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攝政王府,蒼雲院書房內。
淩霜正在點燈,零三沒有跟着暗衛一道回皇宮,而是跟着回王府。
霍燼倚靠在椅背上,白日裏趕了許久的路,此時覺出些累來,正閉目養神。
零三則立于一旁,詳細彙報今天都發生了什麽,“王爺走後,皇帝于午時請了兵馬司趙緣,戶部許清讓,禮部祠部員外郎宋庸,工部屯田部郎中孫宜安,禦史臺江燕卿,國子監司業崔雨凇,共同用膳。
吃的東西是皇帝前兩日就叫禦膳房備着的,名喚火鍋。期間君臣相談甚歡,皇帝還給戶部許清讓夾了菜。”
聽到小皇帝給許清讓夾了菜後,霍燼睜眼道:“然後呢?”
零三以為王爺是要問他們說了什麽,低頭請罪道:“回王爺的話,屬下當時距離有些遠,只能看到大概動作,并不能聽清他們說了些什麽。”
霍燼垂眸不語,敲動指尖。身為暗衛,最會察言觀色。哪怕王爺這會沒什麽兩樣,可專門經過訓練的暗衛,對情緒感知極強,零三感覺到王爺有些不悅。猜想是因自己辦事不力,沒能有問必答,今日一頓責罰是逃不過了。
“給許清讓夾了幾次菜?”霍燼突然出聲問道。
零三愣了一下,想了想後回說:“看動作,兩至三次。”
沒有給他夾得多。
霍燼情緒放松,“繼續。”
零三如蒙大赦,能繼續說,那就是不會挨罰。不過王爺的關注點着實有些奇怪。
接下來零三心領神會,在講到小皇帝的時候便更加仔細詳細,就連小皇帝被辣的喝了幾次水都不落下。
回完出了書房,零三有些琢磨不透他們王爺的心思。自從皇帝落水後,王爺叫他們盯着皇帝,凡事都要彙報。盯的時間越長,他們彙報的就越要仔細。活像老子盯兒子似得,現在連給誰夾菜都要過問一番。
哎,想這麽多也沒用。回去還是叮囑手下人,以後只要是和皇帝有關的事情,都事無巨細的記着然後回禀給王爺。
霍燼揉揉眉心,緩解一下疲憊感,問淩霜道:“什麽時辰?”
淩霜回道:“快寅時了。”
“去找些白布來替本王纏繞一下傷口。”
淩霜悄悄看了一眼霍燼額角的傷,不上藥兩個時辰都能結痂大好。更何況皇帝此前還給上過一次藥,眼下那傷好的已經差不多,并不需布去包紮。
不過即然是王爺吩咐,淩霜還是去尋了包紮用的布。等他拿着一卷布回來的時候,那又快大好的傷口,如今又是鮮血淋漓,王爺正對着燭光用手帕擦拭指尖的血跡。
淩霜有些不明白為什麽王爺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弄開傷口,他實在有些無奈,勸道:“王爺,您若再來兩次,怕是會留疤。”
霍燼點點桌子,示意淩霜給他包紮,“無妨。”
———
在皇城的官員每天天不亮就要收拾好準備上朝,五更天雞鳴,鐘樓的鐘聲便開始響起,穿透雲霄,這是宵禁解除的信號。
鐘聲剛響完兩聲,官道上就有馬車通行,車上懸挂着燈籠,上面用墨寫着各府的姓氏。
蕭錦年被暗衛護着,摸着黑回到瑞寧殿的後,老遠就看見小福子一直在殿外眼巴巴的張望。
小福子不知道皇帝什麽時候回來,那顆心也一直吊在嗓子眼,害怕小皇帝第二天真的不回來,那他到時候該用什麽樣的借口和理由,推了早上的早朝。
心裏正打着腹稿,還調整表情,想讓自己說話時硬氣一些,至少能不露怯,叫人看出端倪。
“小福子,快給朕更衣!”蕭錦年快步跑向瑞寧殿,在小福子驚喜的目光中擡腳進殿還不忘囑咐他再弄些吃的,他餓了。
收拾停當,蕭錦年坐在凳子上吃糕點,由于之前沒吃飽,小福子又知道他的食量,殿裏一直備着不少糕點,這會全都拿了出來。
蕭錦年向來管不住自己的嘴,拿起糕點就狼吞虎咽起來,吃的太急,噎得直喝茶才順進肚子裏。
正吃着,外面傳來太監的通報聲,說是上朝的時辰快到了。蕭錦年知道今天是有大事要做,不能遲到,剩下的也不吃了,只揣了兩塊糕準備在路上慢慢吃。
百官已至,紫宸殿內站滿了人。
蕭錦年下了龍攆,就見一個小太監小跑着過來,小聲道:“王爺已在殿外候着。”
“朕知道了。”蕭錦年心裏有數,點點頭。
在小福子的高唱聲中,蕭錦年把尚未吃完的糕點塞進袖子裏,擡手一摸嘴,眉毛一皺,板着一張臉,快步朝着龍椅走去。
在百官見禮完畢,小福子剛說完“有事啓奏,無事退朝”,江燕卿就搶在所有人前面,高喊一聲,“臣有事要奏!”
