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第 16 章
◎她刻意隐瞞身份,他也并不打算戳破。◎
不知是陸崇的話她聽到了耳中,還是她的手沒有被掰開,顧璎這才慢慢止住抽噎。
他坐在顧璎床邊,神色鎮定坦然,目光平和,讓人生不出半點旖旎的想法。
“公子,請公子見諒。”懷香回過神來,輕聲解釋道:“我們姑娘今日是讓夢魇住才失态了,她平日裏最怕雷雨,不是有意冒犯您。”
陸崇淡淡應了聲,并不深究緣故,他準備好人做到底,稍待片刻等顧璎睡安穩時再離開。
這一幕簡直有些荒謬,姑娘如今是安郡王妃,卻跟陌生男子同處一室,甚至還舉止“親密”。懷香在感激的同時,心中也充滿了擔憂。
可眼下姑娘的性命最要緊,餘下的只能期盼眼前這位通身貴氣的公子果真是位正人君子。
房中人的注意力都在顧璎身上,溪月和懷香期盼着姑娘早些睡沉,陸崇目光淡淡的望着她,心道比上次在宮中見她時,她仿佛又瘦了些。
在郡王府她過得并不好麽?
那次她被歹人擄走後,陸川行不知出于何種想法,竟對此事未追究,信了她的說辭。
眼下她整個人薄薄的陷在被子裏,臉上還沾着未幹的淚痕,看起來有點慘兮兮的。
床邊擺着的燈架散發出柔和的光,映着她沒什麽血色小臉兒,如同上等的羊脂玉般瑩潤。若是那雙漂亮的桃花眸睜開,波光流轉下該是何等靈動。
她小巧秀挺的鼻梁時不時輕聳,大抵還是不舒服。
再往下是淡粉色的櫻唇……
陸崇很快收回了目光,轉而細聽她呼吸,感覺似乎平穩了些,輕輕動了下手臂,準備将自己的衣袖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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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作慢且穩的往外撤袖子,顧璎的手指也漸漸松開,眼看就要全抽走時,她似是有所感應,突然開始落淚。
“爹爹,別走——”
“娘親,綏綏不走,娘親,娘親——”
她徒勞的在抓着什麽,淚珠大顆大顆往外沁,聲音不高卻充滿了絕望。
看她這樣子,一見便知不單是夢魇那麽簡單。她定是經歷過什麽慘烈往事,才會在身體最虛弱的時候,在夢中重演。
陸崇再将衣袖遞給她已經沒用,正在溪月和懷香想過來幫忙時,慌亂中顧璎攥住了陸崇的手掌。
男子的手掌幹燥溫熱,那雙曾握過劍的大手虎口仍有薄繭,可那堅實有力的觸感,卻令她甘心。
“爹爹,帶綏綏一起走……”
“綏綏要跟爹爹娘親在一起,帶綏綏走……”
聽到她喃喃低語的哭腔,任是再冷硬心腸的人也油然生出不忍。
陸崇這次沒有掙開,他攤開手掌,将她的手輕輕攏在掌心中。他不知前情,亦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語氣溫和的道:“不丢下你。”
這簡單的四個字似乎給了她極大的安慰,她含混的應了一聲,抽噎也慢慢平複。
陸崇這回沒急着走,懷香時不時望着時辰鐘,心中暗暗祈禱姑娘別再夢魇發作,早些讓公子離開。
起初她是覺得陌生男女同處不妥,此刻眼見已經将近醜時,公子已經端坐了一個多時辰,着實有些于心不忍。
能在京郊有這樣一座宅子,顯然他不會出身尋常人家。從他身上的衣飾看,皆是上等之物;不僅如此,他儀态極好,哪怕是坐在床邊依然身姿挺拔,并無半分懈怠。
莫非是京中勳貴家的公子不成?他會不會認識安郡王?
懷香在心中胡亂猜測着,一時也理不出頭緒來。
好在沒過多久,顧璎呼吸變得平緩悠長,這一次她是真的睡着,燒也退了。
陸崇輕輕展開手掌,将她的手送回身側。
“今夜之事,對你家姑娘不必細說,只說我來看過病。”他眼見兩個丫鬟又要熱淚盈眶的給自己下跪,陸崇擺了擺手,淡聲道:“這樣對大家都好。”
溪月還有些懵,懷香卻是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左右方才的逾禮舉動只是姑娘無意識的行為,不說細節她以後就不會有負擔。
懷香立刻恭聲應是。
陸崇起身離開,看似從容不迫,實則一動不動的坐了快兩個時辰,他身上已經僵得不行。尤其是手臂,已經隐隐發麻。
在外面候着的秦自明見天子出來,連忙撐起了傘。
“主子,您是直接回……”他話音未落,只見天子幽深的墨眸中閃過銳色,眉頭也微微蹙起。
秦自明有點不解,莫非有人得罪了天子?
