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商桑回到家,立刻幫爺爺找衣服。
爺爺回來,就看到孫女忙前忙後,問:“桑桑,你幹什麽呢?”
“您一大早幹什麽去了?”
“我去山上采點菇,晚點你做了給你李奶奶帶去,她回城裏了,就吃不到咱們這裏的野生菇了。”
她笑着走過去,從爺爺手裏接過籃子,“槐花糕我做好了,已經送過去了,這個菌菇湯啊,得您來做,然後我們一起去見李奶奶。”
爺爺愣住,“一起?”
“沒錯!岑總沒打算阻止你們見面,是我們之前想多了,您快洗個澡,換身衣服,熬一鍋好吃的菌湯菇,我們去見李奶奶!等他們先回京市了,您可能好久都見不到李奶奶了呢。”
爺爺愣了好幾秒,然後就激動地往屋裏跑。
古方菌湯菇,商桑不會,從小到大都是吃爺爺做的,蘑菇要采雨後新鮮的野生菇,制作繁瑣且費時。
等做好了,已經下午兩點了。
她幫爺爺整理了一下着裝,端着鍋,走向隔壁。
剛進院子,就聽到岑瑾跟李奶奶說話的聲音。
“我不想回去。”
“奶奶,您知道我一定要帶您回去的,之前答應讓您在這裏休養,您保證過不會讓自己受傷,結果呢?”
“小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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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喜歡住高樓,我買了一個小院,已經重新裝修過了,有菜園,有池塘,環境好,也安靜。最重要的是離我很近,有任何事,我都能第一時間趕到。”
“你那麽忙,我——桑桑!”
李奶奶餘光看到門口的一老一小,欣喜地叫出聲,目光落在桑桑身邊的人身上,眼睛立刻泛起水意。
李爺爺端着菌湯菇走進院子,兩位老人一個坐在臺階上的躺椅上,一個站在院子裏,四目相對,那一刻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商桑看了一眼,走到岑瑾身邊,輕輕拽了一下她衣角。
岑瑾詫異地看向她。
她使了個眼色:走吧。
岑瑾盯着她看了幾秒,才扭頭看向奶奶,“您吃過午飯了,少喝點。”
交代完,她走向商爺爺,疏離地朝對方點了下頭,“您好。”
商爺爺拘束地回道:“好好。”
“我奶奶剛吃了藥,一個小時後必須睡午覺。”
“好,我記得了。”
岑瑾說完,轉身離開。
商桑跟爺爺使了個眼色,把獨處的時光留給兩位老人,然後跟着岑瑾往外走。
兩人路過她家,她停下腳步,“岑總,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好。”
沒想到對方會輕易答應,她笑着推開門,“請。”
走進院子,她搬來兩個椅子,還要搬小竹桌的時候,一只手先一步幫她擡起了桌子。
岑瑾沒說話,擡起竹桌放到兩個椅子之間。
“還需要做什麽嗎?”
商桑搖頭,“您坐吧,我去泡我們這裏的花茶給您嘗嘗。”
說完,就往屋裏走去。
岑瑾盯着院子裏的槐樹,雙手交疊放在腿上,手指有節奏地敲着。
商桑,也許确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幾分鐘後,商桑端着花茶走出來,她坐在他對面,幫她沏茶。
“岑總,您嘗嘗。”
她接過茶,“謝謝。”
兩人之間,一時無語。
商桑攪動手指,思考着該說什麽,岑瑾則不動聲色地等着她開口。
“岑總,你們什麽時候走?”
“後天。”
她詫異地看向他,“不是明天嗎?”
岑瑾看着她,眉角微挑,“盼着我們走?”
“當然不是!”
還不是她突然在雨夜出現,強勢地說要帶李奶奶離開,讓人感覺很不近人情。
“那,明天岑總有空嗎?”商桑頗為期待地望着他。
“有事?”
“明天周六,鎮子上有獨竹表演,你可以帶李奶奶來看嗎?這是我在鎮子上的最後謝幕演出了。”
岑瑾紅唇輕啓,“謝幕演出?”
“嗯,要去京市了,也不能兩邊跑不現實,明天就是最後一場了,岑總有興趣嗎?”