蕭錦年故意沉着聲音,“愛卿說罷。”
“臣要彈劾吏部尚書王泗水,治家不嚴,縱容其族中子弟王冉和欺壓迫害百姓,對其惡行不聞不問,有幫兇之嫌,縱的那王冉和身為學子,心中全無敬畏,在書香聖地聚衆行淫,亂茍且之事!”
江燕卿盯着一雙黑眼圈,越說眼睛越亮。
王泗安聞言不等皇帝有所反應,直接出言反駁道:“江燕卿你胡說八道什麽!”
蕭錦年眼睛一瞪,兇巴巴道:“王泗安你叫什麽叫!”
朝臣們聽出不對,立即噤聲,眼觀鼻鼻觀心。王家那些不着調的子弟是個什麽樣的,他們私下裏多少都了解一些。以前也不是沒有做出過更荒唐的事,也沒人放在眼裏。今天這是怎麽回事,一個小禦史敢參奏不說,聽着小皇帝這話頭,像是要懲治王家啊。
這可就有意思了,小皇帝不會以為憑着這麽點小事,就能讓王家遭罪吧?
王泗安也是一頭霧水,心想這小皇帝莫不是瘋了,一大早的對他大呼小叫。他拿着笏板,略略彎腰回道:“陛下,江禦史出言污蔑,臣為何反駁不得?”
“你還有臉反駁!”蕭錦年一拍龍椅,掌心通紅,疼的他直皺眉,倒是絲毫不需要演。他指着王泗安罵道:“你家中小輩放下如此大錯,竟然還有臉來反駁!”
“陛下!微臣家中小輩皆品行端正,才貌雙全在洛安城裏也是數一數二的,您這話是如何說來?就只是聽了江禦史一面之詞就下此定論,未免荒謬!”
王泗安臉上也不大高興,說話也陰陽怪氣,就差直接說皇帝你胡言亂語随口污蔑他王家優秀子弟了。
蕭錦年想到王冉和以家世欺人做的種種,打的都是王家的人的旗號。被王冉和傷的人,甚至能以百計。到王泗安這裏,就成了王家小輩品行端正,才貌雙全。
就王冉和那一副掏空了的虛樣,實在是不知道王泗安哪裏來的自信,這麽誇。
“呵,王尚書你好歹也是個為官做宰的,說這些謊話替族中子弟遮掩,也不嫌羞臊!”蕭錦年頓了一下,又嘲諷道:“王老太師真是教了一群好子孫,你王家子弟竟是禮義廉恥一個不懂,淫,,亂欺壓樣樣精通啊!”
這話說的歹毒,誰能聽不出小皇帝這是連着王家老太師一起罵了。
王泗安更是驚了,心想小皇帝莫不是真的瘋了?雖說王家在京為官的目前只有他,可幾個大洲府,哪個不在他王家手中。就連百姓不可或缺的鹽,糧都是他王家掌控,小皇帝不捧着他王家就算,竟還無辜羞辱王家!
“陛下慎言!”王泗安掌百官派官一事,又身出世家,從出生起就是被人捧着。今天被一個無權無勢空有皇帝名頭的小屁孩當衆指着鼻子罵,罵他還不夠,連他父親都被拉出來罵,這份羞辱,他如何能忍得了!
都說光腳不怕穿鞋的,蕭錦年除了這條命,沒什麽在意的。整個大瑜,除了霍燼,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怕。蕭錦年可不會對王家低聲下氣,他怒道:“王泗安!你一介臣子竟然敢叫朕慎言?”
王泗安也是一時昏了頭,至少在大殿上,要留些顏面給皇帝。可他何時受過這份屈辱,心裏十分不平。但最終還是礙于皇權,不得不低頭,“臣知罪。”
“你有什麽罪?你沒罪的很。是朕該慎言,是朕有罪才是。這皇帝不然你王家找個人來當好了,朕叫你陛下行嗎?”
蕭錦年把最後一塊遮羞布直接扯下,王泗安吓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貼着地面,冷汗連連,他再如何狂悖,也不敢與造反的罪名沾邊,“臣、臣不敢!臣有罪!”
“陛下,攝政王在殿外求見。”紫宸殿外傳來太監的通傳聲,打斷了王泗安的告罪聲。
朝臣們早已習慣攝政王會突然無故缺席上朝幾日,今日不見攝政王身影,也自以為他今日不上朝。原來是來遲了嗎?
