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社會精英
社會精英
房間裏沒有開燈,但來自地面的光亮還是穿過落地窗驅趕了極致的黑暗。
黎頌背靠房門,将臉埋進雙手,及肩短發蹭着手背,帶起一陣直擊心底的顫栗。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概率才會發生這樣的事,在亡妻祭日這一天,遇到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就站在她家門口,對她說:“我住這兒。”
從來不信鬼神的她那一刻感受到了無可言說的震撼,太像久別重逢,她甚至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
可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那并不是沈悄。
在她親手簽上死亡通知書的那一瞬間,那個人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明明踩在實地上,她卻覺得有些失重,她不清楚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只知道身體實在承受不住,慢慢坐到了地上。
昏暗的光線照不亮房間,這樣的氛圍讓她覺得有些恍惚。
她好像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一個虛影穿過她的身體,站在她現在的位置,說:“我去上班了。”那語調輕松,充滿熱情。
她恍然擡頭,看見穿着羊毛衫的長發女人笑意盈盈:“一路順利。”
而後場景再換,她們的交流總是溫暖和煦,時不時會擁抱親近,靠在一起看電影讀書,時間就這樣流動……黎頌怔怔的看着,直到一聲驚雷,将一切都打散。
春雷陣陣,今夜無眠。
她頹然地起身,一邊脫外套一邊走向沙發。
沒有開燈,她就這樣将自己摔進去,任失重感将身體包裹。
而在對面,明亮的光将整個房間照亮,木色系搭配随和中帶着理智,肖約趿拉着拖鞋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杯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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嶄新的西式廚房,锃亮的臺面泛着光,隐約倒映出那張帶着懶散的漂亮臉蛋。
她确實是好看的,縱使沒有帶妝,也美得尖銳,神色懶散卻帶來另外一種誘惑,讓人禁不住想多看幾眼。
她盯着手裏浮着冰塊的玻璃杯,有些出神。
對面那個一臉性冷淡的女人,渾身散發着禁欲氣息,像一池深不見底的靜水,讓人想朝裏扔個石頭,看她泛起漣漪,或者幹脆跳進去,看看那水到底有多清,是不是冷得徹骨……
“啧。”冰塊化完了。她擡手将水倒進水槽,随手将杯子一放,打着哈欠走出去。
春雨嘩啦啦裹挾城市。
第二天早上黎頌是被清冷寒意叫醒的,鼻塞,身上還有些發冷。
手機掉在沙發邊的地毯上,已經關機了。
她起身去廚房給自己打豆漿,打開機器後去給手機充電。
大腦好像忘了點什麽,但她懶得去想,也沒時間想,因為剛開機就跳出了來電界面。
“黎老板!已經上午十點了,您在幹嘛呢?!錦成的負責人馬上就到了!”
這位副總小姐大概是全公司最積極上進的一位員工,這麽多年一直以極高的标準要求自己,将公司的榮譽視作自己的榮譽,将公司的業績視作自己人生的奮鬥目标,一度蟬聯三屆全公司最具價值員工大獎,是全公司的楷模,有着和黎頌不相上下的重要地位。
而現在這位牛逼至此的連副總只想順着網線爬到老板家把人拽來公司!
黎頌揉了揉太陽穴,“……我現在出發。”
連钏:這公司沒我得散!
黎頌放下手機去看了眼豆漿,還得十分鐘。她衡量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攻擊下屬的心理底線,拔掉插頭後花十分鐘洗漱完畢,換好衣服準備出門。
走出衛生間的時候她瞟了一眼鏡子,看到那張憔悴的臉覺得有些陌生。
開門的時候連钏的第二個,準确的說是今天的第五個電話打來了,她接起來:“我馬上進電梯……”
她手還沒有放到電梯按鍵上,門突然自己開了,是門內的人打開了電梯,那人的手還放在開門按鍵上,顯然是想等她進來。
對面的連钏有些疑惑:“喂?”
