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覓封侯
覓封侯
守孝的日子是單調，卻也很充實的。
本朝延續到現在，官員選拔已經自有一套标準了。空缺留置的官位本來就少，一般舉人考中後，要麽繼續讀書，考取更高的功名，要麽在官府那兒記挂個名字，每天領點錢，等哪天有官職了，就立刻走馬上任。
方孝義選擇了繼續考取功名，也就意味着這麽些年裏面，他是不會去當“官老爺”的。村裏面人人都不富有，高興完就過去了。而因為衆所周知的一些原因，他每個月的經補也總是少東少西的。
是以，守孝的日子依舊艱苦。
方孝義每天讀書作文，花惠惠操持家務。平時雖然也會給富貴人家抄書寫字換些家用，但是為了不耽誤正事，做的也少。如此，三年一晃而過。
出了孝，還有一年就要去京城考貢士了。金錢的緊迫要比時間的緊迫來的磨人。去京城，要路費，還要住宿。這些年來，他們家的日子都是過一天是一天的，很少有存下來的錢。現在将家底翻過來，再賣些家物，估計也就只能湊夠一吊錢。
“唉。”夜裏，方孝義翻來覆去睡不着，又重重的嘆了口氣。
“你別急，會有辦法的。”雖然沒有說過，但是花惠惠很早就察覺到丈夫的焦慮，“我會有辦法解決的。”她安慰道，其實自己的心裏面也在擔心，既為錢發着愁，又擔心丈夫因為這件事影響了考試。
但無論準備的好不好，時間都是推着人走的。每次考貢士的人，一個省也就十來個人，都是要在衙門提前一年記錄，屆時統一安排船只去。衙門也會發一些錢，以示父母官對大家的愛護。今年也不列外。
本來說宋先生要自己陪着方孝義去的，但是冬去春來的一場末雪，讓他起了風寒，本以為過了一陣子就能好，沒想到卻是加重了，現在竟是只能卧于床榻。宋夫人咋咋呼呼的嗓門都變小了。平日裏宋家也是安靜的，但那種安靜是靜谧而美好，不顧時間流失而怡然自得的閑适。現在卻涼的人心口有些發麻。
方孝義覺得自己進入衙門登記時，小吏讓他再堂下坐着等會而，此時一切都還是好好的樣子。随後一切就有些不對勁了。
“這位公子，我們大人有請。”小吏堆着滿臉的笑說道。方孝義不疑有他，便跟着小吏走去。卻見小吏是将他往外帶。随後，他被帶到了一輛馬車旁。
“這是去哪？”方孝義着實有些不解了。
“大人有些事要與公子詳談。”小吏有些擠眉弄眼地，“就是咱們的天老爺，公子啊，你要不一樣喽。”
方孝義一聽是知府讓他過去，頓時恨不得轉身就走。但是想到自己的處境，為了不耽誤了科考這件大事，他還是咬着牙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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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地，方孝義一個人坐在馬車裏，只覺得怒氣在心口盤旋。他緊緊地攥住腿上的布料。“也許怪不得這位大人”方孝義心裏反複想着，“也許他根本不知道，是我爹瞞着人家娶了人家的女兒，是我爹對不起我們，那自然也是對不起人家家的女兒的，不能遷怒他人，心懷怨怼。不能遷怒他人。”
沒一小會兒，馬車便停了下面，車簾拉開，一個老管家樣子的人站在車外。方孝義連忙下車，便站在了一棟氣派華美的大門前。
老管家看見方孝義，忙過去招呼着，把他帶了進去。
門內更是精巧，花草樹木，無一不精心修飾。他們沿着一道修好的長廊向裏面走着。方孝義越走越不自在。他的一身補丁讓他羞澀于出現在這個地方。
他又想起了三年前中舉的場景。
放榜的那天人潮擁擠，各家的馬車把路堵的嚴實。紅榜前擠着很多的腦袋。到處是“讓一讓！”“別擠！給我看看！”嘈雜的吵嚷灌進耳朵裏。
方孝義也被人群裹着向前推。他本來不想和他們擠在一起的，從早上放榜開始他就站在遠遠的地方看着，這眼看到了中午了，也還是無休無止的樣子，只好硬着頭皮走上前去，然後就被卷進了人群中。幾經推搡，湊到了榜單前。
“第一許川穹...第三方孝義！”方孝義皺着眉頭看着榜單，“第三嗎...”“看完了沒啊你！看完了就回去告訴你家公子...”身邊的一個穿着整齊的人扒着方孝義的肩膀,正要罵人，卻在看見方孝義的臉後頓了一下，似乎是覺得這個人頂着一張小白臉，不像是和他們一樣，做人家奴才的。
方孝義又被人群推搡着出去。他捋了捋衣服，想把剛剛被人群揉搡出來的褶皺給撫平。鞋子也都被踩的都是印子。剛剛站穩，就被後面沖過來的人撞得一個踉跄，只見那人小厮打扮，邊跑邊沖茶樓上喊道：“少爺！少爺！恭喜少爺高中解元！恭喜少爺高中！”
方孝義擡頭望去，只見二樓的窗口隐隐約約可以看見一襲白衣，而後白衣翻動，一位面容俊朗的男人出現窗口，手一揚，丢下一塊銀子砸在了小厮懷裏。
“謝謝少爺賞！”小厮叫喚的更快活了。周圍的圍觀者也被不由資助的笑了起來，仿佛這是自己家的喜事。
他就是許川穹嗎？方孝義看着那抹白衣想道。不知怎麽的，突然很想走開，不願意自己在置身于一片與自己毫無幹系的快樂中。
下午，吃完縣裏面的拜鳌宴，方孝義就收拾收拾行李準備回去。走在大街上的他很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科考告一段落，生活的本來面目漸漸回歸，他不知道這段時間的離家，母親身子有沒有好些，又想，自己都不在身邊照顧，最好就是不要更壞了吧？地也空了有兩個月了......
