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借陰債
第34章 借陰債
鐘慶咳了咳, 才勉強忘掉剛才的轉賬聲音,轉而給大家做科普。
不只是鐘慶,在場的許多人, 特別是邱神陣營的這批人,也是今天第一次明白“野仲游光”是什麽。
根據地府那邊翻出的史料,在古人薛綜為張衡的《東京賦》做注時, 就已提出“疫鬼”野仲游光。這是8個鬼構成的小團隊,他們常常作亂。
不止于此,他們在敦煌手稿《白澤精怪圖》也被提到過。地府那邊聯系了一下妖怪之王白澤,對方說确存在這個不法團夥,只是幾百年來都失去了蹤跡。
這8個鬼引發大疫,帶來病氣。永建年間,人們為了确保自己不生病, 還會帶上手繩,上面繡“游光”二字。
可随着時間的推移,游光的名字逐漸被人忘卻,這8個兄弟居然在地方增加信衆, 發展勢力,硬是把自己包裝成神明了。
“別轉移話題!告訴我們, 支付寶轉賬就怎麽了?你不是說這有問題嗎?這能有什麽問題?難道我們神靈念力有問題,都明顯成這樣了?!”游光信衆憤怒。
“借陰債。”鐘慶吐出這幾個字。
一時間,大家都安靜了。
許多人又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從傳統上來說,借陰債有兩種,一種是信衆向冥界官方借得。如果沒有及時償還, 那麽陰間官員就會讓人用陽間錢來填補這個窟窿, 這就導致陽間富又轉貧,家道中落。
至于另一種, 則是向邪神、向鬼怪借債。
這一種實際上最為可怕,因為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冥界好歹還算官方銀行,可你朝邪神鬼怪借錢,先不說有沒有高利貸,如果沒償上,那得是用更多的陽壽、健康、運道來彌補的。
“你說我們是朝游光借陰債,又有什麽證據?”那邊高呼着。
“明明是我們自己獲得的!”
“就是,我們又沒有簽什麽借條!你看到我們簽借條了?”
特別是為首的那個人,他揚起手來,慷慨激昂地揮舞着,手腕上的金表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什麽借陰債嗎?他們根本沒聽過。覺得一定是鐘慶在胡攪蠻纏了!今天這個鬥法,明顯就是他們勝利,對方在找借口啊。
幾乎是剎那間。
天空烏雲密布,遮蔽了光亮。潮悶氣息撲湧而來。神祠外的槐樹像附了魔一樣狂舞着……一道驚雷瞬間劈下!那種詭異的光影,甚至使得每個人的表情顯得有些扭曲。
“游光神怒了!”
“游光神顯靈了!”
“對面,收回你們的話!”
“觸怒了神靈,你們都要不得好死!”
兩邊的鄉親們都開始慌亂,特別是邱神這邊!
“怎麽辦?”
鐘慶看到,對面的8只野仲游光,突然把體積變得巨大,黑壓壓的身形暴漲,凡人看不到,它們張開了血盆大口,從嘴角流下涎水……!
“轟!”一棵槐樹被劈中,在人們的尖叫聲裏,轟然倒下。
“轟!”又一道雷撕裂了雲朵的縫隙,正要以萬鈞之勢劈向他們這邊的人群,誰也來不及阻擋之時……
一道耀眼的亮光驟然出現!它速度之快,亮度之高,一時讓鐘慶他們睜不開眼,這道亮光就像一面盾牌一樣,結結實實地抗住了那道詭異又有威力的雷。
爆裂聲讓人震耳欲聾,等人視線恢複,鐘慶和他的同事們把目光投了過去,才對着面前的場景啞然。
是邱柯竟然也龐大了數倍,他身體爆發出白色的光焰,抵着那道雷,但本人仍很羞赧地說了句:
“來都來了,本神也小小地顯個靈吧……”
“哇!”
“邱神顯靈啦!”
