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合一
三合一
千米沖刺的小目标完成,寧苡在他懷中氣喘籲籲,擡起貓爪抹了抹毛絨絨的頭頂并不存在的汗。
她沒空看被砸之人的神情,淡金色的貓眼一錯不錯地盯着自己的任務欄。
【緊急任務:阻止陸煥堕落成魔。倒計時:3s,距離:0m】
很好,那麽問題來了,她要如何在三秒內,阻止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要堕魔的主角堕魔?
她匪夷所思地歪了歪腦袋,罵罵咧咧地……“喵”了一聲。
柔軟的小耳朵不小心蹭到他冰涼的掌心,寧苡動動耳朵,不自在地僵了一下下,将她抱在懷裏的人,也石化了似的,一點一點僵住。
【3、2、1……】
寧苡自暴自棄地耷拉下耳朵,等着看這個狗系統給的坑人的任務失敗了之後會怎樣。
倒計時歸零。
【任務成功。】
【獎勵:50000積分。】
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一下子支棱起來。
然後忽然被陸煥攏住身軀壓低腦袋,躬身護住。
寧苡聽到他心口劇烈的搏動。
和十二柄道劍,悉數沒入他血肉的聲音。
一滴血液落在她的鼻尖。
被他用拇指輕輕揩去。
“小蛇。”他伏地受戮,低首溫柔地輕聲說。
封魔網已織成,那包羅整個青陽關的巨網隐含金芒,含着無上威壓緩緩收束。
魔在他耳邊說,幫我撕開它。
陸煥沒聽,他直起身,十二柄道劍被鬼氣侵蝕後黯淡無光,委頓滑下。
後背血跡斑斑,而胸口卻完好無損,他曲臂,抱着一只從他掌心下謹慎探頭的小貓咪。
做好身死覺悟的顧逸瞠目結舌,“你……”
陸煥沒理會他,将小貓咪揣入袖中,擡腳離開。
踏出白霧的那一瞬,有千道光劍來迎。
他沒耐心久耗,封妖印和除祟咒一同解開,洶湧的真元和妖力鬼氣一同湧出。
漫天劍勢生生一頓,而後落下隕落的劍雨。
他片葉不沾身地穿行而過,雖一身黑氅染血污,周身郁郁盈鬼氣,紅瞳黑尾,盡顯妖态,卻仍然人覺得如谪仙隕落,纖塵不染。
光劍落下之時,萬人凝滞,沒人敢貿然上前。
一個一身青衣的修士指節發白,越衆而出,“師兄,是不是你要撕開封魔幔,放出那滅世的邪魔。”
是裴清安。
他恨陸煥。從一開始就恨,在拼盡全力,卻仍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與他拉開天塹般的鴻溝之後,那恨意被淬得愈發怨毒。
他覺得不公平。
為何他天生便有如此強大的力量,為何他能将醉仙樓的元嬰老祖逼死之後全身而退,為什麽,他能得到魔的眷顧……
他從一個平凡的人,走到今天這一步,廢了多少心血,使了多少手段,為何卻被他襯成一粒不值一提的塵埃。
如今他通魔滅世,即便懸崖勒馬,仍罪不可恕。
萬人于此圍殺,他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非我族類,也沒有族類,世間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就此死去,是他最好的歸宿。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既然無人敢上前,那就由他來挑起戰端。
陸煥原本沒想理會他。
可寧苡從他袖中探出頭,好奇地朝他看一眼。
讓他一瞬間,想起許多紮在心底的不愉快的事。
于是他動了動小指,讓一柄落劍偏折而下,如一條游魚般緊咬着他,在他疾步後退的時候忽而加速,插入他惹人厭煩的咽喉。
他不喜歡殺人,卻在那一瞬,很想殺了這個人。
于是他這麽做了。
悄悄圍觀全程的寧苡一個激靈,默默縮回探出的腦袋。
她得好好研究一下,為什麽眼睛一閉一睜,祭臺上那個被人魚肉的羸弱少年,就變成了可以堕魔滅世,恐怖如斯的大魔頭
陸煥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微微抿唇,以為她怕了。
想要擡手安撫,卻在沒觸到之前,察覺到她輕輕縮了一下,于是又默默地縮回指尖。
寧苡重新把系統界面上的那行白字,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
看到那個不太起眼的“百年”之後,她大為驚訝,不由得戰術後仰,不可置信地微微後撤。
一百年?