站在前面以王相公為首的幾位相公面面相觑,他們可不認為是攝政王這個節骨眼上來,是遲到這麽簡單。怕是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坐上的小皇帝與攝政王達成了什麽共識憋着壞要整治王家了。
“宣。”
蕭錦年應允,沒一會霍燼便從殿外走進來,朝臣們偷偷打量,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平日裏高不可攀的王爺,今日竟然頭頂一圈白布來上朝,額角的地方還有血跡滲出,看着要比別處紅上許多。
而且他不是一人進殿,身後跟着貼身的護衛,那護衛冷着一張臉,手裏還拖拽着一個被打的鼻青臉腫,暈過去的人。
朝臣們不敢多言,紛紛往一側避開,讓出一條道,方便霍燼和淩霜行走。
霍燼并沒有去椅子前坐下,而是走到王泗安邊上就停下,淩霜直接将手裏拖着的人扔到地上,那人的頭正好砸在王泗安的腿邊。
王泗安聽着動靜往邊上一看,入目就是一張挂着血的臉,吓得他差點叫出聲來。
再看便又覺得眼熟,在霍燼對蕭錦年行過禮之後,王泗安終于認出被扔在他腿邊的人正是他族中子弟,王冉和。
王泗水在外任職,将兒子丢在皇城讀書,由本家照看。畢竟不是親生的孩子,加上王冉和一直以來的不着調,經常三天兩頭的不見人。
只是一夜未歸,王家人早就見怪不怪。
但王泗安也萬萬沒想到,會在紫宸殿見到被打的不成人形的王冉和。
王泗安怎麽說也是世家嫡支,雖說性子上不夠沉穩,可腦袋還算靈光,不然王家也不會選他來做吏部尚書。
只是小小的禦史彈劾,皇帝就直接定了他王家的罪過。他不過辯解兩句,皇帝卻絲毫不給顏面,連造反的罪名都出來了。攝政王頭上帶傷,族中子弟被打的半死拖上紫宸殿,加上禦史彈劾的內容,王泗安很快就将其串聯起來。
王冉和那點癖好,他們心知肚明。仔細想想,攝政王霍燼不論長相還是身形,都是王冉和平日裏中意的那一類。
想到這裏,王泗安臉色一白,這混賬玩意,怕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輕薄了攝政王!
王泗安剛想明白,就聽身側站着的霍燼聲音低沉帶着疲憊與怒意對小皇帝道:“陛下,臣要告王家子弟王冉和,将臣打傷,欲輕薄于臣。”
“不可能!”王泗安當然不能認,他也不顧什麽面子不面子,反正丢臉的也不是他,“陛下明鑒!且不說王爺是個男子非女子,就說冉和自幼體弱,傷了根本,是、是個天閹,又如何輕薄王爺!”
蕭錦年聞言下意識看了一下王冉和的下,身,不可能啊,他那日看的清清楚楚,是有反應的啊。
霍燼注意到蕭錦年的視線,有些不悅的提醒道:“陛下,您在看什麽?”
蕭錦年回神,剛要說他親眼所見。就被霍燼打斷,“王冉和是天,,閹沒錯,可他若是對身強體壯的男子施那個虐,看着對方疼痛求饒,掌握他人身體欲,,望情緒,他的病症便會不藥而愈。”
王家鹽礦在霍燼手上吃了不少虧,王泗安對霍燼自然沒好臉,聽完霍燼說的事實,他也忍不住噎道:“王爺知道的這麽清楚,難道王爺試過?”
蕭錦年聽完整個人都不好了,王泗安這麽一說,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免會帶入霍燼去想一想。
他怕霍燼控制不住自己,血洗紫宸殿,一甩袖子直接吼道:“老匹夫!你給朕閉嘴!王爺心性良善,從不與人為惡,你竟如此羞辱于他!”
由于動作太猛,蕭錦年直接把沒吃完塞在袖子裏的糕點給甩了出去。
咕嚕咕嚕——
霍燼看着滾到腳邊的白色糕點,上面缺了一角,被人吃了一半。
他彎下腰,将那塊糕點撿起來,放在自己的袖中,神色如常。
蕭錦年見狀,輕咳一聲,給霍燼投去一個眼神,愛卿好樣的,不然朕可就要出醜了!