這邊的鄉親也意料到是怎麽一回事,發出了歡呼聲。鐘慶瞬間被感動了,明明渺小的、怯懦的神靈,為了保護鄉親,爆發了自己的能量。
邱柯很禮貌:“謝謝,謝謝,第一次顯靈,沒有經驗,不太熟悉。”
鐘慶:……這位神還怪誠懇的呢。
游光那邊冷哼道:“呵,小小野神,不成氣候,估計是爆發出所有的靈力了吧。我們游光大神有大量……”
緊接着……突然一聲聲詭異的女音,從對面開始報賬。
“支付寶扣款2000元……”
“支付寶扣款580元……”
“支付寶扣款90000元……”
游光那邊的人掏出手機:???
其他人:???
野仲游光那8位也驚慌失措,收起了雷,各個相望!
正在此時,鐘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因為野仲游光涉及陰間非法高利貸業務,陰間經濟部門特此展開排查、收繳,緊急清算了這筆債務……所以你們的款就退回了。”
那聲音冷然、悠遠,帶着淡淡的鄙視。不等回頭,那颀長的身形已經站到鐘慶身邊,帶着一股霜雪般的氣息。
所有人瞬間一蒙:???什麽?
白琦又說:“你們每個人應該扣得都比之前多,除了剛才的支付寶到賬外,還有以前拜來的款項,都一并扣走了。”
鐘慶怔了一下,看到白琦,笑。
“你怎麽來了?也不說一聲。”
白琦似是沒見過鐘慶這樣用親昵的聲音和自己說話,有一瞬,疑惑從他的眉宇間顯現,但很快隐沒。
“你最近處理事情,為什麽都不叫我了?”白琦看着鐘慶的眼睛。
鐘慶搖搖頭,躲避了片刻:“沒事啊白總,是我覺得我跟同事就可以了,用不上你幫忙。”
白琦沒有說話,還在看着他。
鐘慶又是笑笑:“你別多想。”
不等他們這邊交流完,對面又有人崩潰地叫起來:“為什麽,為什麽我的身上長奇怪的東西?”
“好癢!我胳膊上也在冒東西!”
不是所有人的身上都在冒。只有個別幾人,特別是穿着短袖的,剛才叫嚣得最厲害那些人。他們把袖子挽起來,或者撓脖子。
從他們原本光潔的皮膚表面下,隐隐透出來一塊又一塊圓形的紅斑……
其他人不由離他們站得遠了一些。他們表情嫌惡,從來沒有見識過這種東西。又擔心自己也會起,滿臉焦慮地撩開袖子,生怕皮膚下也會湧動同樣的癢意。
“邱神,邱神救我!”有的人抓着自己,不顧體面地往這邊跑過來拜,“是不是邱神的懲罰,原諒我吧!”
“咦惹……我才不會搞這種東西。”雷聲沒了,邱柯也恢複了之前的樣子,往後退了退。
白琦還沒有說話,鐘慶忽然開口。
“這是金錢瘡。”
“你們不顧神靈邪正,直接借取大量錢財,甚至有人行不義之事,自私自利,唯游光馬首是瞻。經過測算,你們許多人目前的存款根本不足以還債,就從健康上面進行抵扣。金錢瘡,正是貪財人借陰債會犯的病。”
大家一看,果然!那些人身上的紅斑,就像一個個的古錢幣一樣,怪不得叫金錢瘡!
“啊?!”
“這要怎麽辦?!”
“游光神之前沒說呀?”
“沒說,你們就默認那些錢的得來方式堂堂正正嗎?自古天上不會輕易掉餡餅,更何況是那麽大的餡餅!”
“救我!救我!我知錯了!我就算還不了錢,我全家還可以一起幫我還呀!”
“就是的!我們以後做善事,痛改前非,不就好了!高人,快告訴我們怎麽去掉這些斑!”
“誰知道拜神,能拜出這個結果?我以後再也不說推翻邱神祠什麽之類的鬼話了!”
鐘慶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了。
他說:
“有的神,就算歷史深厚、歲數大,又有什麽用?”
