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Chapter1
溫何從街角拐出來時,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
她重重的切斷電話,暴躁的将旁邊的垃圾桶一腳踹翻,恨不能把那人從電話裏揪出來按進這堆垃圾裏。
“什麽東西!”她罵了句,擰着眉往巷子外面走。電話那頭的人,叫賀子鳴,在上個周三剛剛成為她的前男友,是個地痞般的人物。
溫何簡直頭疼的不行,從褲兜裏摸了根煙,正要拐出街角時,不料迎面恰巧有人拐進來。急忙往邊上一躲,點着的火機險些燒到自己的臉。
“嘶!”她龇牙,扭頭看過去,卻只見那人腳步匆匆,就連他的側臉都沒能看清楚。
“沒長眼啊?”她追了一步,臉旁就着刮過一陣輕風,混合着那人的格子襯衫帶起來的薄荷香。
剎那間,她有些恍惚——這樣的味道,讓她莫名想起了小時候——她經常在記憶中找到薄荷的味道,可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麽的影子。
他身上的味道,熟悉的讓她有些心驚。
牆頭上的貓嘶叫着跳下來,溫何眸子顫了顫,擡步,剛想追去詢問一番,耳朵卻敏銳的聽到巷子裏傳來一陣嘔吐聲——
……罷了罷了,她還得回去唱歌呢。
溫何吐口煙,往回走的時候想着如果在酒吧裏截到他,一定要再問問。
不忙的時候,溫何會來酒吧裏唱歌,都是自己寫的曲子,自己寫了,自己配樂,自己唱。
她随着人流往酒吧走,結果還沒到門口就看見四五個人叼着煙,倚在門旁邊的牆上說着話。想都不用想,她能猜到那些都是賀子鳴的人。
“好吧。”她不想招惹這幫孫子,但也确實沒想到他的人來的這麽快。直截了當,從後門入。
好友淩歡早早就結束表演了,結果卻因為溫何不在而返場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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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何三兩步踏上臺去,從淩歡手中接過吉他時遞了個抱歉的眼神。才在高凳上坐下,還沒來得及彈出幾個音,一擡眸眼中卻闖進一抹身影。
是巷子裏撞見的那個少年——她認出來那件格子襯衫。少年年紀不大,身材高大清瘦,白皙的面龐在酒吧迷幻的燈光下十分好看。
溫何調整着話筒,目送着少年在不遠處的石柱旁停下,繼而倚在上頭,歪着腦袋看向舞臺。
四目,倏忽毫無遮攔的撞在一起。
少年的雙眸,透着一股慣性的冷靜,耀動的燈光打過去,溫何的目光得以觸及他眼底,那裏,沉靜,溫和,卻亦有暗芒浮動其中。
她的臉頰一燙,忙低頭穩了穩情緒,心頭撲撲跳動,直至一曲歌罷,耳尖的紅暈還仍未曾散去。
淩歡在吧臺點了兩杯酒,溫何下臺後,接過來一杯,兩個人在高凳上落座。
