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5.
唐啓在F國海邊的涼風裏打了噴嚏。
本來一下飛機,他就要乖乖按照教練的安排去往俱樂部的酒店休息倒時差。
但他一向不服從紀律,見着F國還在豔陽高照,趕緊躲開來接他的教練隊友,打了個的士直奔海邊。
下車将将到當地時間的下午五點,唐啓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往海邊一小餐館走,他剛剛查了手機,說這邊的魚餡餅廣受好評。
落座時餐館還沒完全開張,上了年紀的老板老板娘緩慢而有條不紊地收拾張羅着,唐啓自顧自選了個靠圓窗的位置坐下,往外望去可見着茅草的檐和透藍色的海。
吹進來的涼風都是海水清新的鹹味。
唐啓拿過被風吹得翻飛的菜單本,明媚的日光打在這淺褐色的莎草紙面,将他手指修長的影都投了上去。
觸感不錯,各色菜式都是用藍墨水手寫上去的,唐啓照着手機上的翻譯,一行一行地看。
最後老板娘忙完手上的事,理了理圍裙走過來用簡單的世界語問他,需要些什麽。
唐啓也用最簡潔的世界語回答,點了這家頗負盛名的魚餡餅和一紮冰啤酒。
下飛機又坐車,沒什麽胃口,象征性吃點兒喂一喂肚裏的饞蟲。
等到簡單的對話交流完成,周遭又回歸靜谧,只有海風輕悄海潮徐徐,餐館外廳桌椅拉扯,內側廚房鍋碗碰撞。
唐啓将手機翻到背面,放任它依靠充電寶充電,自顧自悠然地将目光從窗外透藍翻着雪浪的海面飄到店裏三三兩兩的圓桌長桌,而後再飄回海面。
這項無聊的賞景活動進行了三四回,他的啤酒被佝偻着腰背的老板送上,順帶也從老人口中得知,他的魚餡餅還需要等十分鐘。
唐啓也不着急,輕笑着道過謝,啤酒象征性喝兩口,分辨着哪一口是麥子哪一口是啤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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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舌頭還沒靈敏到分辨出成分的準确比例,唐啓選擇放棄複刻這一款據說是店家自釀酒的麥色啤酒,可以問問老板夫妻,但打聽商業機密總歸不太道德。
待會兒可以試試魚餡餅,能看到餡料和表皮,他大概就能複刻百分之七八十,再嘗嘗味道,百分之九十差不離。
之前錢辛還調侃他,說所有餐飲店都該貼個告示,即偷師者唐啓不得入內。
“誰知道哪天館子裏的招牌菜就被你偷學走了。”
當然唐啓複刻人家的菜倒也不是為偷商業機密,只是為滿足自己的口.欲之歡,這項活動從他十八歲離家進車隊訓練便開始進行,到如今也有九年了。
可惜賽車隊嚴格管控飲食,且嚴格訓練,留給他的烹饪食材和時間都不多,發揮不出他百分之一的廚藝。
也是因為有唐啓和唐啓這門手藝在,全隊最快樂的時光不是教練準許自由外出,而是待在訓練基地眼巴巴等着唐啓做大餐,哪怕被唐啓使喚得團團轉都樂此不疲。
教練在飲食規定的範圍內對他們這種開小竈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奈何人太傲嬌,非要唐啓親自去請,才肯賞臉來他們的小竈聚會(但吃得比誰都開心就是)。
所以唐啓這般自由散漫還被人慣着,他的逆天廚藝占一份功勞;另外則是他逆天的賽車技巧:目前世界一級方程式比賽的記錄是他創下并保持的,迄今為止,他尚未遇到敵手。
可以說,唐啓二十七年的人生都順風順水,喜歡什麽都能做到頂尖,在隊裏有教練隊友慣着,在家父母也尊重支持他的想法,最鐵的鐵子更不用說,長那麽大都沒跟他吵過架。
唯獨不太順利的,是他的愛情之路。
自打情窦初開的十四五歲到如今,唐啓其實沒談成一段戀愛。
雖然他一直不乏追求者,隔壁賽車隊就有一個堅持不懈追求他,最後被他收為鐵哥們的朋友。
可能是他真的什麽都不缺,也不太在意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想着自己開心才是天大的事情,要把自己這顆心分一半給別人,唐啓的人生選項裏從沒有這麽離譜的一條。
故為跳過麻煩的戀愛和婚姻而得到生理需求的滿足,唐啓選擇和不同的人保持單純的炮.友關系。
先前因常年在外訓練,此舉被瞞得嚴嚴實實,便是連他父母和發小錢辛都不知情。
後來忘了是哪一年,回來跟父母住了一段時間,溜出去泡吧而被本市知名gay吧老板錢辛逮住,打了好幾回合太極,唐啓還是選擇相信鐵子,跟鐵子交代了他這些年不好好談戀愛換炮.友如換衣服的事實。
奈何鐵子是個碎嘴子,轉頭就把他賣給了父母。
唐啓記得那是他此生挨過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毒打,脊背都被蘸水的藤條抽得血肉模糊,抽完還被罰跪在老宅的祠堂前,向先祖們賠罪。
父親是這場刑罰的執行人,執行完畢,唐啓這挨罰的還留着一口氣,父親就直接進ICU躺了兩天。
那段時間母親往返于醫院和老宅,看着唐啓半死不活又死不認錯的樣子,不勸說只嘆氣。
最後是唐啓先服了軟,說,媽,你別老嘆氣,媽,你有什麽事情跟我說。
“我跟你說話,你要聽進耳朵裏。”母親一字一句道。
“我聽的,媽,我什麽都聽。”唐啓回答。
背疼得厲害,于是真誠中帶着些許敷衍。
“我曉得你到現在都沒意識到你做錯了,當然這也不全怪你,可能我和你爸對你的教育出了問題。”
“不過,阿啓,路是要你自己走的,我們能做的只是幫忙矯正。如果你自己不意識到,你爸罰你我罵你,都無濟于事。”
“我們遲早都會離開的,你的未來到底是由你自己照管。”
唐啓靜靜聽着,哪怕自己很想反駁說他并沒有玩弄別人的感情,而且還做好了安全措施。
母親搖搖頭,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別人對你要真動了心,你沒這個意思,別人也是不會說出來的。”
“那是他們自己的問題。”唐啓小小聲說,知曉母親不喜歡又悻悻地閉了嘴。
“如果哪天你自己成為你口中的‘他們’,你不要後悔就是。”母親輕聲做出嚴厲的警告。
照理說,唐啓是該為此羞愧不已,但他唯一擔心的只是父親母親的身體。
為着二老身體健康,他還是克服了自己身上那股犟勁兒,給二老做了保證,一定潔身自好。
奈何二老着實不放心他,硬要給他找個人綁定關系才肯罷休。
說起來,唐啓還是敗給了自己的孝順,他沒道理不聽父母的話——這是他長那麽大,父母唯一一次越界幹涉他的未來選擇,怎麽說他都得尊重。
和李木子約.炮他發誓是最後一次,那天他剛跟錢辛吵完架,原因是錢辛把他的秘密抖落給了父親母親。
“你這個秘密有什麽值得保守的?我酒吧裏的常客都沒你那麽亂!”