這個破系統重新安裝特喵裝了一百年!
怪不得原來主線進度9%,現在直接89%。
原來她眼睛一睜,直接從初章跳到了大結局。
這樣一來,豈不是少賺了好多積分?
寧苡痛心疾首,無精打采。
陸煥将她帶回清逸峰中的庭院庭中一切如昨,完全不像已過去百年。
月華靈樹散發着淡淡的光華,樹身上仍纏繞着那條暗色的藤蔓。
寧苡恹恹地趴在桌上,提不起勁來。
她仍在為一百年感到離譜。
她趴在斜陽下睡了過去。
坐在床頭的陸煥靜靜地看着她,心想,她是在為裴清安難過嗎?
難過也沒有用。
他已經死了。
古魔說,她不是此世之人,接近他是另有所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另有目的。
陸煥覺得,興許的确如此。
但是沒關系。
他不在意。
寧苡憂愁地睡到晚上,然後撲棱着身子醒來,隔着窗戶望月亮。
望着望着,一道黑色的藤蔓尖尖忽然狗狗祟祟地從窗戶鑽進來。
寧苡:?
你這玩意兒怎麽還在。
她回頭看了一眼床上安睡的陸煥,不明白為什麽他已經變得如此之強還任憑一條小藤蔓造次。
她不敢輕舉妄動,謹慎地瞧着那藤蔓小心翼翼地探進去,挑開床幔,往深處鑽去。
寧苡等着它被大卸八塊。
她覺得可能是因為陸煥太久沒回來住了,這小藤蔓不知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初被它欺負的小仙君如今可以輕而易舉地手撕它!
然而她等了一秒、兩秒……
沒有動靜,床幔內甚至還傳出咕咚咕咚的小小的吞咽聲。
寧苡瞳孔劇震。
怎會如此?
難道小仙君被它折騰的得了斯德哥爾摩,如今即便一根小指頭就能碾碎它,卻仍生不出反抗之心?
寧苡驚疑不定,大受震撼。
而床帏之中等不到她動靜的陸煥,難過得快要哭出來了。
要是她真的不在意他,甚至畏懼他讨厭他……
他腦海裏浮現出這個幾乎将自己割傷的念頭,還沒将這種假設思量出個結果,就感覺到床幔輕輕一飄,有個毛茸茸的小東西輕手輕腳地鑽了進來。
寧苡伸出利爪試探地放在藤蔓上,默默地盯住閉眼安睡的陸煥。
他沒有動靜。
悄悄地割斷一根小須須。
很好,還是沒有反應。
寧苡悟了,她覺得他應該是太困了,懶得理會這些不痛不癢的小動靜。
于是她亮出爪子,咔嚓咔嚓地替他料理了。
月影蔓條被割斷之後就會化作虛影消失不見,寧苡與那源源不斷的月影蔓決鬥到天亮,最後累得擡爪子的力氣都沒了,蔫蔫地栽倒在陸煥身旁沉沉睡去。
一覺睡到天黑,月影蔓又狗狗祟祟地探出頭來。
而後寧苡又開始和它菜雞互啄。
這般過了三日,她覺得不能繼續這麽下去。
工作強度着實有點大。
于是她在第四日晚,膽大包天地用爪子拍了拍陸煥的臉。
他不能裝睡了。
他睜開眼,瞧見那個白團子走到他胳膊旁,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啪地一下拍了拍吸在他手上的暗藤。
他不由得想,自己要是再弱一點就好了。
這樣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打不過那藤蔓。
于是,他靈光一閃,以手握拳,輕輕抵在唇邊。虛弱地咳嗽了兩聲。
臉色很不好,咳得像是病入了膏肓。
