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接納
接納
雖然沿海城市的雨勢已停,但臺風帶來的雲團還是被強大的風力吹進了內陸,周燦開了兩個小時車,越往西開雨勢反而愈加大起來。
周燦很讨厭在這種天氣條件下開車,但從後視鏡裏瞄了眼蘇烈,她猶豫一下還是放棄了求助的心思。
但雨勢實在大,周燦被迫把車速降到一百以下,心不甘情不願,徘徊再三,主動開口說了上車之後的第一句話。
“那個,你看看天氣預報,這雨還得下多久?”
蘇烈打開手機,頓了下,問:“咱們現在到哪了?”
周燦回憶了一下,報了個名字,“剛咱順着指示牌這麽走的,我看見了。”
“行。”蘇烈在手機上鼓搗了一會兒,說:“大概再開兩個小時,到省界附近應該就沒雨了。”
“哦。”周燦瞥了眼導航,“那咱們今天盡量出省吧,我真是受夠這一直下雨的天了。”
蘇烈湊上前來看導航,“下個服務區下高速,咱們倒個班。”
“好,正好我上趟廁所。”
“以前我出差的時候,距離不遠的地方我也老是開車去,刮風下雨一直在路上跑。我記得有一次在高速上堵了将近三個小時,沒有廁所,差點憋死我。”蘇烈用餘光觑視着周燦,笑說:“最後到服務區上完洗手間,我跟你講毫不誇張,我感覺魂都回來了。”
“你自己一個人嗎?”周燦略微偏了偏身子,“沒找個人陪你什麽的?”
“是啊,只有我自己,一個女人,不敢晚上趕夜路,所以只能白天沒命地跑。”蘇烈向後靠在椅背上,目光慢慢移向車窗,看向雨幕後融化的遠處,“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自己一個人的。”
周燦從後視鏡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個人後來成了我的丈夫。就是我前夫。你知道我之前結過婚的。”
Advertisement
周燦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
“這事跟你說其實也沒什麽,很平常的事,就是他出軌,又欠了一屁股債,之後帶着那個懷孕的相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蘇烈輕輕地嘆了一聲,像是感慨自己命途的多舛,“不過好在他父母還算通情達理,逼着他跟我離了婚,不然我怕是要被他拖死。”
“其實他人也還挺好的。我們結婚三年多了,他從來沒對我動過手,也沒對我說過一句重話。他也很有才華,幽默,風趣,很溫柔……”她說着,忍不住又嘆一聲,這次像在惋惜美好的破碎,又像在諷刺自己識人不清,“可以理解,這種男人不止我愛,別人也沒辦法拒絕。”
周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從小時候起,她就對情感有一種天生的木然,她不知道怎麽用語言去安慰人,而且因為父母婚姻的失敗,她也更加不知道這種時候自己該如何評判。
該怎麽說呢?
周燦有時候真想自己是一只小狗,不論對方說什麽,好的也好壞的也罷,只用汪汪兩聲就好了,人們會按照自己所期盼的去解釋聽起來別無二致的叫聲。
幸運的是,蘇烈并不假設自己的訴說會得到什麽樣的反饋,所以周燦的沉默對她來說也非常可以接受。
不過,周燦并不是一個全然沒有感情的木頭。
所以在服務區下車之後,周燦第一時間給了蘇烈一個大大的擁抱。
蘇烈完全沒想到,周燦撲上來的時候,她還在疊着衛生紙,于是她的手就這樣毫無征兆戳在周燦柔軟的肚子上,那麽溫暖,那麽軟,像一只小刺猬翻開的肚皮。
“蘇烈。”周燦突然叫她。
她頓了一秒,“啊?”
“你手好涼。”她抱緊她更多,說。
“啊。”蘇烈喟嘆一聲,心中郁結的氣一下子散了,一股灼熱的泉自心頭開始流竄,蔓延過四肢百骸,在手指末端化為酥麻的輕微刺痛。
周燦抱了她一會兒,故意用尖尖的下巴颏碾她的肩膀,身旁有來往的路人好奇地回頭觀察,周燦把半張臉埋進她的頭發裏,“蘇烈。”她又叫她。
“啊?”蘇烈回她。
“你也抱抱我呗。”
蘇烈很聽話,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胛。
周燦略略閉了閉眼,像是把所有感官聚集在了這一個擁抱上面,然後她退開一步,蘇烈看到她口罩上方的眼睛笑起來是彎彎的,“WC了,憋不住了。”
說完,她轉身就跑。
蘇烈看見她耳朵尖紅了個透。
周燦跑得飛快,進洗手間時差點一腳滑鏟給保潔阿姨踢出服務區,她鎖上門,忙不疊摘下口罩來散熱。
口罩裏的空氣太不好了,又悶又熱,周燦摸摸臉,覺得自己好像一只剛出鍋的大饅頭。
真是完蛋。
蘇烈才僅僅只是一抱她就全線崩潰,壓根接不住戲。
周燦拍拍腦殼,強迫自己清醒下來,在這麽樣下去,這趟旅程走不完她就得給自己逼瘋。
蘇烈比自己回去得要快,周燦隔老遠就看見她端坐在駕駛座上,一手扶方向盤一手端着手機鼓搗什麽玩意。
她站在門口欣賞了兩秒,提提口罩沖過去。
“有傘也不打。”蘇烈見她鑽進車,埋怨道,“嫌發燒好得太快了還是怎麽?”
