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好不起來的
第18章 18 好不起來的
【 他的感情和依賴都沒有太多的攻擊性,像一張毯子似的,總能在感到微微寒冷的時候裹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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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墨然的記憶中,林樂然從來沒有喝醉過,就是指記憶混亂缺失,人完全失去意識的那種醉,但從另一個層面,也可以說他從來沒有徹底清醒過,十個晚上裏面有八個晚上都在喝酒,他說這是他的工作,看起來也是用很坦蕩和快樂的心情在對待。
去 KTV 唱歌的時候,林樂然會搞怪點《舞女淚》來唱,逗陳墨然開心,一邊搖一邊唱那一句“人格早已酒中泡”,欠兮兮的,還要故意咬着尾音笑嘻嘻,最後拖着晃晃蕩蕩的長調唱“誰叫我是一個舞女”。
然後喝一口酒,又笑一笑,眨眨眼睛,他眼睛生的媚,一彎就很有風情,不用刻意讨人喜歡,就已經很讨人喜歡了。
餘潇潇也愛唱這首歌,說這就是我們打工人的寫照,給老板賣藝和向酒精出賣靈魂看起來很大區別,也可能沒有區別,陳墨然無心糾正林樂然的職業方向,她也知道對他這樣的人來說,不随意窺探過去是一種起碼的尊重,他們遇見的時候他就在做這個,并不知道也不必探究原因。
所以,和蘇言恰恰相反的是,他們只了解互相陪伴的五年,他們只有現在。
既然不了解過去,是無法指手畫腳地參與未來的,但陳墨然卻的确提過一次讓他不要做這個了,而且并不是在他們短暫的成為情侶的那三個月前後,反而在剛認識不久的時候。
她心疼他,真的把他當做朋友,誠懇地建議他“正經找一份工作看看”,就算是只靠這張臉,也有很多事情做,做化妝品銷售、酒店迎賓,或者前臺。
“正經”這個詞是有點刺耳的,林樂然不是第一次聽見,只有她沒有惡意,所以他沒有生氣和逃避,用認真的态度回應了這份善良,但是卻反問她:“做這些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她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因此說:“會好起來的。”
她甚至說:“如果你一開始收入不高,可以和我合租,我來付房租,兩個人一起分攤生活開銷,就會便宜很多,會好起來的,總會好起來的。”
“好不起來的。”林樂然笑了笑說,“墨墨,我已經習慣了不勞而獲啦!”
陳墨然無言以對。
好不起來的,人性就像泥潭,他知道自己懶惰、懦弱、不高尚,空有皮囊,他沒有告訴過她,曾經他也試着去做別的,但最終還是滑向了同一個地方,像水流不斷向下淌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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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那一次是嚴肅而認真的對話,此後陳墨然對林樂然的勸誡更多是一種揶揄态度,比如常常挂在嘴邊的那一句“以色侍人”,然而今天晚上,這個念頭又靜靜地漂浮在她的腦中,只是她沒有選擇說出口。
陳墨然遞了一瓶水給林樂然,細心地把瓶蓋擰開,兩個人沉默無言地坐在長椅上休息,林樂然捂着胃彎下了腰,喝了一口水又全吐了出來,掩着嘴咳嗽起來,過了很久好像好了一些,陳墨然才終于開口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林樂然扭頭望着她,很勉強地擠出一個笑來,在腦中篩選着事情中能說出口的部分,然後他問:“能讓我靠一會兒嗎?”
陳墨然拍拍自己的肩膀:“來吧。”
陳墨然身量嬌小,肩膀也薄,靠上去卻讓人安心,有一種很持續的溫暖感,很高的男人彎着身子縮在她懷裏,看起來又滑稽又可憐,像一只無家可歸的毛茸茸大型犬,陳墨然為這種想象畫面而感到有些好笑,手指插入林樂然微濕的發間,輕輕梳理着。
他能約出來的女孩子太多了,曾經收到的好感和愛意也太多,多到他可以揮霍,但那些東西都很薄,像玻璃糖紙一樣,閃亮的、彩色的,撕開包裝馬上就能嘗到戀愛的甜味,然後在舌尖化開,然後很快消失不見,林樂然嘗過一兩次,很快覺得厭倦。
有時候先厭倦的是他自己,有時候是對方,有時候根本分不清是誰,戀愛是一種暈乎乎的失智症狀,醉酒也是,他已經每天泡在酒精裏面了,就不太需要愛情。
他需要的是一個歸處,一個能被撿起來帶走,不至于躺倒在大街上被車碾過去的歸處。
他能約出來的女孩子很多很多,但是願意撿走他的只有陳墨然。
所以只要她問了,他一定會回答。
他想了想,放棄了篩選和隐藏,最終決定說實話。
“瞿鷹說,一瓶算一萬,但要喝到他喊停為止。”
“沒必要答應他,他是拿你洩憤。”
“沒關系,反正我就是幹這個的。”林樂然安靜地說,“給誰喝都一樣。”
從 MOU 走後林樂然陪李陽陽逛了一會兒,就打算送她回去,李大小姐不願意,說今晚沒有喝夠,不盡興,買了一大堆燒烤和啤酒往公園來,林樂然最不喜歡喝的就是啤酒,陪得久,醉得慢,容易吐,但他心裏也知道李陽陽的小心思——瞿鷹沒有追出來,她不高興。
後來瞿鷹來了,她高興起來,林樂然又想跑,她不讓他走,瞿鷹也不讓他走。
李陽陽希望他能為了她站出來,再激發一點瞿鷹的嫉妒,他卻一點也不想得罪瞿鷹,他只是個工具人,沒必要演得那麽真。
但是林樂然也知道一定少不了一場刁難,瞿鷹這樣的人,今晚得了難堪必然要找個人發洩,瞿鷹放話讓他喝酒拿錢,他并沒有多少被羞辱的感覺,反而笑了笑說:“瞿少小心被我喝破産。”
李陽陽對他很失望,瞿鷹得意洋洋地在旁邊說:“看到沒有,老子撒一把錢下去,他能趴在地上撿,就這種男人,你也感興趣?”