“回書房。”陸崇聲音冷淡,似是有些不悅。
怎麽看這火氣像是對自己發的?秦自明有點困惑,自己可是老老實實等着,沒有打擾——
等等,難道自己不該等着,皇上就能用無傘可用為由繼續留下?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自己都覺得荒謬。他實在想不通,但可以确認的是,同情也好欣賞也罷,皇上對安郡王妃是不同的。
以前在宮中值守時,可從沒見皇上對哪位娘娘這樣上心。
他還在胡思亂想,伴着雨聲,沒聽到陸崇輕輕“嘶”了一聲。
秦自明這個愣頭青不是個會服侍人的,方才撐傘的動作不小心碰到天子本就發麻的手臂。
這才有了那個令他誤會的眼神。
陸崇想着折子還沒批完,只怕今夜是不能睡了;秦自明想着若天子真的看上了安郡王妃,豈不是君奪臣妻——趕快住腦,這樣想不對。
兩人各懷心事的往回走,陸崇狐疑的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秦自明,心道他如何轉了性子。
等回到書房時,梁正芳已經備好了熱氣騰騰的參茶。
陸崇在書案前坐下,擡手揉了揉眉心,喝了兩口熱茶,提筆開始批折子。
***
顧璎做了很長的夢。
夢裏跟以前一樣,是她和爹娘在山洪中的情形。
她眼看着娘親所在的位置一點點漫過水,爹爹頭也不敢回,将她推到了高處,她抓着爹爹的手,讓爹爹帶她一起走。
爹爹将她捆在粗大的枝幹上,讓她堅持住等人來救,便往回游找娘親。
她一點兒都不想活,她想跟爹爹娘娘在一處。
以前爹爹娘親說,她還有姐姐,要她照顧好姐姐。後來她明白,爹爹娘親只想讓她活下去而已,說什麽照顧姐姐,只是借口罷了。
可這一次爹爹說帶她一起走,爹爹牽着她的手,說他們一起去找娘親,不會再丢下她了。
那種滿足又安心的感覺,她現在還記得。
後來她就睡着了。
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安穩得躺在床上,帳子嚴嚴實實的挂着,沒透進半點光。顧璎沒有由來覺得心慌,支撐着坐了起來。
聽到裏面的動靜,溪月忙掀開了帳子。
“姑娘,您醒了!”她喜極而泣,一疊聲又叫懷香。
休息了一整夜,顧璎覺得頭不那麽痛了,神智清明了許多。
“姑娘,可吓壞奴婢們了。”溪月心直口快道:“您都不知道,您高燒我們喂不進去藥,簡直都急哭了,還好那位公子——”
懷香正好端着溫水進來,聞言輕咳一聲,打斷了她。
“姑娘,您先潤潤喉。”
顧璎覺出不對,她接過杯子握在手中,輕聲問道:“那位公子是誰?”
“是這裏的主人。”懷香給溪月使了個眼色,往顧璎身後放了個大迎枕。“那位公子會些醫術,雨天又不好去外面請大夫,公子便過來給您紮了兩針。”
說着她示意顧璎往手指上看去,果然有痕跡。
“我可曾失态?”顧璎并沒松口氣,她知道自己的老毛病,那場噩夢從未從她生命中離開。
懷香沒瞞她,輕輕點了頭,只是也遵從了那位公子的話,簡單道:“您拉住公子的衣袖僵持了片刻,待您睡沉就松開了。”
那些哭喊的聲和先是拉着公子衣袖又是抓他的手全部略去。
然而饒是這點,已經讓顧璎“蹭”一下紅了臉。
太失禮了。
她紅着臉喝了半杯溫水,就要起身梳洗。
待到她收拾妥當、又用過了早飯,遲疑着要不要去道謝或是道歉。
在軟榻上坐了小半個時辰,顧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氣,雨已經停了,只是天色尚未轉晴,她猶豫再三終于起身。
“随我去見那位公子。”顧璎把心一橫,她猜到懷香已是在輕描淡寫,自己的舉動只會更加過分。
當主仆二人到時,守在門前的是秦自明。
見她們來,他也并不奇怪,問明了來意後,進去給她們通傳。
很快他出來回話,說主子請她們進去。
昨夜陸崇已替她施針治病,此時見面也不必在遮掩扭捏,顧璎看到眼前陌生的俊美男子,索性落落大方的行禮。
“江綏謝公子施以援手。”
聽到這個名字,陸崇心中微動,她昨日自稱“綏綏”,想來是她乳名。
她刻意隐瞞身份,他也并不打算戳破。
“舉手之勞罷了。”陸崇掩去眸中情緒,溫聲道:“江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他一夜未睡,饒是平日裏精力再好,眉眼間也隐約透着些倦色,加之他故意斂去氣勢,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溫潤如玉的公子哥。
“江綏昨日若有言語失當之處,還請您見諒。”顧璎心中不忍,輕聲解釋道:“幼時我随爹娘出去游玩,曾遇山洪。爹娘為了救我而喪命,故此才失儀了。”
年幼的小姑娘親眼目睹爹娘被山洪吞沒,這該是怎樣的絕望。
陸崇眼神不由柔軟了些,少了客氣疏離,“無妨,一些夢呓而已。”
“今日趕路不便,姑娘暫且安心住下。”他雖邀她留宿,态度卻無半點輕慢。
顧璎再次道謝。
見陸崇無意暴露自己身份,也無意窺探她的身份,她不由松了口氣,決心日後補償以金銀,之後不會有任何牽扯。
在回去的路上,天氣已有好轉。
日光透雲而出,噴薄的金色光芒漫撒在雲上,格外耀眼。
顧璎貪戀着明亮溫暖的光,在小徑上略站了片刻,突然看到已然晴朗的天幕上,搖搖晃晃飄進來一只斷了線的紙鳶。
不知是哪裏的孩童或是姑娘等不及,趁着天才晴就放風筝。
顧璎想起她的最後一只風筝,是爹爹牽着她去街上挑的一只大蝴蝶風筝。
她下意識上前,拾了起來。
***
陸崇在她走後,上了閣樓準備小憩片刻。
他站在窗邊,正好看到顧璎撿風筝。她裙擺和繡鞋都沾了泥巴,卻只盯着風筝出神。
不多時,有小丫鬟跑着進來取走了風筝,想來是放風筝的人來讨。
“主子,屬下回去送折子,您可有什麽要吩咐的?”正好秦自明進來回話,卻見天子罕見的走了神。
片刻後,陸崇淡淡的道:“路過鎮上時,買一只風筝回來。”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久等辣!
又是秦小哥純潔心靈受到“摧殘”的一天→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