“而有的人,雖然只死掉一年,可他無論生前,還是死後,都一心向善,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壞事,心心念念造福家鄉,這難道不比邪神,甚至絕大部分普通神靈、特別是經常無動于衷的神靈,都要優秀嗎?”
“還有些上聖,高高坐在青雲端,慈悲眼望着世間,呵,還不接受《靈感》的采訪,在那裏擺譜。這樣的上聖,是不是還不如生前的邱柯,哪怕修一條路、蓋一所學校……”
“太可笑了……”
他轉達邱柯的話:“邱柯說,他仍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只是因為鄉親們的念力,讓他今天擁有了一些神力。他還是希望故鄉人把他當做那個平凡的邱柯,想大家得到幸福的那個邱柯。他會一直看着你們。”
“轟”。白琦無聲息地推了一掌過去。野仲游光本來就被邱柯克制住,如今先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住,而後極其狼狽地跪坐在祠堂前。過一會兒,當地的地府工作人員就會率鬼,把這幾個作惡的經濟罪犯帶走。
“好簡單……”
鐘慶微微睜大眼睛,而白琦垂首笑了笑。
如果是常人驅趕野仲游光,就把麻子、豆子和家人的毛發丢進井裏就好了。
可是,像冥王、泰山府君、五道将軍,天生就是野仲游光的克星,可以輕松鎮壓住這個團夥了。
白琦牽起他手來,準備帶同事揚長而去。
可那邊人還在撓來撓去,邱柯又于心不忍,問鐘慶:“老板,他們真要癢一輩子嗎?”
“不是什麽‘金錢瘡’,我編的……”鐘慶小聲說。
“以前我見過人長這種東西。游光那邊濕氣煞氣太大,估計還有很多黴菌什麽的,他們站了那麽久,得了濕疹,随便塗個皮膚藥膏就好了。回頭讓之之去藥店買鹵米松軟膏,擠出來,放到小玻璃瓶裏賣給他們,就說是邱神開光過的神藥,五百塊錢一管,建議多囤,因為我們馬上就要走了。”
白琦聽見:……
*
晚上。鬼員工們都去邱祠吸香火了,今天邱祠香火大盛,他們都喊着讓同事請客。
“了不起了不起,別人家公司問員工構成,都是問:男人多少,女人多少。咱們公司以後問員工構成,就得問:活人多少,死人多少,神仙多少啦!”
邱柯恢複了不好意思,但仍然大方地跟同事分香火,看着別人陶陶然地吸,自己呵呵樂。
至于鐘慶和白琦,他們在村長家就餐。
從村長的話語間,鐘慶漸漸知道,這個村以前特別窮,是因為邱柯的資助,才脫離了貧困。而拜游光的那一批人是鎮裏最富的人,估計拜邪神,也拿了很多不義之財,經過這件事後,他們的款都扣了不少,估計會對企業造成重創吧。
多行不義必自斃,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鐘慶陷入沉思,無論是最近的送雞蛋結血契“山魈”,還是今天的“野仲游光”,其實都因人的貪婪而來。他們這期雜志,雖然勸導人們正确拜神,又或者抵制邪神,其實都是讓人們有正念,不要有邪念。
等這期雜志發行,越來越多人會分辨正誤,帝都甚至華北的亂象,應該會好許多許多吧?
村長:“兩位高人,說到這個,你們知道不知道,現在冥府還能借陰債嗎?”
“啊?”村長怎麽也動了這個念頭了?