霍燼見小皇帝亮晶晶的眼睛只注視着他。心情十分愉悅。即然這麽高興,那便讓小家夥快些回去吃些東西吧。
“陛下,臣于昨日尋崔司業于碑林研習書法,江禦史正巧也在,我們三人相談甚歡,誤了時辰,因宵禁原因,留宿國子監。
而在碑林中,曾無意遇見王冉和。他當時問了崔司業與江禦史臣是何人,為何以前沒見過。以為臣是國子監新上任的司業。
臣不願暴露身份,耽誤學子們讀書,便隐瞞了身份,只說是崔司業遠房親戚,又對第一學府國子監仰慕已久,正巧路過洛安城,便來國子監一敘。
誰知那王冉和竟然趁着天黑,往臣住的屋裏吹迷魂香,讓人将臣帶去了他在國子監內的住處。虧臣自幼習武,醒來的早,沒有讓那混賬得手。與其反抗時,由于藥性,意識昏沉,被王冉和推了一把,磕在桌角傷了額頭。”
“口說無憑!”王泗安膝行向前,高喊道:“陛下!請還王家清白!”
蕭錦年不知道為何霍燼會将他的身影隐去,這樣一來,他這個人證不就派不上用場了?
崔雨凇來不了大殿,做不了人證。蕭錦年看了一眼江燕卿,對方不着痕跡的搖搖頭。也是,即便江燕卿和崔雨凇都說親眼所見,可二人微言輕,王家有一百個理由駁回。
“臣有證據。”霍燼緩緩道:“當時臣雖昏迷,卻也聽到王冉和與貼身的小厮說要備毛筆。只因他得了一種名貴墨液,名喚‘百日恩’……”
霍燼将王冉和說百日恩用法那一段大概說了一下,不過,從用在蕭錦年身上變成了用在他的身上。
“若王大人不信,你大可去查查令侄的帳。”
王泗安聽到“百日恩”便眼前一黑,這東西實在有趣又金貴,王冉和前兩日還送了一瓶給他。也因為金貴,一年也出不了幾瓶,自被王冉和發現後,就全都被王冉和包圓了。
可以說整個大瑜,連制作“百日恩”的人手裏都沒有貨,只有王冉和有。
王泗安心裏想的,霍燼的暗衛也在他進殿前探查到,王家賴不掉。
就是王泗安也不敢再說什麽,說到底攝政王身份尊貴,手裏又有兵。換做別人,霍燼直接殺了一句也不用解釋。
而他今日甘願被人背地裏臆想恥笑,細致的說了事情經過。無非是王家勢大,又要清名。他說的越詳細,了解此事的人越多,王家就越說不出一個字來替王冉和脫罪。
為了一個旁支子弟,再與霍燼硬碰硬,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實在是不值得。
王泗安俯首,徹底認了,“臣治家不嚴,望陛下嚴懲!”
蕭錦年根本不知道還有百日恩這麽一出,他只聽淩霜說王冉和對霍燼說了不好聽的話,沒想到是說了這麽不好聽的話。
這些話從霍燼嘴裏說出來,蕭錦年都覺得玷污了霍燼的嘴。
難怪霍燼那時要殺了王冉和,這要是落在他身上,被人這麽想着,定然也是恨不得将猥瑣男打的爹媽都不認識。想想當日,霍燼還受了傷,可還是聽了他的話,直接收手。
這樣一想,比起王家那些世家,霍燼作為臣子,其實沒什麽可挑剔。不過一想到原來的世界線裏,原身因為和霍燼奪權,落了那麽個悲慘下場,蕭錦年忍不住多看了霍燼一眼。
難道霍燼如今一切都是裝的,為了讓他放下戒備嗎?
剛想完,蕭錦年就搖了搖頭。他想這些做什麽,不管是不是裝的,反正他不可能和霍燼奪權,想這麽多做什麽。
至于王泗安說的嚴懲,蕭錦年把早就想好的話說了出來,“王冉和有辱學子身份,自此以後不準其再念書,更不準再參加科考。押入大理寺關着,反省思過,沒有朕的旨意不準出來。
王泗安罰俸一年,閉門思過三月,好好整治一下你王家家風。
不過王大人你雖有錯,說到底也不是王冉和親爹。子不教父之過,将王泗水從海安府押到大理寺和王冉和關在一間牢房中,叫他好好教教王冉和怎麽做人。”
王泗安聽到宣判後,舒了一口氣。這小皇帝還是忌憚他們王家的,雖然前面看起來态度強硬,又損又罵,還用造反的名頭吓了一下他。
不過到最後連條人命也沒要,只是王泗水丢了海安府的官。
但海安府拉窮鄉僻壤,丢久丢了。王泗水不丢,他王家還要想辦法讓他調任,如今丢了也省得到時候再費力。
至于王冉和,王家子弟衆多,一個不能科考又不是都不能科考,王泗安并不在意這個。
只是攝政王的想要借小皇帝道手整他們王家的如意算盤思徹底落空了,小皇帝到底還是年紀小,膽子笑,最後只能和稀泥,兩邊不得罪也兩邊不讨好。
王泗安對此樂見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