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終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終章)
深秋,路邊的草叢上面披着露珠,江面上還彌漫着厚厚的霧氣,偶有一個行人走在這沿江的小路上,那座大橋橫跨在長江兩岸,在白霧中若隐若現。
江邊站着一個人,身穿黑色風衣,頭發束起來,她出神的望着長江和大橋,和在上海時的神色如出一轍。
假如此時學妹在這裏,就不會問出那個問題,就會知道心悅為什麽寧願住那麽遠,也不願意搬來公司附近住。
這一切都是因為可以看到長江,仿佛看到長江,她才能夠安心,才能夠踏實。
那無數個被思念和愧疚折磨的夜晚,都是靠着那蜿蜒的江水才能夠得以救贖。
五年來,鄒心悅從未踏足過戎州,即使她的姑姑也在這個地方,每次姑姑讓她來玩,她都拒絕了。
她不敢來,害怕自己無法面對良心和道德的拷問,她活得好好的,工作,生活一切順利,可那個為她付出過的女孩呢?
永遠埋在那方寸之間。
她沒有勇氣去看望那個人。
她再一次失約了。
一夜的時間,從上海到戎州,從長江尾到長江頭,沒人知道她到底是怎麽來的,換乘了多少趟車,只看她疲憊的黑眼圈,就知道這一路是多麽的不容易,好在她終于趕在清晨時分來到這個小鎮。
昨夜她不管不顧從上海出發,可是真正來到這裏,她才明白“近鄉情更怯”是什麽感受,她已經在江邊駐足良久。
那一年,江希就是站在這裏對她說,以後這裏會修一道橋,不知道那個時候會是什麽樣子呢?
那一瞬間江希的神态,那種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憧憬,直到現在鄒心悅都還記得。
她更加不敢去看那個女孩,自己曾經答應她會經常來看她,可是五年了,自己一次都沒有來過。
她會怪自己嗎?
鄒心悅沿着江邊的小路走着,走在曾經江希帶她走過的每一條道路上,她去吃了江希帶她吃過的小吃,坐在她們曾經喝奶茶的飲料店門口。
淚眼朦胧。
不知從哪裏傳來的歌聲,是陳奕迅的:好久不見。
我來到,你的城市
走過你來時的路
想象着,沒我的日子
你是怎樣的孤獨
拿着你,給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條街
只是沒了你的畫面
我們回不到那天
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會帶着笑臉,揮手寒暄
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麽想和你見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變
不再去說從前,只是寒暄
對你說一句,只是說一句
好久不見
拿着你,給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條街
只是沒了你的畫面
我們回不到那天
……
是啊,多麽想再見她一面。
可是這樣簡單的需求,又如何能奢望得到。
她轉到了那條小巷,又看到那棟兩層的建築,她慢慢走上前。
裏面的年輕的女人站起來,笑着問道,“美女,要買點什麽嗎?”
鄒心悅搖搖頭,說,“謝謝,不買。”
物是人非,再也不是當初的樣子了。
山上的風很大,吹得鄒心悅發絲飛揚,她邁步走在安靜的墓園裏,拾階而上。
照片上的女孩還是那麽年輕,微笑的樣子一如過往,鄒心悅彎腰把那束向日葵放在墓碑前的地上,墓碑周邊很幹淨,看得出來經常有人來打理。
江母和江予姐她們還好嗎?
“江希,我來了。”鄒心悅輕聲說。
“這些年,你好嗎?”
“這麽多年都沒有來看你,你怪我嗎?”
“我知道你不會怪我,你總是遷就我,對我無比寬容。”
鄒心悅舉起手機,“你看,這是你當初考上研究生的紅榜,我拍下來了。”
“我們一起考上了研究生。”
“你知道黃瑤嗎,她現在也知道學歷的好處,準備考研究生呢。”
“齊佳在老家上岸了公務員,幾年過去,已經是一個小領導了。”
“上一次她來上海出差,我們三個人見了一面,吃飯喝酒,喝着喝着大家都哭了,因為就差你。”
“我現在的工作挺不錯的,一切都好,算是在上海站穩腳跟了。”
“你一定還知道秦彬對嗎,你走後我們就真正分手了,後來他也去了上海,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不過我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我今年已經27,父母着急我的婚姻大事,托七大姑八大姨給我介紹對象,可是那些人我一個都不喜歡。”
“我好像失去喜歡人的能力。”
“總感覺差點什麽東西。”
“你怎麽從來都不來我的夢中,你那麽小心,是害怕驚擾到我嗎?”
