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生長五年的玫瑰
第4章 04 生長五年的玫瑰
【 她沒能直視蘇言望過來的平靜雙眼,遲來了許多年的愧疚突然蘇醒,随即又消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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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執行組的人數根據組長的想法和需求配置,公司只提供底薪,其他部分靠項目分成,也就是說你養得起多少人,你就招多少人。不同項目的難易程度和金額也不一樣,這就是為什麽陸為會那麽咄咄逼人的和陳墨然争——他們并不是相親相愛的同事關系。
全公司陸為的組人數最少,他管這個叫“狼性”,一個人幹三個人的活,一個人拿三個人的錢。
陳墨然的組比較中庸,屬于最常規的配置,組長作總統籌,配一個副手兩個 BD,再加兩個男生跑現場,物料制作法務咨詢等都可以用公司的公共資源,餘潇潇是她的副手,兩個 BD 都是從陸為那邊“逃難”過來的,說實在卷不動了。
那段時間剛好陳墨然組裏原來的 BD 回家繼承家業去了,後來開了個健身房,她也就順手接收了這兩個 BD,不是故意想和陸為結梁子,但如果因此和陸為結了梁子,她也不是太在乎。
項目進程開始時加班是常事,執行就是要面對無窮無盡的絕對不可能被預先想到的各種突發問題,如果你想的話,你可以加班到天荒地老,因為就算預演一萬次,也一定會有離奇的新問題出現,而人,人永遠是最不穩定的那個因素。
兩個 BD 沒想到自己雖然逃難過來了還要死命加班,跟着熬了兩個大夜之後發朋友圈哭訴,陳墨然沒攔着他們,畢竟有的時候,确實需要在領導和老板面前進行一番“表演”。
比如陸為就演過趁老板晚上還在公司的當口開着門開會的節目,又比如就算她的領導黛西——海外留學歸來本不該沾染歪風邪氣的高材生,卻也學會了在半夜發一杯咖啡和電腦屏幕的照片。
因此當策劃組的同事幸災樂禍地問她跟意大利人打交道感覺怎麽樣時,陳墨然聲情并茂地抱怨了一番,什麽語言不通什麽龜毛又難搞什麽時差配合什麽文化差異什麽國家壁壘之類的,對方滿意離去,陳墨然收起表情。
她并不痛苦,反而如魚得水,因為蘇言的控制感會準确無誤的彌漫給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他的助理也絕對是按他的要求分毫不差的進行工作的,陳墨然很容易對上頻率。
她太熟悉蘇言了,而蘇言也果然一直沒有變過。
像走時精确的鐘表,當你摸清規律,那麽即使再過五年,他的節奏和習慣,也沒有任何改變。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會對晚宴的菜單和菜色也有具體要求啊!我不明白!”餘潇潇抓着頭發,反正文字溝通對方也聽不見,因此可以大聲吐槽,“他不是建築師嗎?!管太寬了吧!狗拿耗子!”
“建築是空間的藝術。”陳墨然把椅子滑過來,接管過屏幕查看晚宴菜單,一邊看一邊和緩地說,“蘇言認為建築是一種場域,空間并不止于形态化的外在展現,而同時也是可感知的,場域內的一切都影響着空間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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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一點來說就是,在空間內發生的一切,都會和空間産生聯系,人們進入場域參觀、吃飯、交談、游覽,這一切都必須在他的掌控之中,在建築本身的節奏和韻律感之內。”
餘潇潇聽懂了,用更通俗話的方式解釋了:“蘇大設計師是嫌我們的餐單太 LOW。”
陳墨然笑了笑:“你這麽理解也可以。”
“但我們聯系的這家已經是邊海最高端最精致的五星級了,為了讨好他還選擇了意式餐廳,他還想怎麽樣?”
“不是價格的問題,是基調。”陳墨然提醒說,“是美感。”
縱使是五星級餐廳,也會提供固定模板菜單給客戶挑選,通常也會有相應的價格優惠,大部分客戶都會選擇固定模板菜單中的某一套,模板本來就是為了快速決策而存在的。
這些模板裏面會有兩到三個貴價食材,保證整場宴席的格調,然後是供客戶挑選的可替換搭配,主食、飲料、前菜、甜品,最後當然會塞一些邊角拼盤進去,比如刺身,比如果盤。
這樣對接起來也方便,所有人做執行都會這樣選,但顯然菜單的邏輯是根據“菜”而來的,并非蘇言所看重的“聯系”。
餘潇潇崩潰地說:“菜,要和建築,産生聯系。”她環顧四周,向旁邊的小夥伴們尋求認同,“你們聽聽,離不離譜?”
被折磨了一周的同事們紛紛心有戚戚焉的點頭。
“你是藝術系才女,你可以的。”陳墨然行使小組長特有的“洗腦吹捧”招數,輕輕拍了拍餘潇潇的肩膀說,“放棄幻想,一道一道挑選吧,固定模板是應付不了蘇言的。”
工作量陡然增加,這對哪個打工人來說都是噩耗,餘潇潇砸了一下鼠标洩憤,罵道:“他真是個變态,是不是有病?”
