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說話的俘虜
不說話的俘虜
離開大牢後的凱撒,吩咐要為公主阿爾換一個更舒适的住處,并警告部屬不得對公主無禮。
“我不認為她會被這些收買。”跟在舅公身邊觀察和學習的少年,緩緩地開口道。
凱撒笑了一聲,“而我的小屋大維也知道,這不是我故意讓她住進大牢的原因。”
少年點頭,“舅公是想她知道,羅馬對待達成和約的朋友永遠大方,以及……”
“以及?”
“以及,成全她想折磨自己的自我感動,保住她最後一絲與大局無關的尊嚴。舅公,”屋大維眨眨蔚藍色的眼睛,“你很欣賞這對埃及姊妹。”
在羅馬人手下過得苦也好、有沒有在敵人面前低下頭也罷,其實這些都影響不了大局,卻是小公主最後的尊嚴;沒讓埃及女王殺了賢名在外的王妹,是凱撒的政治制衡,又何嘗不是在維護女王的名聲。
聽到甥孫的話,凱撒一頓,随即朗聲大笑。
凱撒的貼身奴隸幽幽地說:“假如我們尊敬的執政官能将慈愛分出半分,給埃及女人以外的人就好了。”他就想快點離開熱死人的埃及。
“你少多嘴。離開以前,還有一件事。”凱撒向他的男奴說,“我們捉了法老的消息,我想應該沒傳出去?”
奴隸謹慎地望了一下四周,以只有他們三人能聽見的聲量回道:“沒。”
“既然有了小公主,法老就沒用了。将法老的頭顱扔到尼羅河邊。”
“是,主人。”
男性繼承人,比女人要不好掌控。
在兩姐妹間,凱撒選了不會因驕傲而誤事的姐姐;又在公主和法老間,選了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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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大維将舅公的行動記在了心底。那小公主是不是知道,她的服軟會讓法老喪命?畢竟公主一去,法老軍團的敗亡是遲早的事,法老再次落入凱撒手中,是可以預見的。屋大維覺得,小公主只是在法老和埃及之間選了埃及。
沒誰是無辜的。
屋大維送走舅公後,獨自站在了軍營門前。放眼望去,少年只見埃及平民在羅馬軍帳的外圍穿梭幫傭,對羅馬軍人點頭哈腰,再沒半點昔日尼羅河第一大國的氣勢。
但這些,又與屋大維何關呢?
比起同齡的埃及小公主,屋大維只是個連馬都騎得勉強的少年。這些家國恩仇,尚輪不到他來處理。
忙于學習軍務,屋大維後來只從仆從的閑話中聽說了小公主的情況。聽說,自那天的會面後,小公主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成了名符其實的裝飾品。
就在凱撒準備返航時,傳來了埃及女王懷孕的消息,凱撒便又耽擱了好些日子,待女王平安生下他的私生兒子,才終于領軍返回羅馬城。這段期間,屋大維也沒閑着,他被舅公內定為下任羅馬大祭司,忙着看相關的儀禮書籍呢。
待屋大維從功課堆中回過神來時,羅馬人的大船已經離開了亞歷山大港,越過廣闊的地中海,又再泊岸,回到了他所熟悉的意大利。
軍隊在外駐紮,屋大維跟着凱撒的隊伍,久違地進入羅馬城。
“嘩———!!!”羅馬公民們夾道歡迎他們的軍神,熱烈地高呼凱撒的名字,撒着滿天的花瓣,“凱撒!凱撒!凱撒——!”
凱撒坐在英挺的馬上,笑着向公民們揚手致意。
可憐屋大維在人群中根本控不好馬,只好下地,艱難地讓兵士護着走。
“屋大維!你沒事吧?”坐在馬上的好朋友,擔心地問。
屋大維覺得這好朋友怕不是假的吧。
“阿格裏帕,”屋大維面無表情地頂着一頭的花瓣,說,“我不認為我現在的樣子像沒事。”
阿格裏帕摸摸鼻子,也下馬,“咳!”他努力地轉開令好友尴尬的話題,“不愧是凱撒!看這沒盡頭的人群!噢,就是有點辛苦了小公主。”
屋大維回頭一看。
公主阿爾一臉麻木,坐在了金子打造的囚車中。羅馬人知道她曾領兵對抗凱撒,便向她吐口水、扔臭雞蛋,公主只閉上了眼睛,任由自己被扔了一頭一臉。
“希望她活得過凱旋巡游。”阿格裏帕感嘆地說。進個城門都成了空前盛況,待凱撒舉行正式的巡游時,場面怕是更不得了。一個被獻俘的女孩子,要怎麽活?