“那麽重要的項鏈,你說送就送,你倒是高尚了,我成了徹頭徹尾的小人。”
“你怎麽這麽狠心,我不敢面對你媽和姐姐,因為我對不起她們,可我更不敢面對的是你啊,我更對不起的人是你啊。”
“我真的好想你。”
“五年來,從未停止過。”
鄒心悅坐的更近了,她靠着墓碑,伸出手摸着墓碑上的名字,一筆一劃輕輕的撫過,字體鋒利的毛邊劃破了她的手指,可她依然沒有停下來,當寫完最後一筆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淚水順着臉龐滴落在那束向日葵上,可是再也沒有人安慰她。
她從包裏摸出那兩張照片,凝視了良久。
那照片的邊緣已經發毛,可以看得出經常被人拿起觀看。
那晚的畫面又在鄒心悅腦海上映。
“江希,看什麽呢,怎麽這麽緊張,難道是什麽少兒不宜的東西。”
“有嗎,那你看看,是不是少兒不宜。”
“不看,你知道我不愛看書,還給我看。”
想象着江希看這照片的樣子,安靜又溫柔,時而微笑,時而苦痛。
“那一晚,你把書遞給我,我為什麽沒有接過來呢。”
“你是知道我不會看,所以才這麽泰然自若的遞給我嗎?”
“那一瞬間你在想什麽呢?”
“你怎麽這麽傻?”
“我真的好後悔。”
“如果那一晚,我接過那本書,我們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
鄒心悅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着,從過去說到現在,把這些年的事情都說給江希聽。
可是,沒有人再回答她,只有那無邊的微風吹來,吹起她的發絲,溫柔缱绻好似在耳語。
仿佛那個女孩在回答,她不悔。
鄒心悅已經走了,但那兩張照片卻被她放在墓碑前。
兩張照片上都是同一個人,只有一個女孩,那是比現在更年輕的鄒心悅。
一張照片上的女孩站在沙漠裏,身後是璀璨的星空。
另一張照片上的女孩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陽光穿過車窗玻璃照在她的臉上,仿佛鍍上一層光圈,連每一根汗毛都清晰可見。
一陣風吹來,兩張照片被翻了一個面,只見那相片的背面寫着兩行小字。
第一行字有些年頭了,分明是江希的筆跡。
第二行字卻是嶄新的,仿佛上面的墨水都還沒有幹。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那風呼嘯嗚咽着,似在哭泣。
戎州火車站,鄒心悅坐在候車大廳的椅子上。
“請乘坐D1786由戎州開往錦城方向的旅客朋友們前往二層四號檢票口檢票進站。”
檢票的時候,聽到身後一個聲音響起。
“嗨,美女,你的身份證掉了。”
她回頭,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男人撿到了一張身份證,正好叫住那個丢身份證的人。
多麽相似的畫面,那一瞬間她眼眶盈滿了淚水,仿佛又看到那個女孩子站在她面前,對她說,“嗨,你的火車票掉了。”
刷身份證進了站,突然感覺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起手機一看,是鐵路總局發來的消息,正準備關掉手機,卻瞟到了一串數字,那串數字讓她仔細閱讀起那條信息。
“尊敬的旅客朋友們,因線路升級,由錦城開往戎州的K9445列車已不滿足現有的載客需求,經鐵路總局規劃,正式停運這趟列車,感謝您對我們的支持,謝謝。”
那個女孩,連同那輛綠皮的列車,都留在昨日,留在泛黃的過去,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恍惚間,她好像看到江希坐在那趟列車上,在向她揮手告別。
“女士,動車門馬上即将關閉,請趕緊上車。”乘務員的聲音把她拉回到現實中。
她踏上動車後車門自動關閉,随之慢慢啓動,逐漸駛離站臺,越來越快,越來越遠。
列車不會再回來,而她們青春的故事也結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