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霞光
第一章 霞光
樓西塵睜開疲憊的雙眼。
上方吊燈搖搖晃晃,燈泡上面糊了一層髒污;屋頂也鏽跡斑斑,角落帶着潮濕的黴痕,牆皮剝落,粉末搖搖欲墜。
身體當中殘留着困頓和疲憊,伴随着麻木勞作帶來的沉重感覺,他緩慢地動了動手指。
布料在手掌之下摩挲了一下。
樓西塵驚坐起來,一邊劇烈喘息着,一邊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裏并非是他最後一眼所見的充斥着喪屍的大廈,而是一間灰塵和蛛網遍布的卧室。他正躺在房間內唯一一張床上,床單髒污,是被潮濕的牆壁浸染的腐敗味道,旁邊窗戶上蒙上一層厚厚的棕色污垢,只有隐約一點亮光迷迷蒙蒙地透進來,告訴樓西塵現在似乎正是白天。
……這是哪裏?
樓西塵眉心緊皺,扶着床慢慢站起身。
房間不大,只有一張床、一個書桌,一個衣櫃。書桌上面淩亂地鋪灑着一些帶着污漬的紙張。
正對着床尾的位置是一扇磨砂的浴室門,把手上鏽跡斑斑,赤紅地好像血跡,帶着鐵鏽的腥味。
樓西塵走過去,緩緩推開浴室的門。
洗手臺上方是蒙了一層污垢的鏡子,已經照不見人影,他的身形在裏面隐隐約約顯映着。樓西塵捏着衣擺,仔仔細細擦拭出一小片幹淨的地方。
随後看見了自己的臉。
這是一張不屬于自己的臉——姿容昳麗,過分白皙甚至帶着幾分透明的皮膚,薄而殷紅的唇,仿佛整日不見陽光的吸血鬼。狹長的劍眉,濃密烏黑的睫毛。有些久遠的熟悉,和他曾經的臉有八分相似。
但他仍然有一幅完整面容的時候,已經是很久遠之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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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西塵皺起眉頭。
他低頭繼續打量自己的身體,随後發現這具身體纖細而瘦弱,卻帶着鮮明的溫度和熱烈的心跳。
并非是屬于他自己的、已經因為長久的異變而逐漸僵硬、腐爛的身體。
……這是怎麽回事?
可惜現在這裏并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回答他。
樓西塵扶住髒污的洗手臺,靜靜等待身體當中疲憊消退,逐漸有了力氣。他返回到卧室,這一次他在一面窗紗之後發現了另一扇門。
鐵質的,帶着厚重而腐朽的質感。鐵鏽剝落,門鎖被腐蝕得斷裂。樓西塵并不怎麽費力地推動了它。
伴随着“咯吱”一聲厚重刺耳的聲響,外面天光猛然照射進來。
火豔的霞光。
這是一片晚間的城市。
破敗、荒蕪,帶着經久無人的鏽跡和灰塵。遠方是一層混沌的迷霧,高樓坍塌,建築破損。所有事物在霞光的鋪灑之下仿佛是帶了一層血色。
樓西塵怔怔地站在一間老舊宿舍樓的宿舍門口,面前的走廊一半斷裂塌陷着,他站在宿舍樓最高層,從上而下地俯瞰這一整個空蕩蕩的城市。
馬路斑駁,旁邊停放着無人的車輛,仿佛時間靜止。街旁店鋪和花壇林落,然而店鋪落滿灰塵,花壇遍生雜草。殘破的管道橫斜着,電線雜亂地纏繞在一起,所有金屬物都被時間腐蝕,顯示着被遺棄的荒蕪色彩。
沒有任何人。
樓西塵看着眼前的景象,懷疑自己是否是在做夢。
否則他無法解釋這陌生的一切究竟是為什麽出現。
他揉了揉額角,小心地走下殘缺的樓梯,來到下面的街道上。街道空曠無人,只有殘舊的東西在街角堆放着;城市四通八達,但無法聽到任何一個除樓西塵之外的呼吸。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逐漸灰暗下去,視線變得迷蒙而蒼茫。前方已經不再是殘損的建築群落,道路盡頭竟然是一個高高的城門。
外面是空曠無垠的褐色沙土,夜風吹起,塵土低咽着盤旋。
樓西塵走到城市之外,打量面前這個城門。
是簡陋的兩根塗着黑色油漆的木頭柱子,立在深褐色的泥土之中,兩根立柱之間釘着一個木牌。血似的黑紅的大字高高懸挂,仿佛是有血液将滴未滴,眼睛一樣俯視着城外的土地:
——自由城。
側旁是一個黑色路标。鮮紅的箭頭指向城市之內。左下角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因被磋磨而顯得模糊,依稀能夠認出來是寫着——
第一條,不準殺人。
*
樓西塵再次醒來。
旁邊的床上機械手臂持着一個營養針劑,正從他的手臂上離開,微涼的金屬觸感只停留了一瞬。
他對于身處的場景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腦中驟然一陣眩暈。待到回過神來,他腦中竟然多出來許多記憶。
屬于另一個人的記憶。
原來——他确實是死了,只不過又憑借着另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人的身體重新活了過來。
這個世界并非是他所熟知的世界,而是社會高度發展的未來時代。樓西塵打量着自己所在房間之內的不屬于自己所在時代的充滿着金屬質感和科技感的器物,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半晌,他才晃晃悠悠地坐起來。
身體當中是疲憊的感覺,這也難怪,這身體原本的主人便是耗盡精神力過勞而死。樓西塵想到什麽,說道:
“鏡子。”
床邊自動伸展出一個金屬的伸縮手臂,舉着一面鏡子來到樓西塵面前。而鏡子當中的這張臉,正是他先前所見的陌生面孔。
樓西塵眸色微深。
如果現在所見是真的,眼前這張面孔确實正在自己臉上。那麽他先前醒來的那座空城……又是什麽地方?