“我……很快到。”黎頌說完挂掉電話走進電梯。
她走進電梯,在和離肖約最遠的一個角落站定,大腦一片空白。
她想起她之前忘記什麽了。
昨晚,她家對面搬來了一個和沈悄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
她突然有些想要陰謀論,卻又在自己身上找不出什麽可圖之利。她想再看一眼那張臉,确定一下昨晚是不是燈光問題導致的看花眼,卻又沒有勇氣……
二十八層,平常很快能到,現在卻讓她感覺度日如年。
到第六層的時候,肖約突然轉頭看向她,眼神裏難掩戲谑:“我很抱歉昨晚誤會你是個傲慢無禮的社會精英,原來你只是社恐。”
黎頌被這兩項指控砸得一懵。二十九年來她第一次被人說傲慢無禮,但回想起自己昨晚和剛剛的表現又根本無從自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而那怔忪的表情顯然取悅到了對面的女人,她抱着胳膊靠在電梯壁上,就那麽看着黎頌。
确實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卻又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
黎頌想。
沈悄從來不會說這麽尖銳的話,從來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別人。倒不是貶低面前的肖約,畢竟對方的話并沒有說錯,她只是,從那種混淆中清醒了過來。
理智點,黎頌,不至于這樣失态。
于是她調整了一下表情,說了句:“抱歉,昨晚喝多了。剛剛謝謝。”疏離客氣,非常合格的路人态度。
她看見肖約挑了下眉,說了句“不用謝”,然後電梯停在一樓,她後背使力,把自己從電梯壁上推起來,懶懶散散地走了出去。
黎頌看着她背影穿過大堂,随着電梯門合上,消失在視野裏。
她自嘲地笑了下,遲鈍地按下負一層的按鈕。
黎頌幾乎是和對接項目的負責人前後腳進的會議室。連钏剛把給她戰鬥補妝的散粉盒收起來,會議室門就被敲響了。
“黎總,幸會。”中年男人很客氣,看到黎頌首先誇了一句“黎總今天氣色不錯。”
一旁的連钏手下意識轉了轉口袋裏的口紅,心說好個鬼,五分鐘前這老板看着像從大街上撿的。
黎頌:“林總客氣。”
一番寒暄後雙方落座,利落地開始會議。
會議室坐得滿滿當當,對方負責人開始介紹項目詳情,一個開在山裏的高消費度假酒店。朵蘭村地處中原,氣候溫和,自然環境不錯,但因為太偏僻導致前期投入很高,投入高期望自然也就高,期望高,自然對他們這樣的合作方要求就高。聽着對方開始絮絮叨叨闡述理念,黎頌開始有些困倦,好在接下來他們這邊的主力軍轉移到了項目小組的技術人員那兒,她也能稍微跑個毛。
這一跑毛,感覺就有點拉不回來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只感覺腦子混混沌沌的。
直到連钏端了個咖啡杯放在她面前,她端起來嘗了一口,苦得皺了皺眉,轉頭看了她一眼。
連钏小聲說:“感冒藥。”
黎頌兩口把藥灌下去。
或許是她喝藥的動作多少有些義憤填膺,對面的林總以為她是對他們過多的要求感到不滿,咳了一聲示意發言的下屬快點結束。
沒過多久,這第一場對接會議圓滿結束。
黎頌起身握手,送合作方出門。
“Silent Ode 不愧是業內翹楚,我有預感,這次合作一定會非常愉快。”
“錦成也是我見過的非常善解人意的合作方,我也相信我們這次會雙贏。”
“黎總爽快人。”那位林總爽朗地笑了兩聲,說:“這樣,咱們酒店六月份開業,到時候人就多了,沒意思。正好這個月二十三號正好是當地一個什麽節日,我做主,到時候我請黎總和大家一塊去酒店清清靜靜玩幾天,也正好實地采采風找找靈感,黎總您說怎麽樣?”
黎頌自然不會直接開口拒絕。
林總:“那就這麽決定了啊,行程我們這邊安排!”
身後的項目組成員都很雀躍,黎頌說:“那就多謝林總了。”
“嗐,都是朋友,說什麽謝不謝的。”
送對方離開後,黎頌沒有加入下屬們的歡欣氛圍,有些萎靡地轉身回會議室。
連钏跟在她身後,小聲問:“要不去醫院看看?”
“感冒而已,沒事。”
連钏應了聲,只讓人去買感冒藥。
雖然黎頌極力躺平,但大小還是個總,請了兩天假,還是積壓了些工作。黎頌回到辦公室就開始處理文件,其間喝了退燒藥,一直到中午十一點半連钏提着外賣來叫她一起吃飯。
“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去躺躺。”連钏打開粥盒子說。連钏從公司建立跟着她,手上有公司股份,雖然不多,但也算是合夥人,這麽多年兩人的關系更像是朋友,“雖然我很看不上你自甘堕落,但也不至于苛刻你至此。”
黎頌接過勺子,“沒那麽嚴重,一會兒補個覺就好。”她想起什麽,從旁邊抽屜裏拿出一個粉色禮盒:“今天是提提生日吧,這是生日禮物,今天下午早點下班回去陪女兒吧。”連钏今年三十二,結婚五年,有個漂亮的四歲女兒。
聽到孩子的名字連钏神色溫柔下來,“謝了。”
“你也別太拼,搞得我每次見到孩子都有些愧疚。”畢竟是為了給公司發光發熱減少了對女兒的陪伴。
“你還知道啊,那你就趕緊支楞起來吧,為了我女兒的健康童年。”
黎頌沒什麽胃口,攪了攪紅棗粥,“你為女兒拼命,我為誰拼命,沒什麽好支棱的,我還是繼續愧疚着吧。”
連钏語塞,沉默片刻,說了句“別為懶惰找借口”,轉身噔噔噔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