岑瑾盯着她,表情複雜,許久點了點頭。
“嗯。”僅有的話題聊完了,空氣一時間又安靜了下來。
商桑看到岑瑾優雅地端起花茶,對方手指很白皙修長,指甲修剪得恰到好處,仿佛白玉髓一般。
這兩天的相處看得出來,她是一個禮貌卻又疏離的人,并非不通人情。
只是太過冷了一些,和她相處不免有些心累。
一想到去了京市,兩人的交集還會延續,她莫名心中有些複雜
“茶不錯。”
岑瑾放下茶杯,張口點評。
“岑總喜歡就好。”她微笑以對。
“我該回去了。”她起身離開小桌,随手把椅子放回原位。
“好。”
商桑起身,一直送她到門口。
岑瑾感覺到身後一直有一股視線跟着她,她知道那是商桑,沒有回頭,直直走回奶奶的院子。
兩位老人坐在臺階上正滿臉笑意地說話,看到她進來,商爺爺立刻拘束地站了起來。
李奶奶心情極好,笑着跟他打招呼,“小瑾,你回來了。”
“嗯。”
商爺爺依依不舍地看着李奶奶,說:“那我先回去了,你最近血壓低,回京市了,要小心別一個人待着。”
“嗯。”
兩人望着彼此,最後還是商爺爺一扭頭,離開了。
從岑瑾身邊走過的時候,他停下腳步,拘束地開口:“請你一定要照顧好你奶奶。”
岑瑾淡漠地開口:“我會的。”
“謝……謝謝。”
商爺爺一步一步往外走,腰背佝偻着。
等商爺爺離開了院子,岑瑾走到奶奶身邊,半蹲下,握住奶奶的手,随即眉頭一皺,“這麽涼,我送您回房吧!”
李奶奶拍拍孫女的手背,笑着開口:“沒,奶奶不冷。小瑾,你陪奶奶坐一會。”
她看着奶奶一臉笑容,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脫下外套,給奶奶披上,才坐在她身邊。
李奶奶寵溺地看着孫女,“明明長得很好看啊,怎麽到現在還沒有對象?”
“我不想結婚。”
坐在奶奶身邊,岑瑾少了面對外人時的冷漠疏離,表情雖然還很冷淡,可眼睛裏已經沒有防備了。
李奶奶把桌上的一碟糕點推到她跟前,“嘗嘗,這是桑桑岑手做的槐花糕,奶奶在你小時後也做給你吃過的。”
看到碟子裏品相一流的槐花糕,一上午都沒吃東西的岑瑾,拿起一塊,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軟糯清香,甜味很淡,入口即化,竟意外得很美味。
“味道如何?”
她咽下去後,說:“不錯,有小時候您做的味道。槐花糕是您教她的?”
李奶奶笑着開口:“桑桑很聰慧的,不管是槐花糕,還是獨竹舞,她都學的很快,獨竹舞她還得過獎呢,不驕不躁,沉得下心來,這個孩子,真的很好。”
岑瑾深邃的眼眸盯着桌上的槐花糕,腦海裏劃過商桑的身影。
的确,跟她在京市接觸過的很多人都不一樣。
李奶奶突然問:“小瑾,你覺得桑桑怎麽樣?”
她客觀評價:“看似很柔弱,實則目标堅定,撞了南牆都不回頭。”
李奶奶躺在搖椅上,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含笑看着孫女,“似乎是不錯的評價啊。”
岑瑾看向奶奶,臉上浮現一抹淡笑:“她怕我拆散您跟她爺爺,說要帶她爺爺去京市,現在看來,似乎不是說說而已。”
指腹揉撚,搓掉上面的糕點碎屑,她又加了一句,“稚氣未脫,勇氣可嘉。”
“那小瑾喜歡嗎?”
話題突然轉到了岑瑾身上,她頓了三秒,無奈地看向奶奶,“您現在要擔心的應該是您跟商鵲的事,我爸媽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的。”
商鵲跟奶奶的事,她很早就知道了,所以她對商鵲并沒有半點好感。
院子裏靜悄悄的,地面上的雨水還沒幹,呈現一幅濕漉漉的清冷感覺,樹上時不時傳來一聲蟲鳴,或者是樹幹上的雨水落在地面,水塘裏,發出的清亮聲響。
李奶奶癡癡地望着地面,臉上的笑容慢慢被無可奈何取代,“我都這把年紀了,一腳都踏進鬼門關了,愛已經不是非要不可的東西了。”
“奶奶。”岑瑾握住她的手,“只要您高興,我會支持您。到了京市,我不會讓他們過多關涉這件事的。”
李奶奶嘆了口氣,“你這孩子明明很重情,但對感情又太分明了,你爸媽為了工作把你養在我身邊,是他們的不是。可他們現在已經努力彌補你了,你又何必跟他們這麽見外?”
岑瑾直接換了個話題,“商桑說明日有獨竹表演,請我們去看。”
“好啊,桑桑的獨竹舞就連外賓都贊不絕口。等她換上咱們傳統服飾表演,那就跟仙女下凡似的,你可要仔細瞧瞧啊。”
“我會的。”
李奶奶見孫女沒有抗拒,又加了一句,“你向來孤身一人,但……人總不能永遠沒個知己朋友的。你既然不喜歡男的,不如仔細看看桑桑,她是個好女孩。”
岑瑾擡眸看向奶奶,這話正中她下懷。
晚上。
屋外蟬鳴滴水,商桑把飯菜端到堂屋裏,都布置好了,才走到爺爺的屋裏叫人。
走進屋裏,爺爺并不在。
爺爺的房間很樸素,一張床,一個桌子,一個小木凳,還有一個衣櫃,其他的就是牆上挂的獎牌。
一葦渡江冠軍獎。
非遺傳人。
赤水獨竹漂榮獲團體表演金獎。
這都是爺爺這麽些年得到的榮譽。
獨竹漂流在幾十年前已經瀕臨失傳,沒有很好的保護和傳承,這些年随着網絡越來越發達,獨竹漂流漸漸被外人熟悉,越來越多人重視這項運動,喜歡這項運動,于是有了社團,有了競技團隊。
她想要适應這個時代,想讓更多年輕人加入這項運動,所以她結合了獨竹漂加上民族舞蹈,創造出了獨竹舞表演。
可是,去了京市後,她還會有機會進行獨竹舞表演嗎?
