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孤獨男孩
孤獨男孩
在白花花姨姨的手心裏,小鳥睡了出生以來第一個安穩覺,白花花靠在石壁上,倚着長劍,任雪白衣擺落在地上,靜聽風雨。
很久沒有出來過了,時雪透過白花花的眼睛注視着外面的一切。
雨水順着寬闊的葉子滑落,墜在嬌豔的花瓣上,又緩緩離開,砸出一個小小的水坑,完整地映出一個微縮世界。
幼時每天爬上爬下的樹幹也變得陌生,紋理被沾濕後更顯清晰。
樹洞裏,兩只小松鼠為了争奪一個松果而拳打腳踢,打着打着竟然抱在一起看雨了。
山上人家的煙囪裏飄出的炊煙,讓他想起了還在時小孩子時父母總是把最好吃的給他。
鄰居條件不好,他時不時會省下一些吃的給鄰居家的小男孩壯壯,壯壯也會送他一些自己草編的小玩意。
山洞裏的時雪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
*
第二天一大早,小鳥驚喜地摟住白花花的手指頭,親昵地蹭着她,“姨姨,你還在!你真的要和啾啾一起嗎?”
“嗯。”白花花沒有太多的表情。
小鳥在地上蹦來蹦去,雨後的土地潮濕松軟,走起路來很省爪子。
小鳥左爪右爪輪流高高擡起,走着六親不認的步伐,小小翅膀背在身後,托着神器,像只老貓頭鷹般,她笑眯眯的,一直說着家鄉話,“姨姨,這是俺的老家,俺帶你去個好地方。”
啾啾想了一整夜,姨姨對她這樣好,她還是先送姨姨點好東西,讓姨姨先飛升。
反正……反正爺爺……
啾啾臉上閃過一絲難過,很快又振作起來。
反正爺爺是大妖怪,不急的,不急的,嗯嗯!
白花花作為女子實在太高了些,大長腿一步頂小鳥十步,小鳥的翅膀受了傷,無法飛行,只能竭力跟上她的腳步。
一人一鳥慢慢走着,從天亮走到了天黑,終于來到了小鳥的秘密基地。
小鳥抱走鋪在洞口上的稻草,指着洞口說:“姨姨,從這下去,裏面有很多寶貝,你下去挑吧,選多少都沒關系。”
她不自然地背着翅膀,笑嘻嘻地說:“俺不下去了,在這裏給姨姨望風。”
白花花看了看只能鑽進一只小小鳥大小的洞口,又看向了一臉期待的小鳥,伸手設下一個結界。
小鳥一怔,“姨姨?”
“我為你加了結界,以後這裏只有你能進來。”白花花坐在樹下,抱過身體僵硬的小鳥,拿下神器,輕輕撫摸小東西後背上的傷口,“我飛升需要歷劫,和這些無關。”
她再次為小鳥上藥,小鳥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來。
這就是小鳥想隐藏的秘密,昨天的傷一點沒好,反而嚴重了,血流不止。
“為什麽不說?”
小鳥垂着頭,悶聲道:“沒有人會幫俺的。”
從她在蛋裏有意識開始,她就看着爺爺不斷面對争鬥,爺爺受了傷,沒鳥會來問一句,只會來搶爺爺的好東西。
她破殼後,失去了爺爺的庇護,被搶的就變成了她。
給娘親的神器,她不知挨了多少打才送回去,幾次險些送命。
沒人會幫她的。
白花花眼眸微動,深深凝視着垂頭喪氣的小鳥。
小鳥想起了什麽,忽然擡起頭來,“姨姨,你要歷什麽劫,俺可以幫你嗎?”
白花花很困惑,這崽崽,怎麽這麽熱心腸?
白花花把她的神器收了起來,小鳥眼巴巴的,想說點什麽,白花花打消了她的疑慮,“幫你收着,免得遭人惦記。”
小鳥撓頭,她剛才怎麽還懷疑姨姨呢?娘親的妹妹又怎麽可能是壞人。
“你還沒告訴俺,你要歷什麽劫呢?”
白花花将她塞進衣襟中,淡淡道:“情劫。”
小鳥驚訝地張開嘴,“情劫啊……”
她跟爺爺一起聽說書先生說過,情劫是很多修無情道的修士要經歷的,好多神仙也要經歷,反正挺玄乎的,好多人類聽着聽着就會落淚,爺爺也會跟着鳥叫幾聲,婉轉哀長。
這個她好像幫不到呢。
“那、那姨姨豈不是要和一個男子成親、和離、再成親生子再帶球跑啊……”小鳥迷惑,這麽漂亮的姨姨,什麽男人才能配得上?
腦袋被拍了一下,是白花花打的,“從哪裏聽的,不是。”
小鳥委屈地捂着腦袋,白花花踩上長劍問:“先去哪裏?”
小鳥的眼珠子轉了轉,說出一個地方,白花花便禦劍而去。
崽崽挑了個舒服的姿勢蹲下,白花花的胸膛熱乎乎的,小鳥露出滿足的笑容,姨姨真的好好,她一定要幫姨姨歷劫飛升。
白花花面色沉肅,還在想小鳥說的成親和離帶球跑那些話。
若想飛升,不是歷劫就是等待機緣,正是因為不想遭遇情劫,自己才一直躲着女人。
到了一個高原,小鳥突然冒出頭來,興奮地喊:“到了到了!”
白花花下了劍,環視這片土地。
這裏到處都是黃土,漫天狂沙,一棵樹都沒有,并不适合鳥兒栖息。
小鳥的眼裏蓄起了淚水,“這是爺爺撿到俺的地方,一千年以前。”
白花花一個趔趄,表情呆滞。
千年老蛋?年紀比自己還大八百歲?
