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往事(二)
往事(二)
鄒心悅有點疑惑,“嗯?”
她們回到椅子上坐下,江希開口對鄒心悅說,“那一年在火鍋店你介紹我的時候,說我像一個沒有解開的謎團。”
“我當時回答你的是,你想知道什麽,只要你問,我就告訴你。”
“這幾年我知道你一直存在疑惑,但你怕我傷心從來沒有問過我。”
“心悅,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即使你不問,我也都告訴你。”
聽到江希這麽鄭重的說,鄒心悅很心疼她。
對自己而言,這或許只是一個發生在朋友身上的故事。
而對于江希,卻是一個需要勇氣需要時間才能揭開的血淋淋的事實。
鄒心悅忽然不想去解開這個謎團。
江希是她在乎的人,就算不知道她的過往又能怎樣。
為什麽要因為自己的好奇,讓江希再次面對那些不願意面對的事實,再去痛苦一次。
想到這裏,她開口拒絕道,“別說,我什麽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現在的江希,是我在乎的人。”
江希搖了搖頭,說,“你是不是一直都覺得我孤僻,拒人千裏之外,你每次想問什麽的時候,我也總是岔開話題,你知道為什麽嗎?”
江希不待鄒心悅回答,看着天空,那目光穿過層層夜色,恍惚已經回到十幾年前。
從我三歲有意識之後,我一直沒有見過爸爸。
媽媽一直告訴我,爸爸去遠方工作,以後長大了他就會回來。
我小時候性格活潑,像皮猴子一樣,有一群一起長大的小夥伴。
六歲那年,我們在一起玩耍。
不知道那天為什麽大家讨論起爸爸,每個人都說自己的爸爸在幹什麽,我也自豪地說我爸爸在外面工作。
這時,其中一個小夥伴說,你說謊,騙人的是小狗。
他們都一起笑了。
我那時候還小,不懂什麽是嘲笑,只知道我沒有撒謊,媽媽就是這麽告訴我的。
于是反駁道,我沒有撒謊。
那個小夥伴繼續說,你撒謊,我聽我媽說你爸爸死了,是被你克死的。
我一下非常生氣,雖然我不懂克死是什麽意思,但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
我對他大聲說,你亂說,我爸爸沒有死,他只是去工作,等我長大他就會回來的。
那個小夥伴一下把我推倒在地,我們別跟她玩了,她是一個撒謊精。
說完那些小夥伴都跑走了。
等他們走後,我越想越難過。
不止是因為他們不理我,而是他們說我爸爸死了。
我的爸爸沒有死。
我帶着一身灰塵哭着回了家,媽媽正在廚房做飯,看到我哭着回來,蹲下來拍了拍我身上的灰塵,問我是不是受欺負了。
我看到媽媽後哭得更傷心,點了點頭說,他們說我把爸爸克死了,我說我爸爸沒死。
他們說我撒謊,不跟我玩兒。
媽媽,我爸爸呢?
他真的死了嗎?
我好想他,他為什麽一直不回來看我。
那一次我媽媽也哭了。
她抱着我說,小希不哭,等晚上媽媽帶你去江邊,告訴你爸爸去的地方。
我停住了哭聲,問她真的嗎?那我是不是能看到爸爸。
她點頭說可以。
晚上夜幕降臨之後,她帶我去江邊,天上繁星閃爍。
那晚媽媽指着天空對我說,爸爸去了遙遠的星星上,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問,那我可以去找他嗎?
媽媽說不能,那是小希到不了的地方。
她告訴我,人離去之後就會變成星星,一直保護着他想要保護的人。
和你小時候問奶奶一樣,我問媽媽離去是什麽,是不是爸爸真的死了?
她望着我說,爸爸沒有死,只要我們記住他,那他就一直活着。
從那以後,我知道爸爸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些曾經說我撒謊的小夥伴,我也沒有和他們玩過。
雖然他們并沒有說錯,但是我還是接受不了他們說我爸爸死了後,又狠狠把我推倒在地的事情。
一天天一年年,我按時長大了,沒有小時候的頑皮活潑,但遠比現在開朗。
進入初中,我的同桌是一個女孩子。
我們和所有中學時期的女孩子一樣,和要好的朋友相互交換秘密。
她告訴我她的秘密,我也告訴她我的秘密。
我們相互承諾絕不對第三人講,我遵守了承諾,可是她卻撕毀了我們的契約。
第二天,我沒有爸爸的事已經在班級大範圍傳播。
我問她為什麽?
