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林芳醒來時，天剛蒙蒙亮，雞鳴幾聲，天光泛藍。
稀薄的光從窗簾縫裏透進來，房中晦暗，估量不過五六點的光景。
她躺在床上想事情，心頭像壓着沉甸甸的石頭，四肢總不能輕松伸展，後背突然滾過來個熱騰騰軟乎乎的身體。
林小稻迷迷糊糊，下意識在床上打了個滾，黏到林奶奶後背，雙手抱住林奶奶的手臂，整個身體都快貼到她背上。
她只是半夢半醒中察覺到林奶奶的動作，還沒完全睡醒，啞着嗓子喊：“奶奶。”
動作和語調是一貫的親密，隐隐還能聽出來女孩子的嬌氣。
林小稻從小就跟在林奶奶身邊，祖孫兩人睡一間房，另外的房間用來放雜物。小學讀到一半，林小稻聽說她的玩伴們紛紛開始和父母分房睡，個個都覺得能獨自睡覺是長大成人的表現。
在學校聽得多了，她咋咋呼呼地跟奶奶表示，自己已經長大，也要有自己的房間。
林奶奶便将現在睡的房間收拾出來，用作林小稻的房間。
沒過一個星期，試圖長大的林小稻就後悔了，委委屈屈地說自己還是小孩子。
可林奶奶有意鍛煉小稻，沒松口讓她搬回來。
因緣巧合，謝鶴雲來了，林奶奶睡的房間寬闊些，給客人住，她搬過來和小稻睡。
林小稻又能貼着奶奶，心裏不知道多開心，最近黏奶奶黏得緊。
林奶奶不着急起來，側過身子，将孫女環在胸前，一下又一下緩緩拍着林小稻的背，輕聲哄她：“還沒到你的起床時間，小稻再睡會。”
等林小稻呼吸漸緩，似乎又重新入了夢，林奶奶小心松開手，準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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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稻很警覺，哼哼兩聲，兩只手臂在空中晃動兩下，追着林芳滾到床邊：“我也起來。”
話雖如此，她眼睫輕顫兩下，眼球亂滾，費了許多力氣，困得還沒能睜開眼睛。
林奶奶看着她發笑，心知她要賴床。為了迎接謝鶴雲，林小稻收拾家裏，好幾天都沒睡好覺。
她心中憐愛，在林小稻額上點了點：“不差你個小機靈鬼幫忙。”
林小稻抱着奶奶的腰撒嬌：“那奶奶要幫忙的時候一定要喊醒我。”
林奶奶将她睡翻起來的褲腿拉下去，“不用你操心，繼續睡吧，等會把小謝哥哥叫起來吃飯。”
林小稻閉着眼睛，緊緊貼着奶奶，半個身子都在夢裏，一聽謝鶴雲，幾乎是下意識反駁：“我才不叫他，無緣無故的來，害得奶奶昨晚又沒睡好。”
田裏的事情忙得很，一年四季都清閑不下來，林奶奶撒不開手，所以隔壁的房間是林小稻緊趕慢趕重新布置的。
她和奶奶睡得這間房子朝北，夏天悶熱冬天潮濕，她很喜歡，但奶奶年紀大了，每天晚上腿都微微發脹，夜裏總睡不好覺。
林小稻至今對家裏來的客人有很強烈的敵意，昨天好不容易消了一點，大概也就是萬分之一的程度。
在她心裏，對謝鶴雲的定位很精準：到我家來不幹活的沒用廢物大哥哥。
林奶奶摸黑拿了床邊椅子上面的衣服穿上，低聲說：“奶奶是昨天淋了雨，身體有些不舒服，不要怪小謝哥哥。”
林小稻沒聽見，她已經放心睡了過去。
林奶奶起來，打開櫃子摸索片刻，從暗格裏拿出存折，攏着手指，就着外面朦胧的光小心翼翼看了看存折上的數字。
謝家出手大方，這次謝鶴雲來，他們先給了一萬塊錢，她全部存了起來。
只用照顧謝家的小少爺兩個月，就能得一萬來塊，是筆好買賣。
