麽志向吧,其實是有志向的,但是被現實示打敗了。高三的時候別人的志向都想當值得推敲,就我想在便利店給顧客盛關東煮,現在倒是如願以償,也沒什麽不好,人活着平平淡淡就好。
但是我隐約感覺,現實不想讓我過平淡日子。
周圍靜悄悄,必定有鬼在作妖。我猛地轉頭,就看見剛才還被盯着的一鍋玉米現在已經有一根被啃完了。
我去,養了個餓鬼。
“你……啃的還挺幹淨啊…”我話到嘴邊又罵不出來,那一句“對你爺爺有恩”我腦子念叨一輩子,着實是沒弄清楚不敢多說:“吃飯吧,咱倆吃飯去!”
鎖上超市門,總共開業半個小時,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今天的營業時間不會再增加了。
我反手将車鑰匙往後抛,被他接了個正好:“會開不?”
他什麽也沒說,徑直走向駕駛室去拉把手,咔噠,把手彈回,車門紋絲不動,我嘆了口氣,從他手裏拿回車鑰匙,按開了車門。
方向盤在別人手裏根本不敢睡覺,只有在自己手裏的時候才敢眯一會,這活還是別為難他了。
一路無話,我一個倒車入庫,吓飛了窩在旁邊車蓋上的流浪貓,小白貓在地上走來走去,我打開副駕駛前抽屜翻了半天找出來一根貓條,讓他下車。
“咪咪——”
我悄聲向小白貓走去,它倒也是不怕人,盯着我手裏的好吃的就差眼睛放光了,我轉頭找那個餓鬼,他倒好,都快走出去二裏地了。
我趕緊把最後一點擠到地上,胡亂撸了幾下小白貓,朝着他的方向跑去。
“喂,你瞎跑什麽,這商場邪乎,每次找扶梯我都得找半天。”
“你記性夠差的。”他回了我一句也沒看我,只是盯着前面一直走,我知道這是開車下來的路,拉着他往旁邊電梯間拐。
“不是啊,這地兒肯定風水不好,我從小就來,我就沒一次找對的,你別不信。”
電梯門關上發出一聲巨響,我尋思這破電梯也不知道修修,門做的跟斷頭臺一樣,11點多的工作日,商場沒什麽人,他看着轎廂裏的廣告屏發呆,很快就到了7層。
拐出電梯間才發現,沒人個鬼,此起彼伏的叫號聲摻雜在人群的聊天聲裏,說實話我不喜歡這種過于熱鬧的氛圍,早知道路邊随便找個地兒吃了。
等熱騰騰的鍋底端上桌,我這才好好打量起這個莫名其妙竄出來的人,他身上穿的墨綠色長衫看起來确實是好料子,現在管這叫什麽?國風還是新中式,總之看起來比網上賣的那些有質感。
頭發剪的有一種又時髦又老土的感覺,像是前面短發後頭留了個超長狼尾,這麽一看他頭發是真的長,坐着都已經快耷拉到椅子上了,我本來是以為有人搞了個惡作劇報複我,結果發現這要是個惡作劇是不是又有點太詭異了。
開鍋了我夾了一筷子肉到他的碟子裏說:“你真沒名字啊?還是忘了?咱倆上派出所查查吧,別到時候哪天查酒駕發現你是個黑戶,到時候咱倆就別樓不樓了,直接吃上公家飯了。”
“沒有就是沒有,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他瞥了我一眼,低頭到鍋裏戳了個魚丸吃。
“開什麽玩笑哥們,”我笑着笑着有點笑不出來了,剛才那股寒意又從尾巴骨往上竄了:“人怎麽可能沒有名字,那別人叫你什麽,你老實說,你不會是失憶了從醫院跑出來逃課的吧?”
“你不是也沒有嗎。”
“那是我沒說呀!”
“沒說就是沒有,你就當我沒說。”
“哎呀,話不能這麽講呀!”我被他這亂七八糟的邏輯都想氣的拍大腿了,這才發現大半桌子菜都讓他給招呼了,我去,這也忒能吃了,長這麽瘦肉都吃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