怪不得能從古寶堆裏精準挑出最好的東西。
小鳥跳了下來,懷念地摸着一塊大石道:“當初,俺骨碌到這個坑裏,被狂風卷來的大石頭壓住,是爺爺推開石頭救了俺。”
大石上面有着一個鳥爪印,是爺爺救她時太過用力留下的。
白花花查看了這個爪印,又皺起了眉。
這至少幾百年修為的大妖留下的,過了千年,那就是一千幾百年的老妖精了。
一個快兩千年的妖精,還沒飛升,這是多笨的妖精?難怪會把啾啾丢到白給山,怕是真的壽命盡了。
小鳥用翅膀摸着她的眉心,小黑豆眼看着她,彎彎的,“姨姨,不皺眉,爺爺說皺眉顯兇呢。”
小鳥拂過的地方溫溫的,山洞裏的時雪眼神迷茫。
以前母親就會這樣安慰修行受阻的他,但母親離世後,不管他的眉頭鎖得有多緊,都沒人再對他說句話了。
他起身,趁着夜黑風高走了出去。
小鳥看了一圈,找不到爺爺的羽毛,失望地嘆息,“這裏沒有爺爺的氣息,爺爺不在這裏……”
他會去哪裏呢?
身後一陣白光亮起,小鳥吓了一跳,急忙轉過身,“姨姨,這裏有人!剛才這裏亮光了,咱們快離開。”
白花花撈起小鳥,向遠處飛去。
小鳥扒着他的衣襟,有些納悶,怎麽姨姨不用劍也能飛得這麽快?
而且,姨姨的法力好像變高了……
“這是哪裏?”小鳥眼睛骨碌碌轉,打量着完全陌生的環境。
好小的村子,靜悄悄的,不知這裏的村民是不是都睡了,沒有一點燈火亮着。
白花花沒有說話,走進了一間屋子,用一顆夜明珠照亮了這裏。
小鳥瞪大了眼。
這裏、這裏被燒過!牆壁都是黑黢黢的,家具沒有一件完整的,好慘……
她敏銳地察覺出了這裏或許和姨姨有關系,擔憂地看着面無表情的白花花,“姨姨……”
白花花坦然地掃視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走了出去,院子的兩棵棗樹之間綁着一個吊床,他躺了上去,吊床和着晚風蕩蕩悠悠。
可白花花的眼裏沒有任何愉快。
小鳥順着他的胸膛爬到頸窩處,嗅着他身上純淨的香氣,用翅膀摟住他的脖子。
明月高懸,白花花聲音幹澀,遲緩地說:“這是我的家。”
小鳥拍拍她的肩膀。
“我被師父帶入無情道,十八歲就修出金丹,他們都說我是無情道的希望。”
無情道何其苛刻,卻出了他這樣一個天才,不論是師父還是其他修士都對他寄予厚望。
但他貪戀塵世親情,金丹後再無長進,和其他平庸的無情道修士無異。
月色慘淡,照得他的臉也蒼白異常,他神思悠遠,仿佛回到了那天。
“有一天我照常下山回家看父母,我還答應給鄰居壯壯帶一本新醫書回來。但我到了家,發現村子被燒了個幹淨。衙門的人說,村子遭到了馬匪洗劫,屍體都被葬到後山了。我不信,因為家裏的財物都還在,我送給壯壯的一些值錢東西也在,馬匪來了不可能不帶走這些東西。”
渾身都是冰冷的,只有頸窩是暖和的,白花花撫摸小鳥的絨毛,美豔的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我匆匆收拾好這裏,給父母和鄉親們立了碑,游方貨郎來了,他很驚訝村子會遭遇這樣的災難,告訴我,壯壯為了感謝我送他醫書,提前一個月從貨郎這裏訂了一身新衣服。”
白花花的眼睛紅了,那身衣服,要花去一貧如洗的壯壯所有銀子。
他抱着壯壯買的新衣服欲哭無淚,在孤寂的後山,他一個人找不到出路。
“那一夜,我瞬間突破了元嬰,一躍成為最年輕的元嬰修士。可是誰也沒有問過我一句,我難過不難過。”
就好像無情道的修士不會在意親人朋友離世一般,好像他是天生冷血的怪物一樣。
小鳥搖搖頭,接住他眼角滑下的一顆淚珠,“姨姨,不難過了,爺爺說人類死後會去往地府生活,百年後就輪回了。他們的下一世一定很幸福的。”
小鳥想了想,又說:“等俺找到爺爺,讓爺爺收你當幹女兒,那你就又有爹爹啦!”
白花花沒有回應,只是拿出一條小項鏈,項鏈上系着一顆不大的小珠珠,白色的,很好看。
“嘶……”小鳥吃痛。
白花花沾着小鳥的血,抹到了小白球上,小白球亮了亮,又暗去。
他掏出小鳥的神器,打開小白球,一陣微弱的光散出,神器不見了。
小鳥眯起眼睛,“這是須彌珠,可以放好多好多東西,俺知道。”
白花花将球合上。
脖子稍微一沉,是小項鏈戴到了小鳥的脖子上。
白花花摸着小鳥的頭,輕聲說:“送你。”
小鳥低着頭,嘿嘿笑了,“姨姨,俺告訴你一個大秘密……”
“其實,爺爺救我的那天,是背着平底鍋來的。”
甚至兜裏還揣着蔥花香菜。
爺爺那天,本來是想做頓煎蛋吃的。
白花花抿唇,“其實我也有個事情想告訴你。”
“我給你做了條開裆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