寧苡很好騙,她果然緊張。
甚至還化出人形,問他怎麽樣。
她小臉白皙,眼眸剔透,擔憂明明白白地寫在清潤的眼底。
陸煥心頭湧上些微負罪感。
然後他面不改色地說,自己被那十二柄道劍重傷,之後又以一己之力抗下千道光劍,如今很虛弱。
那日在人前,不過是強弩之末仍在強撐。
寧苡一下子面色煞白。
她想起那天他躬身将她護住時,利刃沒入血肉的恐怖聲音。
她見他雲淡風輕,便以為不礙事,原來他只不過是在強撐。
寧苡表情嚴肅地讓他好好休息,月影蔓一事,交給她就好。
她想出一個馊主意——用自己的神魂沒入月影蔓中,從內部壓制它。
于是她便行動力很強地這麽做了。
月影蔓中栖息的那個小東西很膽小,寧苡的神魂試探地往裏一探,它便吓得一路縮進土裏,給她留足了空間,并且再也不敢探頭。
寧苡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
可思來想去,卻抓不住關鍵的頭緒。
她鑽入藤蔓盤在樹上挂了一整天,也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
這般到了夜晚,情況忽然有些不對起來。
好餓,好饞,自屋中打開的窗子處散發出誘人的甜香,勾得她神魂颠倒。
她覺得這樣不行,還是出去用貓爪和月影藤大戰三百回合比較輕松。
可想抽身而出的時候,她卻被絲絲縷縷地纏住了。
寧苡覺得自己被強行按在了一壇酒液裏,不過一會兒,便醉得不知東西南北。
藤蔓不受控地鑽入窗子,又伸進床幔。
藤蔓尖尖觸到他的皮膚的時候,寧苡陡然清醒。
她懸崖勒馬,暗道不行,在系統商城花100積分的巨款買了包強效催眠劑,然後她一口吞下,把自己毒暈了。
再醒來,發現自己把陸煥纏成了麻花。
這樣過了四五日,寧苡花了四五百的巨款之後,她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于是這日夜晚,她将買催眠劑的手縮回來,費力地化作人形,向陸煥訴說自己的困境。
——我被黏在藤蔓裏出不來了,我控制不住地想要飲你的血傷害你,我不想這樣,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幫我。
這藤蔓雖然殺不完,但本質上卻是個不怎麽強大的小妖,不知道它這百年經歷了什麽,直到現在都很弱小,連借身化行都勉強。
寧苡一雙腿成了面條,根本支撐不住身體,好在手上還算有力氣,及時撐住床沿,沒有造成一下子砸在陸煥身上的慘劇。
……雖然一不小心床咚了他。
她猝不及防地,近距離看到他俊美的臉。
唇色很淡,皮膚細膩,呼出的氣息帶着薄荷的涼意,那雙墨色的眸子平靜溫柔地凝視着她,似是分毫不覺得她無理和唐突。
反而有幾分默許和縱容的暗示意味。
好在寧苡不解風情,所以完全沒上套。
但她解不了這藤蔓入骨的本能。
陸煥的肩膀許是練劍的時候劃傷了,有一道細小又新鮮的血口。
要了命了。
寧苡呻吟一聲,對他說:“快逃。”
但他或許是覺得慌忙逃跑有失身份吧,為了維護自己的逼格,他沒動。
寧苡控制不住地輕輕地咬上那條細小的血口,溫柔的……簡直像親吻一樣。
她伏在他耳邊說對不起。
他輕輕彎起微光流轉的眸子,說——
