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曾經
第21章 21 曾經
在楚然上車的前一秒陸行舟改變了主意,當街三下五除二将人扛上了車。
從天闊雲淡重回密閉的車廂,車門合上的那一瞬間楚然警鈴大作,“你出爾反爾?”
陸行舟越過肩膀用力把他禁锢在後座,一股濃重的煙草焦油味瞬間将他籠罩。楚然拼命掙紮起來,右肘狠狠向他胃部擊打,陸行舟卻一聲不吭地扛着,半晌才嗓音壓抑地道:“剛才心裏煩,在車裏抽了根煙,覺得嗆我就開窗。”
“今晚的事你不想說就不說,我不逼你。要是心裏還不舒服盡管再打我幾下。”
話裏竟如此妥協。
楚然怔了一下,随即清醒過來,翻出手去想開車門,手腕卻被人死死抓住。
“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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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行舟不常說這個詞。只有面對楚然,他時常把它挂在嘴邊。
初三那年升學壓力大,楚然整天把自己埋在書堆裏搞題海戰術,兩頰都瘦得凹進去。當時澤川正忙着進行一項A股重大資産重組,陸行舟每天光中介就要應付好幾波,從律師到投行全都拿着冗長的訪談清單上門,一副要踏平頂層辦公室的架勢。他一邊要處理公司的事一邊要操心楚然,擔心這個好勝心強的小子把自己逼得太狠,于是就提出去電影院看場電影勞逸結合。誰知楚然倒是放下錯題集走出學校了,他卻因為跟并購對象的電話談得太久誤了時間,匆匆趕到影廳門口的時候電影已經開場十五分鐘了。
“對不起楚楚,”他微微喘息着,歉疚地望着強忍怒意的楚然,“我來晚了,我們快進去吧。”
那天楚然一身藍白色校服打扮精氣神十足,挺着個筆直的背挂着雙肩包,神情一半氣惱一半倔強,瞪了他一眼後将鴨舌帽檐狠狠一壓,一言不發地轉身就往檢票口的反方向跑。
“楚楚,楚楚——”陸行舟就在後面追,邊跑邊解西服外套晃開礙事的領帶,耳聽見自動扶梯處傳來的怒氣十足的咚咚咚咚腳步聲,腸子都幾乎悔青。等到終于在一樓把人抓住時,他開口就是這兩個字:“別走。”
最終楚然真的沒走,兩個錯過了前半小時的人一路弓着腰道着歉找到他們的位置坐下,陸某人懷裏還抱着一桶爆米花兩大杯可樂。本來事情到這裏算完滿解決了,誰曾想中途他居然又因為太累睡了過去。那次實實在在把楚然給氣壞了,電影結束以後在夜色濃濃的街上大聲吼他:“跟我看電影就這麽無聊?你以後永遠也別想再浪費我的時間了!”
小男生總是動不動就永遠永遠地挂在嘴邊,其實他哪裏知道,辭海收錄九萬字,永遠二字最難寫。
後來父母忌日那天陸行舟獨自上山掃墓,剛剛坐上輪椅的陸和澤沒有辦法同去。回別墅時已經是深夜,萬籁俱寂,遠遠的漆黑一片,只有楚然的房間還亮着燈。
陸行舟直覺那是在等自己。
他在房間門口站了半晌才推門而進,脫去純黑外套,倦怠地往床上一躺,“別熬得太晚,對眼睛不好。”
始終伏首做着作業的楚然沒有回頭,筆尖劃在紙上沙沙作響,沉默着一言不發。
靜了許久,陸行舟說:“楚楚,別走。”
楚然寫錯了一個字,拿修正液去塗,塗完再寫還是錯了。“我今晚要通宵刷題,”他說,“哪也不去。”
那晚陸行舟果真就在他床上和衣而眠,第二天早上醒來,房間裏的中考生已經上課去了。桌上多了個卧有極難看煎雞蛋一枚的白瓷盤,盤下壓着張手寫“賬單”:五分熟雪花雞蛋一例,合計人民幣一千元整,現金或刷卡均可,支票概不受理。
當時陸行舟心中大哂,原來楚然也會開這樣的玩笑。
那一次的雞蛋是鹹了還是淡了他已經記不清,紙條上的字卻還記得一清二楚。這一次楚然再聽到他說“別走”,溫情脈脈已經變為恨意重重,不肯給彼此一丁點轉圜的餘地。
人果然是會變的。
“楚楚,”陸行舟強壓下眉宇間的落寞,抱着他的肩低啞地問,“以前我犯了錯你肯給我機會改,現在為什麽不肯了?我究竟什麽地方做得不對,讓你對我這麽失望?”
他也想回到從前,做夢都在想。他的夢裏除了父母大哥就只剩楚然一個。他會夢見小時候冒險教他握方向盤的父親,夢見次次都幫他善後的母親,夢見身體還好的時候帶他四處野騎的大哥,夢見絕食明志誓死不再學鋼琴的楚然。
他這支鍍金的手表上曾經也有過平淡溫馨的時間刻度,只是不知道機芯出了什麽錯,一分一秒漸漸偏離了。
“跟我回家,我不會把你關起來,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楚然安靜下來:“那就放我回學校。”
“不行,”陸行舟維持着近在咫尺的距離,定定地看着他,“起碼今天晚上不行。我怕我一放你回去,那小子就在宿舍樓下等着你。”
不能怪他把大學生想得太龌龊冒進,實在是年輕人的熱血上湧時行為總是不受控制。
夜色深沉,楚然彎曲的睫毛輕顫了兩下,蘊藏了千言萬語的眼睛一點點關上了,把所有情緒通通鎖在深不見底的眸子裏,同時把陸行舟趕出了自己的世界。
陸行舟遲滞了片刻:“你一定要走?”
楚然看着眼前緊繃的下颚,挪開視線正要重申自己的态度,隔板卻被人匆促地叩了兩下,只暫停兩秒接着就又叩了兩下。
一定是有急事。
隔板一降,裘久骁焦急地看着陸行舟,“陸總剛剛打電話來!說文柏少爺出事了,人正在醫院,讓您趕緊過去一趟。”
陸行舟雙眸一斂:“怎麽回事?”
“暫時不清楚,推測……”久骁停下來,沉重地點了點心房位置,“是這裏的問題。”
車廂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