為什麽現在卻身在這裏?
還不等他多思量什麽,門鈴被按響了。
房間是一體式,床、廚房、餐桌,都在十分有限的一個正方體空間之內。牆壁和桌子、床單都是簡潔的白色。他坐在床上,可以直接看見對面白色的房門。
樓西塵整理了一下衣服,語氣淡淡:“請進。”
門自動打開,站在外面的是一個穿着黑色金屬質感的防護服、帶着面具的人。
樓西塵輕輕擰了下眉頭。
因為在他調動了原本不屬于自己的記憶之後,知道這是城市當中的執法者,是城市裏最威嚴的存在。
沒有人知道具體有多少位執法者,也沒有人知道執法者的黑色面具底下究竟有什麽。
但是唯一知道的,就是必須遵從于執法者。
“七六’四一號,你的匹配者出現了。”
樓西塵挑起一邊的眉毛。
跟随執法者走出居住的公寓,樓西塵擡眼看向軌道之下的城市。
整齊的大廈高高聳起,充滿機械質感的複制品一樣齊排,每一棟大廈之間都沒有絲毫不同;半空中有黑灰色的懸浮軌道盤旋在大廈中央,像是機器的傳送軌道,空氣當中充斥着一種合成加工的不知名油料味道。金屬質感的方盒子公寓被懸挂在半透明的懸浮軌道之上,所有人穿着款式一致的衣服,忙忙碌碌的游轉在各個要道和建築之內的部門。
懸浮車與飛梭在道路之上川流不息,地面上機器隆隆,整齊排列,所有人和物都在有序地運轉。
樓西塵垂頭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
白色的連體衣,觸感冰涼,帶着金屬樣的慘淡光澤。左胸的口袋上挂着一個長方形的金屬小牌,上面有一串編碼:
——9028—3250—7641。
這是屬于他這個人的身份編碼,是他生活在這個國度和社會當中的證明,也是——屬于他的名字。
_
出去公寓樓,乘着連系的車廂一樣游走在軌道之上的輕軌,他被執法者帶領着抵達一個廣場。
廣場有着和這裏目所能及的所有色澤黯淡的建築不同的鮮亮顏色,白色的柱子環繞着圓形的場地,場地一共三層高高的臺階,環繞的白色柱子上方屹立着不同的器物雕像,帶着威嚴之意。圓形廣場的上方是一個透明的隐隐泛着淡藍色光芒的罩子,裏面網狀交錯,隔絕出來的天空異常明媚,同罩子之外的灰霾天幕仿佛是割裂的兩個世界。
執法者立在一旁,對樓西塵說道:
“宣誓之後,去’中央區。”
樓西塵點了點頭,執法者便沉默地暫時退下,隐沒了身形。而樓西塵按照記憶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宣誓位置,擡頭遙遙地看向前方。
純白的器物雕像,上面雕刻着機器的齒輪,在日光照射之下散發着純淨的光。所有人隊列整齊,穿着統一制式的白色連體衣,朝向正前方表情敬慕。樓西塵迅速調整好了表情,也跟着注視前方。
随着一聲代表着清晨七點一刻的時鐘在高空敲響,刺耳的嗡鳴回蕩在整個城市上方,前方的白色器物雕像緩緩升起,到了整個廣場最中央的位置,居高臨下地俯視衆人。
“吾之一切為人類聯盟奉獻。”
所有人開始一齊宣誓。樓西塵正在怔愣的空暇,已經自發跟随着衆人一齊背誦起來。
不需要他的控制,仿佛一切都成了身體的本能,這些誦讀的誓詞也早就牢牢刻印在靈魂當中,一刻也不能忘卻。
誓詞根本不需要樓西塵費心搜索原本不屬于自己的記憶來背誦,就這樣已經自然而然從口中流瀉出來。樓西塵站在人群中央,同其餘人一起繼續宣誓:
“追求效率,恪守工作,絕不懈怠。”
“摒棄我所厭,貪婪不滿和私欲;”
“恪守職責,敬業無私,全心奉獻。”
“吾之一切為人類聯盟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