沒關系。
百年過去,如今的玉珩仙門有許多新面孔,比從前熱鬧很多。
陸煥出去走一圈,會有一溜兒的師弟師妹過來喚大師兄。
他很高冷,常常愛答不理地一點頭,目不斜視地從他們的包圍中穿過。
青陽關一事已經過去,滅世之火并沒有燃起,世界依舊打打殺殺,安靜祥和。
那日之事,也漸漸流傳出一個較為公認的說法——那個本會禍害世間的魔物,被玉珩仙門首席大弟子陸煥制服了。
寧苡就是那個魔物本物。
寧苡:……就離譜。
雖然後來,她發現那只小貓咪确實是深淵魔物蒼靈貓,但她仍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睜眼說瞎話。
他們只不過是打不過陸煥,所以不敢将他推到對立面而已。
小心翼翼地供着,說不定中洲還能多安穩幾年。
這些事,離得近看得清的老狐貍們清楚,可單純天真糊裏糊塗的小輩們卻一概不知。
在他們心中,制服滅世魔物的大師兄簡直是神。
一時間,陸煥成了整個修真界的共有大師兄。
某日 ,方清緋歡月宗的姐姐們前來探望她。
然後到了晚上,其中一人不知怎的迷路到陸煥的庭院,還一不小心上了他的床。
她被陸煥丢了出去。
第二日,又一個,第三日,又一個……
甚至林琢聽說此事之後也來湊熱鬧,但他屁股還沒碰到床沿,就被一下子丢了出去。
寧苡後知後覺地發現,陸煥的床,不能輕易爬。
她決定引以為戒。
可是借着催眠劑抗了幾天之後,突然有一晚,從窗內飄出比往日更濃郁的甜香。
她理智崩斷,暈暈乎乎地被勾了進去。
陸煥身穿白衣坐在床頭,肩胛骨上洇出一塊血漬。
他說自己的傷口內仍有道劍未散的劍氣,今日和一個同樣使道劍的小師弟過招時,一道蟄伏的劍氣被誘得暴動,劃出了新傷。
不過那劍氣傷人一下後就散了,由修為不高的小師弟誘發,可用一點小傷消除隐患,長久來看是好事。
他說,後背上的傷他碰不到,問她可不可以幫幫他。
寧苡化出人形,窘迫又為難,因為被勾起欲望一雙眼眸晶亮,可又因覺得自己會控制不住做錯事,眸底藏着焦急和委屈。
“可是,我……”她将自己的目光從他傷口上撕下來,捏着拳頭自暴自棄地說,“我不行,你還是把我打暈扔出去吧。”
物理助眠,還能省點積分。
陸煥沒動,那雙黑眸中藏着一點嚴肅的思索,靜靜地盯着她。
三秒後,寧苡控制不住地湊上去。
吃幹抹淨之後她又開口道歉,沮喪地問是不是很疼。
陸煥眼眸微彎,說,“沒關系。”
“你溫柔得不可思議。”
那晚恰是月圓之夜。
她發間開出一朵小小的淺粉色藤花,剔透晶瑩,宛若無瑕純粹的少女心意。
他的指尖輕柔地穿入她發間,輕輕摘下那朵在他眼前綻放的花,溫柔地問,“可以送我嗎?”
她的心髒忽然砰地跳了一下。
讓她在胡亂答應之後,慌不擇路地逃之夭夭。
而後幾天,寧苡使盡渾身解數想與這條月影蔓解綁。
一來她覺得自己被搞得有點不正常,需要換個殼子清醒清醒,二來系統發布了一個新任務,她得走出去,可現在腳卻被埋在土裏。
折騰了百般花樣都沒結果後,寧苡惡從心頭起,打算搞一把火把自己燒了。
正當她打算實施的時候,那絲絲縷縷的束縛感漸漸減輕了,就像被誰悄悄地釋放了一樣。
寧苡沒多想,她覺得自己這麽多天的遭遇都是藤靈的錯,那小東西一定是因為自己鸠占鵲巢,所以對她心生恨意故意搞她!