對此唐啓反怼了他最好的朋友一句話:
“為什麽別人可以亂但我不可以?”
“因為你是唐啓。”錢辛該是罵他的,但說到這一句又有些無力,“就算是我家那種三不管任我自生自滅的環境,我提出要開這個酒吧,都被我只認錢的爸媽問候了三四遍。”
“雖然只是些無關緊要的囑咐,而且我現在也違背得七七八八,但他們都至少在心裏在意了那麽一下。”
“你不應該啊,唐啓,為着不影響你,我還特意瞞着你我開這破酒吧,誰知道你熟門熟路,比我這當了兩年老板的都還懂得多。”
“你在國外這些年除了比賽,還學會了什麽?”
最後他們不歡而散,唐啓勾搭上李木子,把他自己給自己買的生日禮物,那塊鑲嵌了銀色指南針的手表也順便搭了出去。
他不缺生日禮物,大家都慣着他,哪怕回國車隊的夥伴們都漂洋過海把心意郵過來;哪怕和父母争執和錢辛吵到快決裂,該有的禮物也是一樣不少。
但他心裏依舊空落落的,所以他給自己買了一塊帶指南針的手表,這樣他就既知曉時間也知曉方向,不會再偏離該有的軌道。
結果手表被人騙走,他也得以認識宋修。
手表該送給宋修的才是,唐啓無端端想,而這一年的婚姻,他倒還真沒想過給宋修送禮物。
也許是因為不在意。
反正宋修也不在意他。
在這樣的美景美食前念起前夫着實頗煞風景,唐啓把最後一口魚餡餅咽下,又就着剩下一杯底的啤酒解膩。
這餅,材料和工藝都不複雜,可以回去試試複刻。
将酒杯放下時,又有兩三顧客掀開門簾鑽進小店,周遭的靜谧很快被熱鬧盛滿,唐啓結賬,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之前二十七年的生命裏,他都不缺乏熱鬧,唯獨缺少一份純粹的寧靜。
所以他喜好獨來獨往,可更多的時候還是和人群保持緊密聯系。
那是他的家人們,朋友們,組成他生命一部分的他無法割舍的“們”。
“你很會做菜嘛。”
相親的第一天,唐啓将宋修約到家裏面,從現殺活魚開始做兩個人的大餐。
以前他要做飯,他的朋友們都勤快得很,幫他左蹿右蹿地打下手,似乎忙得殷切而到位,實際上這樣一頓飯下來唐啓除了耳鳴加重,并沒有得到更有效果的幫助。
宋修恰好就與他們所有人相反,心安理得地倚靠着門框等吃,靠累了就到沙發上坐着,坐無聊了又踱步過來瞧他。
全程跟只貓一樣輕巧無聲,直到清蒸魚出鍋才象征性地誇贊一句,廚藝不錯哦。
那時白色的蒸汽袅袅撲鼻,混雜着蔥姜和鲈魚的鮮香;外邊的餘晖落進來,染得這白汽都一半橙黃。
宋修就在這鮮香而燦爛的霧氣裏,稍顯做作的模樣比剛出鍋的鲈魚還可口。
唐啓知道自己貪食好.色,這樣的宋修就恰好滿足。
所以找他結婚,應該是個正确的決定?二十六歲的唐啓這樣勸說自己。
當然二十七歲的唐啓證明,此路不通,此人不行。
他倆都是貪婪又好勝的性子,勢均力敵地打到兩敗俱傷,能還算和平地全身而退,都是各種權衡利弊的結果。
“唐先生,我以為我們的婚姻會充斥着性.愛的愉悅,但可惜你一點都不配合。”明明還沒有完全離婚,至少那個證沒有領過來,宋修就開始一口一個“唐先生”。
“充斥着利益與算計也不錯,宋修。”唐啓不學他的虛僞性子,有話直說道,“至少我們互不虧欠。”
可惜從宋修公司去到民政局需要坐車,不然唐啓可以把那瓶餞別酒當場起開,他們将如同在婚禮儀式當天清脆碰杯,互道一聲:
“Che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