可能有吧,陳墨然心想,蘇言毫無疑問是有潔癖的,也有可能有強迫症——不是病理意義上的那一種。
從前他們住在一起的時候,蘇言會糾結沙拉的形狀,內衣的顏色,同時擁有對長發的迷戀和不能在家裏看見任何一根頭發的執着。
他甚至分得清口紅的顏色,也喜歡幫她搭配香水,他說,香水是女人的最後一道戰袍。
和蘇言生活在一起不是什麽容易的事,但那時候的她全盤接受,欣喜地學習、吸收和成長着,并不覺得痛苦。
這些特點也反過來成就了他,給了他常人難以企及的專注度和精确度,蘇言已經成為國際上頗負盛名的新銳設計師之一。考慮到他的國籍,那麽他在國內的聲譽更旺也就可以理解了。
邊海美術館是他在國內的首個建築項目,各方都非常重視,包括他自己。
蘇言當然重視,為此計劃提前幾天回國,并且他打算獨自一人,意大利籍的助理盧卡不會随行,因為此行除了工作,還有另一個目的,甚至說,那才是最根本的,最重要的目的。
他有一朵留在彼處,生長五年不曾摘取的玫瑰,他已經準備好最恰當的禮物,只等着拆掉細軟絲帶的那根手指。陳墨然的朋友圈從來都對他開放,他看得見她已經變成了什麽樣子,長發雖然剪短,但是沒關系,總會再長的。
他有耐心,畢竟他已經等待五年。
作為整個揭幕的重量級嘉賓,蘇言的行程陳墨然是非常清楚的,但是接機那天她沒有去,因為通常慣例是跑現場的兩個男生去接待,她不想特意提出什麽反常要求。
和蘇言本人核對全部流程的會議陳墨然也沒有去,因為需要高強度對接,所以通常是餘潇潇作為副手出面,和嘉賓核對流程只是執行工作的一部分,她不想擾亂一貫有之的分工。
總之就是,不會專門去創造什麽見面的時機,陳墨然耐心地等待這件事以最為順理成章的形式發生。
彩排的那天陳墨然代替蘇言的位置走位,讓舞臺工作人員調試燈光,她嘗試着想象了一下明天蘇言站在這裏所看到的視角——為了模拟和接近一點他的身高,她甚至踮了踮腳。
毫無疑問他能看見場內的所有人。
如果明天她也站在場下,那麽當然也包括她。
夜色落下來了,新建成的美術館亮起淡黃色的氛圍燈,形狀像落在林間的一片楓葉,在晚宴開始前的發言環節,男人作為最關鍵的嘉賓壓軸出場,臺下坐着相關部門的領導、省建築協會的會長和應邀而來的媒體記者們,掌聲和閃光燈一起響起,照亮他微卷的發梢,精致的眉眼和顏色搭配得當、剪裁合适的淺灰色西裝。
他站在臺上開口,如人所料的清潤嗓音,并不昂揚,但也不過分低沉,十分符合人們曾經對海歸還未失去濾鏡時的那種精英刻板印象。
他的自我介紹也十分簡短利落,輕輕擡手,廳內四周牆壁上開始浮動起淺金色的線條,好像有着韻律節奏一般,随着他的聲線起落。
“大家好,我是蘇言。”
“歡迎來到邊海美術館。”
陳墨然說的沒錯,當蘇言站在臺上的時候,環顧臺下,他的确一覽無餘,那雙清冷墨瞳中映出會場的每一個人,卻仍然沒找到他想找到的那個,算不上多麽失望,但他仍然有些失落的垂了下眼睛。
他原本以為,她急切的熾熱的心情,應該和他是一樣的。
五年前他們不是因為任何誤會和陰差陽錯分手的,而是基于不同未來的分歧選擇了暫時分開——至少蘇言是這樣認為的。他一直在等待重逢,等待合适的時機,等待修正過去的錯誤,并認為陳墨然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她現在沒有出現,大概是有其他事情在忙,他能夠理解,且應當有對應耐心。
陳墨然忙完了所有事情,拿着一杯水斜斜靠在簽到臺旁,淺淺喝了一口。
晚宴已經開席,一切都很順利,居然什麽突發事件都沒有發生,她想不到還有什麽事情可以拿來拖延。
餘潇潇和兩個男生跑過來跟她請假,說想進去喝一杯,她點頭了,讓他們放松一點好好玩,但別太過火就行,餘潇潇渾然不覺地邀請她:“然姐,我們一起去找那個帥哥設計師喝一杯啊?灌死他,讓他折騰我們半個月。”
“你去吧。”陳墨然擺擺手,但沒說理由,只說,“我再等一會兒。”
認真想了想,她覺得自己的別扭可能來自于斤斤計較,她想着上次對話蘇言只說了十幾個字而她說滿了二十個,莫名其妙的覺得輸了。
“叮”
微信響動一聲,陳墨然掃了一眼信息欄,看見了熟悉又陌生的頭像,明白了它的來源,蘇言的信息仍然很簡單:“發言已經結束,你在哪兒?”
為了方便,陳墨然穿着慣常跑現場的女士吸煙裝,剪裁簡單的白襯衫,窄肩短身的黑色外套和西褲,适應于任何場合,不會過于正式隆重,不會過于休閑和随便,但也不會過于出衆。她想到今天的蘇言一定穿着十分得體,因此不由自主地重新折了一遍挺括的袖口,但忽然有點懊惱——居然兩次都是蘇言先出手邀約,占據了主動。
她輸了嗎?
這份勝負欲伴随着陳墨然走進內場,在視線觸到桌前那人時碎落一地,她沒能直視蘇言望過來的平靜雙眼,遲來了許多年的愧疚突然蘇醒,随即又消散了。
陳墨然提的分手。
蘇言沒有挽留,轉身就走。
那麽他們便誰也不欠誰。
無論她和他這五年的狀況如何,誰等在原地,而誰又沒有。
都誰也不欠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