她回到那只蒼靈貓的身體裏,自由地上蹿下跳兩圈,然後找了找陸煥,打算跟他告個別。
結果沒找到。
蹲在牆頭上思索了一會兒,興許是被貓傲嬌的脾性影響了,她覺得貓貓離家出走幾日很正常,便不等了自顧自地出門做任務。
她的任務是:調查三百年前玉珩仙門生變的真相。
完成後可以獲得20000積分,主線進度推進6%。
閱歷尚淺的她從頭了解了一下青陽關仙鬼大戰。
任務介紹裏面寫着,三百多年前,太平盛世下妖邪突起,堕入鬼道的邪祟宗岐借陰魔率群妖禍害人世,于青陽關對上玉珩仙門率領的正道宗門,在那裏爆發一場曠古大戰,死傷無數。
大戰塵埃落定之後,許多蹊跷之處也被歷史的塵灰掩埋,興許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刻。
但是,仍有人在孜孜不倦地尋找當年的真相。
你,便是其中之一。
寧苡:“……”
代入感還挺深,整得有懸疑解密游戲那味兒了。
後面的部分她匆匆地一覽而過,了解到自己是某位死在青陽關的修士的靈寵,大戰之時不慎被困入封魔幔內,而今三百年過去,封魔幔波動時出現裂縫,于是她重見天日,開始尋找當年的真相。
寧苡不太知道怎麽尋找,于是她在沉思了數日之後,決定采取最簡單的方式:
直接找當事人問問。
她綁架了林琢養的尋蹤蝶,首先找到顧逸。
他是經歷過青陽關一戰之後,活下來的寥寥幾人之一。
寧苡一路被引至青陽關,才發現他還未離開那裏。
他盤坐在封魔幔之前,周身萦繞着郁郁黑氣,神情痛苦,像是陷入了一場噩夢。
系統:“他被魇魔魇住了。”
寧苡:您老活啦?
系統:“你不是有蛛魇魂絲嗎,可以借着那魂絲去夢境中探一探,不過此去危險,你要小心。”
寧苡:“我考慮一下。”
系統:“不必擔心,真的遇到生命危險,系統會為您斷開連接。”
寧苡:“我謝謝您,一斷斷一百年。”
她考慮了片刻,最終還是将貓軀盤在顧逸腳邊,借蛛魇魂絲探入他的夢境。
“師兄,聽說最近封魔幔異動,從縫隙中湧出不少陰魔。”一身白衣的女子眸含清愁,神情中滿是擔憂。
彼時顧逸一身青色道袍,眉目俊朗,正低首擦拭自己的劍,聞言只道:“林珑,不必擔憂,我們玉珩仙門千年底蘊,将魔物重新封入深淵不成問題。”
“可……我總覺得不好。”林珑捂住胸口,雙眉緊蹙,沒一會兒竟晃晃悠悠地倒下去。
玉珩仙門起了一陣騷動。
“燕辛,你為何要毒害我的道侶。”孤韌峰主一身玄袍,披散的頭發和衣袍被風烈烈吹起,他目眦欲裂,持劍相指。
他劍下的燕辛神情怯懦,表情迷茫,只縮成一團看着自己的雙手,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孤韌峰主蕭封眉心閃過紅紋,持劍欲劈,以顧逸為首的幾人迎上去阻止。
可他不聽勸告,也無法冷靜,竟殺紅了眼,對勸阻他的人痛下殺手。
最後三人死于他的劍下,數人重傷。
他重傷後被顧逸挑斷手筋,逃出宗門。
角落裏一縷魔氣悄悄縮回,顧逸看到追上前去,卻只見目盲的穆寒在為白衡治傷。
“師父,怎麽了?”彼時還年少的白衡小臉蒼白,微微昂首朝他看來。
穆寒的盲眼上覆着黑綢,頭輕輕向他這裏偏了偏。
他盯了這兩個小輩一會兒,說,“無事。”
大戰之時,顧逸與穆寒白衡守皇都,而奚徹與其他峰主及弟子于青陽關迎陰魔妖鬼。
青陽關一戰,只有奚徹一人活着出來,而皇都之中,老皇帝身死,公主白栎不知所蹤,顧逸一直護着太子長明,将他送至與龍骨秘境相連的書房中,一回頭看到白衡和穆寒落入群魔之中。
他将兩人救出的時候,白衡雙腿已廢,而穆寒體內生機流逝,一瞬枯老,只剩一縷殘息。