“姓賀的你打算怎麽辦?”淩歡啄口酒,晃着裏面的冰塊,“現在這樣下去可不行。”
“啧。”溫何皺下眉,幾秒後又認命般的嘆氣,“慢慢來吧,實在不行就報警。”
“你還想怎麽個慢法?”淩歡打開手機屏幕,上面滿是賀子鳴的恐吓短信,“你再不跟他斷幹淨,就殃及池魚了。還報警,怎麽報?報了警他早晚也會出來。這個狗玩意……我早說讓你別和他談……”
“我特麽知道會成這樣啊?”溫何幾乎喊出來,心情更是糟糕。
淩歡沒話說,悶頭喝酒,又恰逢手機響起,仰頭一口悶了旋即起身離開。
她走後,溫何連灌了兩大杯才覺得胸口舒暢了些,轉頭,發現身旁不遠處安靜的坐着一位少年——是那位薄荷味的少年——纖長的手指,正在大理石臺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打着拍子。
他并不說話,雙肘壓在臺上,只木讷的灌酒。
她看了一會,發現他幾乎每隔十二拍就會停一下,抿口酒,然後繼續。
有點意思……她心情提上來不少,方才的酒有些灼熱,她覺得臉頰又暖融融的熱起來。
許是她的眼神太過強烈,對方幹杯後忽然轉過頭,用眼神甩了個問號過來。
她腦子一下子木了,心跳漏了一拍,接着開始瘋狂跳動,僵硬着身子不知所措。
少年于是笑起來,笑容像童年記憶裏的糖果一樣甜,然後他走過來,白鞋停在溫何的腳尖不遠處。
溫何等待着少年的第一道聲音,而他卻只是笑着用手語比劃了幾下。
因為大一時參加過手語社,所以她懂。
他說的是:“好久不見。”
溫何腼腆,沒有馬上回應,少年的手就懸在半空,圓潤的指尖在空中又劃過方才的軌跡。
這回,溫何一下笑開,心想剛剛還在巷子裏撞見,說什麽的好久不見,但還是用手語也回到:好久不見。
—
不知不覺,溫何與這名叫穆溯的少年相識已有一周,兩人一見如故,共同創作,并由溫何演唱。
這天,穆溯正在寫歌。
他坐在溫何家的單人沙發上,手裏是寫曲的本子,溫何趴在他靠着的沙發背上,手裏端着汽水看着他創作。
天上的太陽很大,金燦燦的像一顆鑽石,風扇自娛自樂似的搖着頭,汽水裏的泡泡爆炸發出呲呲的聲響。
“溯溯。”她咽下飲料叫他,聲音貼着耳朵滑過去,穆溯能聞到汽水散發出甜橙的味道。
他嘴角彎出一抹笑意,朝身旁偏偏頭。
“你這寫的什麽呀?”她道。
穆溯疑惑,心想她應該看得懂樂譜,但還是乖乖在本子一旁寫下來:歌。
寫完,又覺得不夠,便又添了一行:給你寫的歌。
“我知道。”溫何偏頭看他,唇瓣擦過他的耳朵。
兩個人,四只耳朵瞬間紅起來。
像是為了掩飾尴尬,溫何清清嗓子,繞到沙發前面去坐在小板凳上,抽了他手裏的紙筆,低頭寫寫畫畫。
不一會功夫,樂譜重新回到穆溯手中。
穆溯垂眸一看,不免有些無奈,擡眸眼裏的溫柔卻又讓溫何有些猝不及防。
“你想加重音?”他寫道。
“不可以嗎?”她覺得這天熱的厲害,剛消下去的汗又冒出來。
他眨眨眼,盯着樂譜也不知是在想什麽。接着,他要回溫何手中的筆,在她驚詫的目光中,除了有重音的那句,其餘全都劃了去。
溫何驚呆了,幾乎脫口而出:“你這麽慣着我的嗎?”