“……我也希望她能活得下去。”屋大維輕聲說。
“哈?你說甚麽?”阿格裏帕在嘈雜的人堆中大聲嚷。
屋大維面無表情地說,“沒,走你的。”
“怎麽又發我的脾氣了?”阿格裏帕完全摸不着頭腦。
不承認自己發脾氣的屋大維,發着脾氣悶頭往前走。
回到羅馬城後,屋大維随即被舅公扔進了神廟,趕鴨子上架般,讓毫無經驗的他立馬上任大祭司,務求在凱旋巡游上擔任主祭的職務。肥水不流外人田,凱撒沒有合法親子,寧願将甥孫頂上去,也省得便宜別人。
屋大維知道舅公的好意,也拚命地學。
然後勉強合格地出現在凱旋巡游上。
那一天,天色蔚藍,萬裏無雲,恍惚連上天都在說,凱撒是地中海的天選之子。
屋大維披着祭司袍站在高臺上,看凱撒騎馬游街。不過,凱撒那猶如發光體般的存在,卻沒能吸引屋大維的目光,反倒讓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他不喜歡舅公最近愈來愈狂妄的舉止。
但大家都祟拜着凱撒,屋大維甚麽都不能說。
轉開眼,他的目光久違地落到了埃及的小公主身上。
公主阿爾頭戴金冠,穿着埃及王室的麻質白色長裙,雙手以金鏈鎖着。金鏈的末端系在了巡游花車之後,将公主緩緩拖行。
比起進城時的囚車,是更進一步的羞辱。
凱撒不會放任任何一個在軍事上與他對抗過的人,愈是欣賞,他愈是要确切地踩下去。
無關私怨,事關羅馬人的尊嚴。
全城的歡樂裏,十五歲的埃及公主如活死人般,被拖行在羅馬人的街道之上,七彩的花瓣滿天飛揚。
“凱撒!凱撒!凱撒―――!
咣啷咣啷,咣啷咣啷——金瑣鏈随着步代發出微不足道的摩擦聲。
咣啷、呯。公主摔倒了。
但凱撒的勝利花車不會為埃及的公主停下。車子拖着少女,繼續向前駛動,拉扯下公主身上的白裙,小麥色的皮膚摩擦着羅馬城的石板路,漸漸的,染上了血色。衣不蔽體的公主,被拖行出了一條血路。
恍惚她已經流盡了全身的血。
歡呼的人群聲漸漸靜了下去。
完全地靜了。
咣當!眼鏡蛇金冠自公主的黑發上掉落,滾進羅馬街邊的溝渠。四周随行的羅馬兵士面面相觑,不敢停下,也不敢去撿金冠,軍人們開始手足無措起來,公民間的氣氛也變得繃緊。
人們終于意識到,這位羅馬的敵人,還只是個少女。
騎馬走在隊伍最前的凱撒,回頭一看。
公主不吭一聲,木着臉,掙紮着要站起來。站起,摔倒,又再試着站,一次比一次難重新站起來,卻始終不肯放棄,赤着的身都沒能阻止公主想要站起來的意願。金冠下麻木的臉,因着她的掙紮,小公主的形象在羅馬人的眼裏鮮活了起來。
年輕的屋大維站在高臺上主祭,也看見了那一路的血紅,手下緊了緊。人非草木,他并非感受不到公民們所感受到的情緒。
但當所有人都聚焦于公主身上時,屋大維的目光卻轉到他的舅公處。
一旦引起民衆的反感,這場凱旋巡游就算是失敗了。他們都忘了,血統高貴的異國公主拼命的反抗,以鮮血來挑動鬥獸般興奮的神經,可是民衆最喜歡的低俗戲碼。
凱撒不會看不到這個不妙的變化,然而,他并沒有停下巡游。
就在民衆鼓噪時,凱撒身邊的男奴小跑着到了公主的身邊,向公主遞上了一把埃及彎刀。
“……”公主偏頭看了男奴一眼,一頓,最終接住。
男奴彎着腰退到一邊。
公主以刀柄借力,這回很快便成功爬起來。她被花車拉得踉跄了幾步,終是站穩了。深呼吸調息,公主将彎刀向上抛起,抓準時機,在刀刃轉向更趁手的方向時,雙手重新握緊了刀柄。
在金鏈的綑綁之下,反手式握刀才最适合她使力。
兩旁守道的羅馬士兵尚未反應過來,便被急沖至身前的公主一刀割下了腥紅的披風,讓公主搶來蔽體。士兵就要上前捉拿,卻遭公主一個高擡腿踢翻在地。為避免包圍戰,公主在放倒擋路的數個士兵後沒再糾纏,徑直沖向拖拉了她一路的花車。
扔掉彎刀、雙手一按,一氣呵成地側身一翻,公主阿爾坐上了巡游花車的最頂端。
藍天之下,異國公主明亮的黑色眼睛、血汗下更顯晶瑩的小麥膚色,占據了羅馬人的視線。
“嗚——!”號角适時響起,激昂的羅馬軍樂将巡游的氣氛炒至最高峰。
“嘩!!!”民衆歡呼起來,“公主!公主!凱撒!凱撒!凱撒————!!!”
征服弱雞有甚麽意思的?征服了母狼的人,才是羅馬的軍神。
逢——!多彩缤紛的花瓣再次漫天。
軍號之中,凱撒眼望前方,挺直着上身繼續騎馬而行,一邊高擡起手,向他忠實的民衆致意,風光地完成屬于他的凱旋巡游,将他的戰利品完美地呈現在公民面前。
而凱撒的男奴,指揮完樂手和人群裏的托兒,便又安靜地回到了主人的身邊。
屋大維瞧見一切。他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随即收拾心情,蹩腳但總算順利地完成他的祭祀工作。
都不過是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