他帶着二人離開的時候,郁郁鬼氣湧入皇都。
自那之後,世道便變了。
他回到玉珩仙門後,發現除奚徹外,無人回來。
他将穆寒送回醉仙樓,将白衡留在玉珩仙門,焚山出走之後,行于天地之間,叩問一個真相。
他什麽答案都沒有得到,或者說,他已經放棄找到答案,只不過一直佯裝在尋找。
他的道心早已搖搖欲墜,這次将十二柄道劍沒入陸煥胸膛之後,更是行将破碎。
所以邪魔趁虛而入,将他困在了夢境裏。
夢境最後,他發現寧苡這個侵入者,十二柄道劍一同向她斬來。
她似是被誰輕輕推了一下 ,驟然彈出夢境。
寧苡試圖把他喚醒,系統卻嘆了一口氣,說,他自己已經放棄了自己,旁人救不了他。
她皺起眉頭,覺得三百年前的事情迷霧重重。
正沉思之際,周圍的迷霧變得滞澀起來。
腳下亮起一個隐約的陣法,迷霧深處出現一個身影。
那人一身玄袍,嘴唇輕薄,含思低語,“燕師弟的蒼靈貓,我還以為已在兩百年前随他一起葬入青陽關了呢,沒想到竟還活着。”
他用陣法控住那小白貓,伸手提起後頸,将手掌蓋在貓頭上,“小家夥,三百年前你的主人究竟做了什麽,你可看見了。”
“讓我來瞧一瞧。”
話音未落,寧苡感覺一股磅礴的力量往自己的腦殼裏鑽,幾乎要将她的神魂撕成碎片。
系統:“檢測到宿主有生命危險,正在斷開……”
寧苡本來已經神志不清,聽到系統這句提醒之後,忽然被激得血壓一高,又清醒過來。
與此同時,眼前這個玄袍神秘人忽然間丢開她,向後急退。
一道磅礴的劍光從他方才站立的地方劃過,白霧一陣湧動。
寧苡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向下墜去,正思考着怎麽着地不疼,忽然間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裏。
是陸煥。
她忽然覺得很心安。
玄袍人“咦”了一聲,“看這劍招,你是顧師兄的徒弟?”
寧苡一聽“顧師兄”這三個字,耳朵立刻支棱起來。顧逸這三百年來都隐姓埋名獨自行走,只有當初的同門才叫他顧師兄。
聯想到他剛剛使出的陣法,寧苡化作人形,問:“你是太玄門的人?三百年前離開玉珩仙門的謝庚?”
“倒是個伶俐的小妖。”
寧苡不計前嫌,單刀直入地問:“三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知道嗎?”
“這應該問你的主人燕辛,問他為何要毒害同門,讓林師姐至今未醒,玉珩仙門幾乎在一夕之間分崩離析。”謝庚說,“你以為我為什麽要搜你的魂?”
寧苡傻眼了。
如今這副貓軀裏已經換了芯子,即便搜魂也搜不出什麽。
“系統,這貓軀中原本可有殘魂?”寧苡問系統。
“被魔氣侵蝕得只剩一縷。如今正在混元鏡胚中。”系統道,“不過那縷殘魂中的記憶還剩多少,所剩寥寥又究竟是真是假,皆無法确定。”
“說不準,這帶着一縷殘魂的蒼靈貓,正是被深淵裏的邪魔故意放出的。”
寧苡點點頭。
雖然這是蒼靈貓很可疑,她還是決定一探究竟。
“你搜我的魂沒有用。”寧苡從陸煥懷中下來,尾指上的玉環微微閃亮,她虛虛一拖,祭出混元鏡胚。
——那玉色尾環是陸煥在她回來後不久還給她的,裏面的東西都還在。
她從鏡中牽出一縷殘魂,“這才是燕辛那只小靈貓的魂魄。”
謝庚瞟寧苡一眼,“妖。”又掃她身後的陸煥一下,“邪。”
寧苡不理他,她用指尖引着那縷殘魂,閉目貼向自己的眉心。
謝庚欲動手,陸煥一言不發地将她護在身後。
寧苡悄悄睜開一點眼瞧見,唇邊抿起小小的笑意。