話音未落,穆溯心跳又是一快。他緊張的咽口唾沫,想把本子翻過去一頁,可指尖像是不聽使喚,撚了好幾次才成功。
門口傳來敲門聲,溫何笑着呼啦兩把他的頭發跑去開門,剩下穆溯呆在原地,低頭看看自己飛速在新的一頁上寫的字,扁扁嘴,沒來由的心裏躁動。
與此同時——
“啊!”門口溫何的尖叫聲将他的神思拉回來,他猛站起來,跑過去就見三兩個男子拽着溫何往門外拖。
他趕忙沖上去,與其中兩人打成一團。拳腳相錯,他根本騰不出手。
“穆溯!”轉眼的功夫,溫何就被拖到樓梯口,她驚慌失措的扒着扶手,大喊着掙紮。
穆溯一下紅了眼,爆發了般上前将溫何搶回來護在身後,借着巧勁鑽空将溫何塞回門裏,自己則繼續與三人混鬥。
溫何吓壞了,紅着眼手忙腳亂的找出抽屜裏的防狼噴霧,折回去就是一陣猛噴。
哀嚎聲,頓時炸開來。
她顧不得有沒有噴到穆溯,趁三人自顧不暇時趕忙将穆溯拽回門裏。鎖門,查看穆溯的眼睛,所幸沒有被噴到,忍着淚水,報警。
溫何的唇瓣哆嗦着,手機從指尖滑落,穆溯從後面将她抱緊。
淚水,一下子湧出來,溫何跌坐在地,咒罵着賀子鳴,罵累了,癱在穆溯懷中默然。
溫何是枕在穆溯臂膀上的。在這個角度,她能看到穆溯掉落在地上的本子,最上面的一頁是新的,上面寫着一行很草率的字,但她卻看的清清楚楚——
他寫的很簡單,只有四個字:我喜歡你。
溫何看着那幾個漢字,鼻尖一澀,心裏突的冒了一個糖泡泡。
明明他不會說話,她卻好像依然聽到了他美好的聲音蕩漾在自己耳邊,像一條銀河,映的她心裏亮亮的。
她眼角有點酸酸的,之後又一下笑開。那笑容,像是七月的陽光,濃烈,燦爛,胸腔都連帶着震了一下,像心跳。
穆溯奇怪的低頭看她,她也擡頭看他。
溫何不知道為什麽,只覺得在他懷中十分安心,她直起身子來,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我也喜歡你。”她的淚水流下來。
風扇害羞的轉過頭,穆溯愣一下繼而緊緊将她擁入懷,似失而複得,心情久久難以平複。
那天,周一。
印象中,一直到周六,溫何都是成天和穆溯黏在一起。
兩個人,一起寫歌,彈着吉他大笑;他們還一起吃辣的火雞面,穆溯辣的嗓子腫了兩天;他們還去過雜貨店,溫何把大胡子戴在臉上,穆溯則買了小時候最愛玩的玩具;他們還去了樂器店裏挑吉他,當然最後并沒有買,反倒是添置了一副新的架子鼓——穆溯會敲。
在這幾天裏,溫何發現,穆溯雖然是個啞巴,但卻一點也不影響自己聽到他的聲音。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無聲的唇的翕動,她好像都能聽到。
穆溯告訴她,他是小時候發燒才導致的語言障礙。溫何覺得,自己大概是更早以前就聽過他的聲音吧,所以才會聽到。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上輩子。
—
周六的晚上,是酒吧演出。
溫何像往常一樣,站在臺上彈着吉他唱着歌。但不同的是,她的身後多了一個穆溯,敲着架子鼓,給她做最好的伴奏。
然而,曲過大半,意外發生了。
當時溫何正握着話筒唱歌,忽然就聽到臺下傳來一聲爆喝。
罵的是什麽,她并沒有聽到,睜開眼睛,便見已經有一夥人沖上臺來。
她心中暗叫不好,下一秒,只見為首的人竄上來,一腳踹倒了穆溯的架子鼓。
穆溯手中還握着鼓棒,被那人揪住衣領一把提起來,不等他站穩便猛地出手。一拳,狠辣穩快,極重地砸在穆溯臉上。
溫何眸光一緊,摘下話筒朝那人砸過去。她想沖上去,卻被三四個人組成個包圍圈阻攔住。