“嗨,區區小雨。”周燦把傘忘腳底一扔,表示不屑一顧,“姐當初拍戲的時候,有時候一淋那就是濕身幾個小時,這幾秒鐘根本不足為懼。”
不知是不是為了響應她的歪理,周燦剛剛說完一秒不到,她身體忽然一個哆嗦,緊接着打了一個倍兒響的噴嚏。
周燦深覺尴尬,但又不肯承認,看着窗外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蘇烈關掉停車制動,觀察着路況說道:“你現在是年輕,沒病沒災的,總是拿着一副好身體揮霍,一點都不在乎。但是身體健康是一種不可再生資源你知道嗎?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結果現在的後果就是渾身哪哪都不舒服。”
“啊,知道,老寒腿嘛,我……哎呦我,沒系安全帶!”周燦連忙扯過安全帶來系好,解除危機後一個急轉彎又切回之前的話題,“我其實從小就有點老寒腿,但那時候沒那麽明顯,陰天下雨有時候疼有時候不疼。這兩年疼的倒是多了,有時候吹空調久了,這條腿,”她擡起自己的右膝蓋拍一拍,“直接疼得我睡不着覺你敢信?”
蘇烈瞥她,“我之前刷手機,看你們明星大冬天還得穿禮服,我當時就在想,你們是真抗凍。”
“抗凍啥呢,差一步直接凍暈。”周燦說着就有些感慨,“我記得我以前因為腿疼睡不着的時候還在想,你說我這以後老了,我光保養身體得花多少錢啊。這幾年好容易攢點錢,到頭來全給敗出去。”
蘇烈笑了笑,沒說話。
周燦扭過臉看着她,“你是不是覺得,我當明星掙那麽多錢,受點罪怎麽了,挨凍受傷都是我應得的是嗎?”
她緊緊盯着蘇烈,目光裏是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殷切,她真的很想很想從她嘴裏聽到一些安慰的話,哪怕只有一句“你也不容易”也足夠了。
但她看了蘇烈那麽久,最後卻只是聽到一句:“一人一命吧,我覺得我沒有資格去評判。”
周燦落了落睫毛,有點失落,但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思維方式,這很正常。
她撇撇嘴,幾秒後忽然擡手把空調的葉片調到了蘇烈那邊去,讓冷空氣直直對着她一個人吹,像是非要讓她也體會體會老寒手老寒指頭的滋味。
蘇烈沒管她,被空調吹了一會兒,把車載空調關了,只留下吹擋風玻璃的那個。
其實,假如她不關,周燦也不想讓空調繼續對着她一個人吹了。
但關鍵就關鍵在,蘇烈的行動比她早了一步。
先發制人,周燦在這一盤裏算是被徹底制住了。
那一瞬間周燦頭皮嗡地發麻,心說這下完了,自己的幼稚又把人給惹生氣了。
她呆在座位上,看着被關掉的空調,臉上一片茫然。
蘇烈靜靜地開了會兒車,試着稍微打開一點點車窗,但輔一打開一條小縫,雨水便争先恐後往車裏面鑽,她只好把車窗關上,繼而重新打開了空調。
周燦這次學乖了,一連串把全部空調小葉扇都掰到吹不到任何人的地方。
然而做完這些之後她忽然又覺得自己像個舔茍,還是被拿捏的那種,于是她懊惱地獎勵了自己一個大大的白眼。
此時正巧經過隧道,車窗玻璃在一定程度上反射出部分車內的景象,蘇烈挑起眼簾,正好從前擋風上看見這一幕,她搖搖頭,頗為無奈。
然而她們都沒注意的是,在臨出隧道前明暗交界的那一秒,車窗上蘇烈的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
天氣預報雖然經常被調侃為“十大經典騙局”之一——剩下幾個位子的候選有待商榷——但有時候它還是非常之準的。
就比如倆人剛把車開到該省最西邊的城市地界,天色果不其然變好了許多。
可以預見,再往西開,如果幸運的話她們還能趕上一場浪漫的日落。
“蘇烈。”周燦眺望着遠處漸次失去雲層的天空,滿臉笑意,“我們去追落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