而後,她落入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中。
寧苡又看到那名白衣女子,她在山巅舞劍。而怯懦陰暗的燕辛,藏在一棵樹後看。
忽而,有一名男子手持重劍,指向他的鼻尖,“滾。”
這手持重劍的男子是寧苡在顧逸夢中見過的蕭封,也就是林珑的道侶。
畫面一轉,林珑受傷昏迷,燕辛為她熬制湯藥。室內白煙袅袅,有人在外面叩了叩門,将他喚出去。
再回來時,他手指微顫,指間攥着兩枚蝶狀黑色小花,似喜似懼地低聲喃喃,“引情蝶……”
寧苡沒看清門後那人,只看到被風吹起,一閃而過的黑色綁帶。
林珑的院落裏新栽了一叢琉璃百合,燕辛去送藥的時候,林珑說,那是穆師弟特意為她尋來的花種,今日終于開了。
燕辛神情恍惚,将藥放在她桌前,六神無主地退下了。
他未走遠,在不遠處的山陰中等待。
而後,等來林珑吐血昏迷,神魂逸散的消息和發瘋入魔的蕭封。
有同門擋在他身前,他趁亂離開。
無月的夜晚,他倒在第一次遇見林珑的山坡上,看到一只黑靴停在自己面前。
“燕辛。”黑帶蒙眼的少年俯下身,手握匕首,刀尖停在他眼前,“玉珩仙門,你回不去了。”
從遠處傳來一道聲音,似是在呼喚誰的名字。
群鴉驚起,夢境忽然破碎。
寧苡猛然睜眼,看到身前人挺直的脊背,飄動的衣袍,和長袍之下,露出的一點毛茸茸的尾巴尖。
垂眸怔怔地盯了片刻,她鬼使神差地蹲下身。
捏了一下。
惹得身前人脊背微繃,回頭看她一眼。
寧苡連忙把手背到身後,老老實實站起來,一擡眼,忽然瞧見一道劍芒向他飛來,她沒來得及思考,身體已經先一步迎上去。
忽然之間,一道恐怖的威壓降下,仿佛一只上古兇獸睜開血紅的眼,要她停下。
弱小的獸類只有臣服。
寧苡呼吸凝滞,大氣也不敢出地僵在原地。
陸煥捏碎那道劍芒,用磅礴的黑氣将謝庚逼退,而後溫柔地撫過她的發頂,冰涼的指尖落在她的後頸,輕輕摩挲一下。
“小蛇。”他瞳中血紅未散,周身萦着黑氣,溫柔卻又陰冷無邊,“以後不許再這樣。”
寧苡心中發憷,下意識乖順地點頭。
玄袍人的兜帽墜下,發絲淩亂,唇角滲出一縷血,顯得有點狼狽。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死死盯住陸煥,咬牙切齒地說:“鬼氣。”
“宗岐,果然是你。”
寧苡被陸煥用冰涼的手指一點額頭,變成小貓被揣入他的袖中,她探出一點頭,又他兩指壓着按回去。
她一不小心四仰八叉地摔翻在他袖中,郁悶地翻了下身,又看一眼自己的任務面板。
【調查三百年前玉珩仙門生變的真相,進度:60%】
【獎勵:20000積分】
目光在20000積分上流轉一下,她重整旗鼓,想要支棱起來竄出去,化成人形問問謝庚,他是否知道些什麽。
她可以用在蒼靈貓的夢境中看到的信息作為交換。
然而,剛往前撲騰一下,一道恐怖的氣息又陡然間攥住她。
兇獸的氣息陰冷地撫過身周。
寧苡:裝死。
之後他們短暫地交手,寧苡被恐懼的情緒影響,覺得外界的動靜都很飄忽,似是隐約聽到誰的慘叫,而後她不知不覺地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玉珩仙門,她伏在陸煥窗前的書桌上,而陸煥正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她。
她一句話都沒來得及問謝庚,如今也不知道他死沒死。
寧苡頗為沮喪,蔫蔫地站起身,跳下桌子,在屋裏巡視一圈,慢吞吞地鑽入黑黢黢的床底,将自己藏起來。