林樂然蹲在那裏,懶洋洋擡了擡眼,把空瓶子扔到瞿鷹腳下:“瞿少先結賬再耍威風也不遲。”
“我沒喊停,你停什麽?”瞿鷹彎下腰來,調出手機裏面的賬戶餘額耀武揚威地晃了晃,用屏幕拍了拍他的臉,“放心,你就算喝死在這,老子也付得起。”
瞿鷹直起身來,林樂然眼眸一暗,忽然抄起酒瓶子就往瞿鷹頭上砸去,幸好他猛然站起身形不穩,也幸好他喝得太多有點頭暈失了準頭,玻璃瓶脫手砸在地上,尖銳的脆響,李陽陽尖叫一聲,瞿鷹也被吓了一跳。
林樂然雙眼通紅,垂着手站在那裏,陰森森地瞪着人,瞿鷹心裏也有點後怕,嘴上氣勢雖然還在,但是人已經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裝腔作勢地也要提起拳頭,李陽陽拉住他:“別!”
有人勸見好就收,瞿鷹指着人呲牙,兇道:“再碰我女朋友,老子弄死你。”
“瞿鷹,算了,我們走吧。”
李陽陽拽了一下瞿鷹的胳膊,瞿鷹能追她過來,看起來這麽在乎,她心裏是受用的,因此想息事寧人,眯起眼睛扯出一個笑,走過去說:“喝多了也別打架呀,樂然,走吧,叫個代駕,我們一起送你回去。”
“不用,幫我聯系一下陳墨然就行。”林樂然低聲說,“我手機沒電了。”
“哦。”李陽陽愣了一下,“好吧。”
李陽陽人比較單純,當即真的掏出手機發消息,瞿鷹一聽,慢悠悠地也走了過來,上上下下打量琢磨,越想越覺得有意思——陳墨然剛剛不是跟蘇言在一起嗎?
夜風一起,吹起林樂然額前碎發和松松垮垮的外袍,被寬大的衣服一遮,顯得很單薄,李陽陽跟他說陳墨然答應會來,他點了點頭,瞿鷹忽然湊上前去,聲音很輕但态度輕蔑,居高臨下地笑道:“就你這樣,也配和蘇言争?”
指節捏緊,但這一次林樂然沒有提起拳頭,眼神中的怒意冰冷但平靜,幽幽地閃動在黑眸之中,瞿鷹摟着李陽陽走了,望着他們的背影,他忽然覺得惡心。
剛剛灌進去的啤酒從胃裏湧上來,他痛苦地捂住腹部彎下腰,扶住一旁的樹幹。
但是這些具體的細節對話林樂然全都沒有講,只說了最簡單的部分,陳墨然放心下來,說:“怎麽是李陽陽給我發消息,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手機沒電了。”
“你要坐到什麽時候啊,大少爺。”心情放松下來,陳墨然開始開玩笑,“我明天還要上班的。”
“已經好了。”林樂然直起身子,“帶我回家吧,墨墨。”
他眸色濕潤,在月光下瑩瑩閃光,眼角和嘴角都有紅痕,像一件漂亮瓷器披上了微微的釉色,有的時候,比如這個時候——林樂然的氣質會很特別,常常讓陳墨然忘了他是個男人。
這并不是說他像女人,有一些特質是很難歸類的,很少在男人身上出現,卻讓人覺得舒适,他的感情和依賴都沒有太多的攻擊性,像一張毯子似的,總能在感到微微寒冷的時候裹住你。
又像是下雨天安靜地走到你傘下躲雨的小狗,等着你主動蹲下身子,摸一摸他。
陳墨然伸手揉了揉他的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