這筆錢省着點用，攢着留給林小稻上大學。
林奶奶将存折小心放好，回頭看熟睡的孫女。
小丫頭霸占整個床，整個身體時而睡成一個大字，時而蜷縮成蝦米，睡姿千奇百怪，面容恬靜，神情安然。
她又走回床邊，替林小稻扯好被子。
床鋪平整，謝鶴雲總算舒舒服服睡了一覺，被林小稻叫起來時，覺得神清氣爽。
他坐在飯桌上，打眼一看，早飯沒有什麽新鮮的，白粥配的又是折耳根和豆腐乳，還有一盤涼拌小青菜。
看來林家的早飯基本配置就是這樣，沒有給謝鶴雲破例
謝鶴雲面容冷淡，不動聲色端了粥，筷子頻頻往那盤新鮮的小青菜上面去。
一時倒也安靜，只聽見身邊人吃飯的動靜。
林小稻嚼折耳根嚼得津津有味，腮幫子鼓鼓，見謝鶴雲不動筷子，将折耳根往他面前推，主動推薦：“折耳根很好吃的，天下第一美味。”
謝鶴雲立刻去夾小青菜，對折耳根敬謝不敏。
林奶奶沒阻止，眉眼不動，專心吃飯，只是等她喝完碗裏最後一口粥，進廚房重新盛粥，再出來時，手裏拿了碟吃的。
林小稻看到臘腸，眼睛唰得亮了，穩準狠夾了一筷子，先給奶奶，然後放到自己碗中，抱着碗悶頭吃飯。
看她吃得香，謝鶴雲也夾了一片。
香腸用柴火熏過，外面有種木質炭火的獨特香味，一口咬下去油潤香辣，肥瘦分明，拿來配粥正好。
他慢悠悠夾了兩片，心說等回慶城的時候，可以找林奶奶買上一些。
碗幾乎遮住林小稻下半張臉，碗沿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時刻盯着謝鶴雲的手，念叨着：“別光吃肉，”
她說話時，将折耳根推到謝鶴雲鼻子下面，快速将裝香腸的盤子往後拖。
謝鶴雲擋都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林小稻将滿滿一筷子折耳根夾進了自己碗中。
林小稻飛快夾走小碟中最後一片香腸放入口中，笑得就像偷了腥的小狐貍。
從小的教導就是碗裏不能剩飯剩菜。
謝鶴雲喝完粥，戳了戳碗裏剩下味道古怪的根莖。
比對待毒藥還謹慎，他面有苦色，夾了根放在口中，嚼了一口，再嚼一口。
謝鶴雲吃得滿臉凝重，再看歡快吃折耳根的林小稻，敬意更深。
等林小稻放在筷子，謝鶴雲也剛巧放下，悄悄蓋住碗中剩下的折耳根。
林奶奶趕着去田裏，不耐煩等兩個小孩，将碗筷收去洗了。
她趁林小稻去上廁所，避開孫女，對謝鶴雲說：“小稻愛吃的東西就以為全天下人都愛吃，你以後別管她的，不愛吃的東西就剩着，我們沒那麽講究。”
謝鶴雲認真聽着，不錯漏聽完，嗯了聲。
林小稻回來時，只看到謝鶴雲站在林奶奶跟前，蹦蹦跳跳跑過來：“你剛才和奶奶說什麽呢？”
謝鶴雲懶散回頭，慢慢看她一眼，沒回答。
林奶奶：“沒說什麽，叫小謝多照顧照顧你。”
林小稻懷疑奶奶說反了：“他？照顧我？”
她們倆說話時用回溪雲方言。
謝鶴雲很确定，這是故意不太想讓他聽懂。
他都暗暗記了下來。
少年人皮膚白，面容清隽，身體線條筆直流暢，乖乖站在一邊。
即使有多少委屈抱怨，也掩飾得很好。
林奶奶最初覺得謝鶴雲看着不好惹，現在越看越喜歡這個城裏來的男孩子，不過是沉默寡言了些。
城裏人對小孩的要求真是高，就小謝這樣還得送來農村吃苦，怎麽舍得。
林奶奶看着謝鶴雲，想起那輕松得來的一萬塊錢，心裏更滿意。
從腰上找出來五塊錢，她給了林小稻：“小稻，等會去前頭買包鹽，剩下的留着買糖吃。”
林小稻接過錢，歡呼一聲，立刻抓着謝鶴雲走，豪爽地說：“走，我請你吃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