一直到晚上都沒有出來。
陸煥照舊十分沉默,他一直都很沉默。
若寧苡不化出人形,他很少對一只貓說話。
大多數時候,寧苡會随意地挑選地方打盹兒,他常常靜靜地看着,有時候會用不将她驚醒的動作,輕輕地、珍重至極地觸碰幾下。
她常常動動耳朵并不理會。
寧苡俨然已經把自己當做這個庭院的主子了,向來大搖大擺,挑最舒服的地方睡覺,和所有被寵愛的貓一樣,一副恃寵而驕的樣子。
像這樣蔫蔫地躲進黑暗陰冷的角落深處,還是頭一次 。陸煥看着她走進去,而後一直縮在裏面不願出來。
他去問了問與靈獸關系很好的林琢。
林琢:“應該是被吓到了,周圍有東西讓它覺得不安全,等什麽時候她覺得沒有威脅了,就會出來了。”
陸煥:“……”
威脅好像就是我本人。
他一籌莫展,去歡月宗搶了她們的映象鏡,悄悄覆在房梁上,能将整個屋子的畫面收入其中。
他帶着另外一面小鏡,在清逸山附近找了個洞府打坐,一連好幾日沒有回去。
晚上的時候,月影蔓會将一些靈果悄悄放在床腳邊,它默默縮回去之後,一只貓爪會伸出來,玩兒似的把果子撈進去。
這般過了四五日,她終于悄悄探出頭。
謹慎地盯住四周,試探着觀察了許久之後,小心翼翼地走出來。
在完全确認沒人之後,又變得大搖大擺。
寧苡扒拉開窗子,跳出屋。
于是鏡中便看不見她了。
寧苡發現房梁上的映象鏡了。她故意不進屋,在庭中等了兩日,等到陸煥現身。
那日在威壓的影響中緩過勁來,将醒未醒的時候,她想起在青陽關時,謝庚口中叫出的一個名字——
“宗岐。”
寧苡那時有些分神,沒太走心,之後迷迷糊糊間回想那日情形的時候忽然想起來,覺得他口中喚出的這意味不明的兩個字非常熟悉。
拉開面板又看一遍背景介紹,她在“邪祟”之後,看到“宗岐”二字。
——宗岐是皇都金銮殿中的那位傳說很可怕的鬼怪。
而謝庚叫陸煥,宗岐。
寧苡想起當初在暗閣之中,陸煥渾身慘白無聲無息地躺在祭臺之上,安靜得仿佛已經死去一般。
但後來,他又那般平平常常地坐起身,周身籠着郁郁黑氣,樣子也有幾分奇怪。
那日系統拉出一長串警告,其中有一條是:
【男主狀态異常,判斷為未知人格侵入。】
因為這個判斷,系統當時要對他進行抹殺。
但是後來沒能成功,系統還故障了。
她沒有完整地看過這本小說,但是知道故事大致的脈絡。金銮殿中的邪祟宗岐,讓世間生靈塗炭,陰鬼橫行,群妖亂世,是男主陸煥在複仇之後,手刃的魔頭。
若當時在五獸暗閣中陸煥已死,伴随着黑氣醒過來的是鸠占鵲巢的反派宗岐,那也難怪系統忽然報警,警告“未知人格入侵”。
可是後來,在加載道具要将他抹殺的時候,系統忽然自相矛盾,死機并且重啓了。
而她再次與這個世界連接上的時候,接到的第一個任務是:
【阻止陸煥堕魔。】
也就是說,系統把自己整個拆下來重新裝一遍之後,認為陸煥仍是陸煥。
只要系統如此判定,寧苡就沒什麽好煩心的了。
即便陸煥已死,如今的任務對象是獲得他記憶的另一個神魂,只要系統仍認為他是男主角,寧苡的任務就可以沒有任何問題地繼續做下去。
可她在安靜的床底思索了幾日,還是覺得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的糊弄過去。
她相信如今在她身邊的是陸煥。
因為相信,所以更不想心中存有疑慮。
陸煥在傍晚的時候背着夕陽回來。
寧苡自牆頭遙遙地看見他,站起身來一躍而下,在半空中變為人形,輕飄飄地落在他身前。
“陸煥。”她瞳眸澄澈,擡目看他,“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