鐘慶看了一眼搖頭的白琦,解釋道:“冥府已經很久不做這種事了。”
村長:“我猜也是,冥府那麽大的地方,肯定不在乎咱們陽間人這點小錢小利,所以幹脆不做了。”
鐘慶心道:那倒不是。大概率是如今信冥府的人太少了,朝冥府借陰債的人也少了,冥界銀行幹脆就關閉這個稀稀拉拉沒什麽進賬的部門了……
翻了一會兒手機,鐘慶也好奇:“白總,在《靈寶天尊說祿庫受生經》說過,曾經酆都北帝有一棵寶樹,種在冥京,下輩子要投胎成人的男男女女,要往寶樹上射箭。”
“射得東枝,得官爵長壽身。射得南枝,得延壽康健身。
射得西枝,得富貴榮華身。射得北枝,得貧窮困苦身。”
鐘慶的眼神濕漉漉的。他明明方才在村民面前像個成熟的主編,現在卻像是朝大人讨問寶貝或者糖果的孩子,好奇地問:“真的有嗎?”
白琦僅僅以微不可查的表情滞了滞,才道:“以前倒是有一棵,現在沒有了。”
鐘慶沒有發覺他的反應。長籲一口氣:“太好了,這個制度不公平。”
白琦笑:“是,像你這樣立定跳遠都跳不了一米的,射箭估計什麽也射不中……”
鐘慶連連搖頭:“我要是知道有這個制度,會窮盡一生練習射箭的!”
白琦溫聲道:“那要不,重新恢複這個制度?”
鐘慶看着白琦那張俊美無匹,一點也不像開玩笑的臉:……“您不要吓我!您怎麽這樣啊?!對了,阿文……體育好嗎?”
白琦偏過頭去笑:“你們文人,是不是體力都很差?阿文碼字時間久了,都會讓我給他揉手指。”
鐘慶也低頭樂。他高中的時候,是真想寫完作業就把手給柏寒揉,可是關系還沒到,他說不出口。
他覺得自己确實有一點點像文曲星君。但又不敢想。于是他決定今天不許想。
白琦時而站起來給鐘慶夾菜,有的小吃,鐘慶夠不到。
最近鐘慶沒有聯系他,他很不習慣,來回看手機,還漏接了鄭米米的電話。鄭米米說他怪。怪什麽怪,神仙一向克制又冷靜,不會有出離的舉動,白琦冷冰冰地跟鄭米米說,我一點點都不想鐘慶。
兩個人今天都很默契地繞過了關于劉平之的一切話題。自然沒有看見,劉平之剛在群裏歡天喜地說,掙了快一萬了。
夜晚的星子很亮,南邙村的小菜也很好吃。特別是炸物,無論是小雞柳還是茄盒,都很酥脆。再澆上一勺番茄汁,酸酸甜甜……白琦一向喜歡美食,又鼓搗鐘慶去給他下廚做個番茄牛腩。他的雙頰鼓動着。
氣氛很是愉悅。聊着聊着,村長又提起一件事。
“不瞞二位,我一直有個棘手的事……還請二位幫我出出主意吧。”
鐘慶:“您直說就好。”
“就是我們村兒,附近有個廟,供着個活佛,那屆活佛去世前,指定了投胎轉世的範圍和大概人選。”
村長憂傷地嘆了一口氣:“按說我覺得這事兒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誰料,有一天,一群人來到我家,跟我說,我那三歲半歲的兒子是活佛,還要接他去廟裏。”
“這怎麽可能呢?”村長說,“我最了解我兒子了,他很平凡的。我當場就跟那些人說,你們重新找人吧,一般不是有好幾個備選嗎?”
“那些人說:沒有,我兒子就是唯一的活佛。明天他們還要來接人,這可怎麽辦呢?”
鐘慶:……
他知道,活佛轉世擁有很嚴密的程序和規矩。不過村長所說的活佛,不見得,就是他理解的那個活佛,聽上去還怪蠻橫,怪不正經的。
他跟白琦對視片刻。正巧,聽到有個女的大聲喊:“村長!村長你兒子又搞事啦!全村的豬都被他放倒啦!”
“隔壁的小樹也被他砍啦!”
“他還往魚塘裏撒尿啦!”
“他還把閱讀書全撕了扔在大街上啦!”
是不是真的活佛,鐘慶不确定。他能确定,如果這孩子去做活佛,整個廟都會被這個活佛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