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火苗◎
常夏今天應該是有插花的課程, 她特地穿了一身較為正式的素色和服,光潔的緞面上繡着些典雅的花紋,這樣的布料吸水後會變得極為沉重。
就算少女有咒力強化身體, 覆蓋在體表用于分開水流,但是蹒跚的腳步仍顯得笨拙。
我一直在讨好別人,犧牲一部分自己的利益, 換取茍活的機會, 在壓抑中沉沉喘息。
于是別人為我勉強自己是件非常稀奇的事。
她在死寂的深綠裏, 彎腰為我折下一枝“金色的迎春”——宛若在泥濘中掙紮的姿态深深地吸引了我。
潭水冰冷刺骨,濕潤的衣擺緊貼小腿皮膚,貪婪地汲取熱度,重新上岸後常夏臉色發白。她垂下眼簾, 将緞帶遞到我面前, 笑容顯得有些脆弱:
“對不起……剛剛是我太着急了, 對你說了很重的話。”
“這一定是你很珍貴的東西吧?”
水滴接連不斷地從常夏的衣角墜落, 在地面上濺出一朵朵深色的印痕, 但她遞給我的手卻溫暖又幹燥。
能嫁入禪院家,常夏同樣覺醒了術式。她的能力與控制火焰、溫度相關, 雖然做不到在體外釋放傷人的火焰, 但是控制身邊已有火焰大小倒是綽綽有餘。她因此十分擅長料理。
沒有想辦法立刻弄幹自己, 而是先用術式了保護緞帶麽?
看着安然無恙的緞帶,我忍不住露出感激的笑容, 緩緩伸出雙手将常夏的手掌同它一同攏起:
“嗯,是很漂亮的緞帶。但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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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需要緞帶了。
将臉頰貼上她溫熱的手背, 我歉疚地安撫她:
“常夏的身體更加重要。真可憐, 你一定很冷吧?快回去脫掉濕衣服、泡個熱水澡, 好好休息一下吧。”
疲憊使我動作遲緩, 咒力也比尋常微弱。察覺到這點,常夏擔憂地扶住我的肩膀:
“可是我實在放心不下……我先送你吧。”
我抓住常夏的手指緊了緊,擡起眼睛,期盼地望着她:
“我不想回去,直哉還在上課,回去什麽也沒有……我一個人睡不着。”
“所以一起好不好?一起回去吧,讓我去常夏那裏。”
她反握住我的手掌,輕輕應了聲:“嗯”。
常夏推掉下午的課程,将我帶到了她的住處。
作為未婚夫妻,常夏跟扇住在同一座院子。我并不習慣和人過于親近,再加上阿玲叮囑的避嫌,所以這還是我第一次去常夏住的地方。
這讓常夏十分緊張,路上一直忍不住同我說着話:
“我聽人說過,‘咒文’是非常消耗精神力的工作。明明頭腦負擔已經到了極限,但身體的活動量卻很少,還不到需要休息的地步。兩者一旦不同步,人也無法睡着。”
“這時候如果泡泡澡或者按摩一下,讓身體放松,就能更容易入睡。”
她聲音婉轉悠揚,說到害羞的地方會稍微停頓,使人聯想到枝頭輕盈躍動的小鳥。
“我那裏有柚子浴鹽,你會喜歡麽?不介意的話,在我那裏稍微泡個腳也好……”
和肆意在小狗身上尋找安慰的我不同,常夏純潔的話語中還飄蕩着尚未被玷污的清香。我轉動依靠在常夏手臂上腦袋,去看她的新雪般潔白無瑕的臉頰和脖頸——
比起說一套做一套、肆意妄為的直毘人,扇在這方面反倒更加遵守禮節。
可我不覺得羨慕,反而覺得那樣的常夏很可憐,于是一時心軟答應了她的建議,說:
“請讓我在常夏那裏洗吧。”
兩年來,我的體弱大家有目共睹,現在又是一副随時會在浴室暈倒的疲憊模樣。拿出“心情低落不想見到侍女,損傷作為未來主母的形象”為由,實在放心不下的常夏只好散去下人,親自照顧我。