她用盡全力去撞他們,他們紋絲不動;她要從他們沒攔住的地方沖過去,卻被他們一把扣住肩膀,猛地甩出去;她跪倒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喊叫着;她罵他們是畜牲;她沖臺下大吼,請求其他人報警,卻被一耳光砸在臉上,當場甩得她耳朵嗡鳴。
這夥人顯然是有針對的,下手極狠。穆溯雖然年輕,但奈何他們人多,不一會便被打倒在地。
他們被拖走,對方的胳膊卡着她們脆弱的脖子,滿場的酒客卻沒有人願意報警。
他們被帶到酒吧旁的小巷裏。在這裏,垃圾桶臭氣熏天,找吃食的髒貓嘶叫着跳上牆頭。
溫何和穆溯,兩個少年被甩在牆上。
對方同樣也是一群少年,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張狂姿肆,從不覺得人命有多麽重要。
他們把空的啤酒瓶砸在穆溯的身上,任由蹦跳的碎片劃破自己年輕的肌膚,留下一道道細小的紅痕。他們會把這當做男人的勳章。
他們甩了溫何好多耳光,用腳踩在穆溯臉上,用肮髒的鞋底□□他流血的額角,把這當做靈魂和地位的升華。
溫何紅白相間的臉龐,被粗魯地按在水泥地上。
高度的烈酒,被少年們緩緩倒在她面前的地面上,濺起的酒液嘣的她滿臉。少年們壞笑着,叫她舔幹地上的酒,毫無顧慮的羞辱她。
溫何雙目赤紅,卻無能為力。垃圾桶的後面,碩大的老鼠匆匆溜過。
她只覺得頭頂的燈光越發稀薄。
牙關,咬的生疼,可她好像根本感覺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們才離開,臨走前,給她了留了一段話。
“賀總說,你跟着他,不比跟這啞巴強?嗯?告訴你,賀總沒說分手,你就只能是他的人!”為首的睥睨着她,仿佛她只是一介蝼蟻,“這次只是個警告,下次,你當心老子宰了你那小白臉!”
溫何怒目。
為首的嗤笑,而後一腳把跪在地上的人踹倒。他于是笑的更猖狂,哼着小曲兒領着人大搖大擺地離開。
溫何渾身又疼又重。
她緩了幾個呼吸,才勉強摳住地面讓自己跪立起來。
流淌的烈酒,已經濕了她的衣服,緊緊的粘在身上,桎梏着她要透不過氣。仰起頭,她目光凄切地望向頭頂的天空。
她想尋找到一絲光明。
卻發現,初秋的天空,已經過分的幽涼了。
那裏一顆星星都沒有。
她爬起來,拖沓着身軀來到垃圾桶旁邊,然後雙膝猛地跪下去。
穆溯便躺在那裏。
她俯身在他身側,扳住他的雙肩,用力将他翻過來。
少年俊朗的臉上,滿是血跡與污垢。泥土與髒水,沾滿他的傷口。
溫何心底被人紮了一刀,慌亂地拍着他的臉,一遍又一遍呼喊着他的名字。聲音,顫抖着,像被牆那邊的樹影剪了個稀碎,飄散在這無情的秋夜中。
穆溯的眼前一片黑暗,耳朵也嗡嗡直響。他感到身體正在無限的往下沉着,像是要陷進地面裏去一般,與塵埃融為一體。
耳邊,像是有人在叫他。但他聽不清楚。
他努力收集着意識。
終于,像抓住了她聲音的蘆葦,穆溯在昏沉的長河中得以暫時喘息。他用力睜開酸脹的眼皮,本沉靜溫和的眸子,此時無力的讓人心疼。
他目光緩緩凝在溫何臉上,辨認出一個模糊的人影,嘴角漸漸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溫何心如刀割,卻也破涕為笑。
她怕極了。
街燈的光,昏暗慘白,落在穆溯臉上,映得那鮮血愈加駭人。溫何不敢耽誤,仔細給穆溯檢查過後,連忙撿出垃圾桶裏的手機報警。
用的,是穆溯的手機,但她當時沒有注意的是,穆溯的解鎖密碼,恰好是9467。
很快,警車就到了,救護車把他們送去了醫院。
窗外,積蓄了一天的雨,此刻傾盆而下。
溫何抹了把臉,淚水從指尖溜走,雷聲轟鳴,溫何咬咬牙,暗暗下了個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