一輛馬車駛過他身邊，突然停下了。
“敢問閣下可是方兄？”方孝義擡頭一看，是位俊朗的男子，掀開車簾，正看着他。不是許川穹是誰？再看伺候着的小厮，也正是上午得了賞錢的。
方孝義站定回了個拱手禮。上午在茶樓上隔着那麽多人撇了一眼。中午的拜鳌宴倒是坐的近，兩人雖互敬了酒，可是方孝義喝的匆忙。算起來，這算是兩人第三次見面了。
“方兄這是要回去了？”許川穹從馬車上下來，看着方孝義的包裹，驚訝地問，“下午中舉的學子在茶樓有小聚，大家以後相互也能有個照應。方兄要不然晚些走？”
“不了，我不善與人交談。”方孝義溫和地拒絕道，“家住的遠，還有卧病的母親，這幾個月一直心裏挂念，放心不下，還是早些趕路吧。”
“着實可惜。這次以茶會友聽說縣令都會來呢，而且是縣令出的錢，好讓各位都能盡個興。”許川穹似乎很是遺憾，着急地補充道。
聽見許川穹說是縣令出錢，方孝義有些惱怒，以為許川穹懷疑他是怕花錢才不去的。雖然是有這個原因，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被點破還是夠叫人不爽快的。
“确實可惜。但是我還是不太喜歡與人交談，就這樣吧，不耽誤許兄了，小生先告辭了。”方孝義又不卑不亢地拱手。許川穹連忙回禮。
許川穹站在原地，默默看着方孝義離開的背影。
“少爺咱們也走吧！”小厮不明所以，提醒了一句。
“他師從何人？”許川穹突然問道。
“啊？”小厮被這冷不丁的一問，有些反映不過來
“一個窮村子裏面出來的人，也有這身氣度了？”
“少爺，要不安排人呢查查？”小厮揣摩着心思提議道。
“嘶......這倒是不必大費周章了。走吧，去茶館。”許川穹一收扇子，跨上了馬車。
......
長廊走到頭，是一個小亭子，一個衣着富貴的男人正坐在亭子的石桌前喝茶，旁邊兩個嬌媚的丫鬟伺候着。看見方孝義，他揮退丫鬟，抖了抖衣服，站了起來：“方舉人。”
這知府姓周，天啓年第一批科考的進士。考中時已經三十有九了。在京城沒待幾年，就分到了這兒來做縣令。大抵是享受到了天高皇帝遠的福，整個人像個油光水滑的黃鼠狼。
方孝義默默念着“不幹他的事”，面上規規矩矩地行了禮:“不知大人讓小生來這兒，是有何要事要商嗎？”
一聽這話，周知府心裏先笑了：“要事？幾分能耐還敢張口閉口要事？”手上卻是虛扶了一下方孝義。
“方舉人客氣了。你們都是些有大才的才子，找你來呢，那自然是有些事想商量的了。”縣令示意方孝義坐下，“這以後啊，可都是一家人了，別那麽拘着。琳兒，來，給方舉人倒壺茶水。”
等候在後面的粉衣丫鬟上前，白皙的小手撫上茶壺，拎着手腕給茶杯倒滿水，遞到了方孝義面前：“公子。”
方孝義忙強行鎮定的接過杯子，就聽見縣令半是訓斥半是調笑地訓斥着丫鬟：“琳兒這聲公子叫得客氣了！以後可能就就要叫姑爺了！”
方孝義心下一驚，強做鎮定地說：“大人今日還邀了周小姐的夫婿前來？”
“順瑾啊，有道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周縣令又打量了一下方孝義，滿意似的點點頭，笑道：“有道是自古佳人配才子。本官呢，有位侄女。從小聰明乖順，長大後《女德》《女訓》讀的也好。”說着，周縣令有朝方孝義擠眉弄眼的一笑，“這孩子呢，從小也是千嬌百寵着長大。一直也不知道該許配了什麽人家好。唉，咱們做長輩的，就是盼着孩子們好嘛。好好一個漂亮娃娃，自然想找一個德才相配的丈夫才好。這前不久及笄後，看着正是好看鮮活的年紀，我們啊，是越來越操心了。”
方孝義聽着，冷汗便下來了，巨大的憤怒幾乎要沖垮他的克制，他死死地握住手上的茶杯。
“哈哈哈！瞎操心啊我們。”周知府伸過手來拍了拍方孝義的肩，“早知道有順瑾你這樣的才子在這，本官也就不必憂慮至此了啊。”
“大人厚愛，”方孝義起身行禮。
一絲尚未燃盡的理智牽扯着他，母親的病容，一貧如洗的家，一顆紅薯他和母親抱着熬一天的冬夜...走馬觀花般的在他腦海中跑過。他只感覺渾身所有的血液都沖上了頭，腦門上的青筋被撐的直蹦。他努力地用着平靜的毫無感情的語氣說道：“小生家中已有賢妻，只怕大人美意，”方孝義感覺每個字都是從牙齒裏擠出來的，“是小生無福了。”
“嗯...”周知府沒有看站在一旁方孝義，他轉頭望了望着長廊兩側的花木，它們被照顧的精美這都是他的財富，沒有人能拒絕的財富。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茶杯壁：“方舉人這是，不識本官的好意了？還是說。”周縣令喝了口茶。
“本官的侄女，你看不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