說是照顧,不過是小女孩般的嬉鬧,毫無效率、不分彼此——
水滴從空中砸向地面,化成細小的水霧再度升起。奶白色的霧氣四處彌漫,模糊了邊界和時間,營造出一種溫馨又暧昧的氛圍。
我們一同赤腳站在菱形瓷磚上,浴室很大,但淋浴頭下水花的範圍卻很小,當一個人沖水時,另一個人便要坐在一邊的凳子上,先做些別的事情。
一般是這樣的。
可知書達理的常夏卻被那水霧蒸紅了臉,在我體貼地跨入水簾試水溫時,沒有去取她喜歡的浴鹽,或者香波,站在原地的她茫然地望着我,顯然完全忘記之後要做些什麽。
只有我一個人被打濕是件奇怪的事,我也不喜歡她眼裏的懵懂。
真可憐。
而我這樣虛僞做作的人,其實沒有稱得上朋友的東西。人生中最親近的兩位女性,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常子。
“你可以再過來一點哦。”
相處方式暴力和擁抱,二者選其一。我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後者,伸手摟住常夏的脖子,将她入這溫熱的雨幕之中。
水滴沿着她漆黑的長發不斷下滑。常夏朝我伸出手指,輕輕将我潤濕後貼在面上的鬓發,別向耳側。
……
洗完澡,常夏坐在我身後,拿着一把牛角螺钿細齒梳為我梳開濕發。她用上了術式,手掌間有融融暖意随着動作緩慢烘幹我的頭發,叫我忍不住舒适地眯了起眼睛。
索性将身體依靠在常夏身上,像貓一樣輕蹭她的肩頭,任由她動作,感激道:
“謝謝你……洗完澡的确沒那麽難受了。那常夏呢?已經不冷了麽?”
或許是一起洗澡增進了我和常夏的感情,她和我說話多了幾分俏皮,迫不及待地向我分享更多關于自己的知識:
“我可沒有那麽脆弱吶。你忘記了麽?我好歹也是你的老師。”
“而且你聽過‘五山送火’麽?我們家的術式就出自那一脈。”
在禪院家待了兩年,耳濡目染之下,我對京都本地各種祭典均有所了解:
“嗯,是弘法大師為了驅散疫病,在山上點燃篝火的活動吧?”
每年8月16日夜晚,負責祭典的術士會在大文字形,妙法形,船形等五山生火,用篝火描畫出各種文字,将盂蘭節回歸的死者靈魂再度送往彼岸。
常夏笑着繼續解釋說:
“是的,一般會讓我們家的人用術式點燃篝火。相傳火焰有淨化污濁的作用,只要将映照火光的酒液喝肚子裏,就能保佑這一年身體安康、無病無災。”
“不過我是女孩,術式也很微弱,只能放出一點火焰,所以活動是哥哥主持。我只要在旁邊打打下手,做點防止火勢蔓延的後勤工作。”
不愧是正統出身的大小姐,說到家族一脈相承的事業,常夏臉上浮現出一種莊嚴而動人的神情。
如同墜落的星辰,火光接連亮起,耀眼的光芒劃破漆黑的夜空,滾滾濃煙不斷升起,好像魂靈灰色的影子随夜風飄往彼岸。
——她繪聲繪色的敘述也讓我跟着向往:
淨化麽?聽起來真是個有意思的詞,如果火焰的大小和淨化程度有關,那整座山都燒起來就更好了。那樣的大火一定能淨化整個京都,壯觀到被所有人銘記。
只可惜我的老家沒有那樣的習俗。
畢竟歷史悠久的咒術家族,為了避人耳目總喜歡把府邸安排在山上。山林枝葉茂密、本家大宅的主體又多是些堅硬的木頭。
火應該更旺一些——把整座山全部燒掉。
如是想象,我忍不住感嘆:
“我也想看看那種景色。”
好在常夏并沒有看穿這個願望的可怖面貌,她欣喜地接話道:
“你想看到那樣的大火麽?”
“有機會的話,真想帶你一起回老家看看。”
我對她笑了笑:
“是啊,到時候常夏就用術式,為我把火點起來吧。”
作者有話說:
我也不知道說點啥。
反正寫着寫着
就這樣了
大概是老天爺摸我腦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