她說只是告訴了她認為要好的另一個朋友。
我質問她,不是說好不能告訴第三個人嗎,為什麽不守信用。
她跟我說對不起,說那個朋友答應她會保守秘密,沒想到那個朋友是個大嘴巴。
我沒有原諒她,不是因為被人知道我沒有爸爸的事實。
說實話,我已經不像小時候那麽在乎別人說我沒有爸爸。
而是第一次全心去相信一個人,卻被無情的辜負,那感覺讓我很傷心。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想,也不願意去相信任何一個人。
獨來獨往形單影只,有很多同學卻沒有一個朋友。
我把自己的心關閉起來,不讓任何人進來,就這樣一直到十八歲。
沒有驚天動地的謎底。
只有一個失去爸爸後無比思念父親的小女孩。
還有一個全心相信朋友卻被辜負的青春期少女。
那個小女孩和少女造就一個孤獨的我,造就了一個不願再付出真心與信任的江希。
很普通的故事,對嗎?
江希收回望着天空的視線,轉頭看着鄒心悅。
除了這些說出口的,還有一些話,江希沒有說出來。
和鄒心悅相處的這些年,自己曾無數次在心裏感激當初那一瞬間的善念,在火車站撿起那張掉落在地的車票。
因為這個念頭,她和鄒心悅的命運就此交融。
那個回眸的笑容,好像一束微光照進自己的生命裏,重新點亮她晦澀的人生。
她的快樂與信任,把自己拉出孤僻的泥淖,救贖了那顆無處安放的靈魂。
她想,遇見鄒心悅,或許是她這一生最大的意外之喜。
鄒心悅無法知道江希的內心獨白。
她被江希的話震撼了,那些往事在她心中掀起巨浪,鄒心悅看着眼前那個叫江希的女孩。
她的語氣雖然平淡,卻透出一股無法驅散的哀傷,那一刻,她真的好心疼。
好想抱抱她,抱抱那個脆弱多年的女孩。
心裏這樣想着,伸手攬過江希的肩膀。
兩顆頭靠在一起。
鄒心悅聲音很輕,但說出的話語卻重逾萬斤。
她說,“那已經成為過去,以後你有我啊,不會再孤獨了,今晚你押上所有真心下賭注,相信我,不會讓你輸。”
那個非常堅強,自打中學過後就再也沒有流過淚的江希。
在鄒心悅說出這句話後,終于打開她那嚴防死守的心扉。
她閉上眼睛,一滴滾燙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滴在鄒心悅的肩膀上,也滴在兩個人的心間。
被在意,被珍惜,那種感覺真好。
長椅上的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那條披肩搭在她們的身上。
江希打開心扉後,在鄒心悅面前話也多起來。
再也不是鄒心悅一個人說話,江希也開始主動挑起話頭。
不知道她說起什麽,引起鄒心悅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鄒心悅轉頭對江希說道,“和我考研吧江希,畢業後一起去上海,學歷高一些沒有壞處。”
“好。”江希揉着手答應道。
鄒心悅看到江希揉手,問她,“怎麽了?”
江希還在揉着手,“沒事,就是感覺手有點麻,可能是一個姿勢保持久了吧。”
“我來給你揉揉,以前我學習樂器的時候,手總是會疲勞,後來在老師那裏學了幾招按摩術,每次手不舒服,按了之後都會改善。”說着拿過江希的手,幫她按起來。
看着鄒心悅認真幫自己按摩的樣子,心裏又泛起感動。
江希,你何其幸運,能遇到這麽好的人。
她抽回依舊麻木的雙手,看了看時間說,“感覺特別舒服,真的很有效,我們回去吧,再待天就亮了。”
“走吧,待會兒還要早起。”鄒心悅站起來,順便把江希也拉了起來。
回到酒店,鄒心悅沉沉地睡過去。
可是江希在大喜大悲之下根本睡不着,她感覺自己的睡眠似乎越來越差。
要麽睡不着,要麽睡着了但做很多噩夢,這就造成她每天醒來後,頭都昏沉沉的。
她想,等到回家後,一定要去抓幾副中藥來調理一下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