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對前路茫然的恐懼。
後屋傳來響動,她朝後屋的倉庫跑去。
倉庫裏,放着好多獨竹漂流的竹子,想要完成獨竹舞,竹子的選材非常嚴苛,必須要大頭直徑在十五厘米以上無扭曲的大毛竹,其浮力足以承載一個人的重量,這種大毛竹要在毛竹林海的深處,水土豐茂的陽坡上才能選到。
爺爺前段時間,才幫她定了一根适合的大毛竹。
此刻,爺爺正在仔細打磨她的竹竿。
松了一口氣,她走過去,“爺爺,吃飯了。”
爺爺一邊用砂紙打磨竹竿,一邊說:“等一會,我把這點修好,有一點毛刺,都會影響你的表演。”
商桑蹲在爺爺跟前,問:“爺爺,您為了傳承獨竹漂,努力了幾十年,現在要離開了,您舍得嗎?”
爺爺手下動作慢了起來,感慨道:“說舍不得,那是假的。可你李奶奶身子不好了,我……不想再丢下她一個人了。”
“沒事的。”商桑安慰道:“現在獨竹漂藝術團的獨竹舞已經有好幾個學員了,就算我不在,她們一定也行的。”
“嗯。”
“走了,爺爺,我們去吃飯吧。”
扶着爺爺從倉庫回到堂屋,祖孫兩人就着暖冬,坐在小桌前吃飯。
“爺爺,我考慮了團裏的建議,還是決定最後的謝幕演出表演竹韻.洛神。”
商爺爺放下筷子,一臉擔心地看着她,“你确定嗎?洛神你才編排完半個月,練習也不夠,若是出了岔子怎麽辦?”
她一臉堅定地看着爺爺,“爺爺,我想試一試。畢竟這是我的謝幕演出了,我想讓它完美一些。”
“既然你決定了,那爺爺支持你。”
“嗯!”
吃過晚飯,商桑回到房間,拿出她自制的平衡訓練器,其實就是一個圓柱體的木樁,上面橫着一根竹子,目光和竹子沒有粘在一起。
她站在竹子上,先努力控制住平衡,這才拿出手機,現在管理群報備了自己要表演的節目就是竹韻.洛神。
過了一會,收到一條回複。
【桑桑,你的表演時間是明天下午3:25,表演時間15分鐘。】
确定了時間,她打開獨竹舞微信群裏發消息。
【已經決定了,就表演竹韻.洛神,到時候大家記得配合我,希望我們的演出能圓滿成功。】
【桑桑姐,你要表演洛神,哇那我一定要錄下來,好好學習!】
【一定會上熱搜的,你的洛神翩若驚鴻,就像仙子!】
一條私信跳了出來。
魏陽:【你排練不夠吧,确定要表演洛神,你編的這個舞很難的,排練不夠,很容易出意外的!】
魏陽,是爺爺收的關門弟子,比她大了三歲,兩人從小就一起練習獨竹漂。
商桑:【我沒問題的,師兄還不相信我的水平?】
魏陽:【我相信你,但是為什麽要這麽着急?不是說五一假期表演嗎?怎麽提前了半個月?】
呃……
商桑突然不知道怎麽解釋,她不想現在就告訴大家她要暫時停止獨竹舞表演,這一定會影響大家。
她想了一會,發了一句條敷衍意味極重的消息:【師兄,放心,我真的準備好了,先不聊了,我去洗澡了。】
從竹子上跳下來,她走到窗邊。
遠處的二樓是岑瑾的房間,裏面的燈還亮着,人應該還沒睡。
掏出手機,她把表演的時間,地址發了過去。
等了好久,就在她以為對方是不是沒看到消息的時候,收到了一條回信:知道了。
知道了!
就三個字嗎
捏着手機,商桑無奈苦笑:“還真是一句廢話都沒有。”
把手機丢到一邊,她走進洗手間,洗澡睡覺。
另一邊。
岑瑾靠坐在被子上,一只手枕在腦後,另一只手翻着商桑的朋友圈。
跟很多女孩的朋友圈不一樣,商桑的朋友圈,不是自拍,不是美食照,更不是旅游風景圖,而是一條獨竹漂的介紹視頻,一條獨竹漂的申遺的新聞,還有一條……
讓夢飛翔:請把你的關注想分給非遺文化一點。
下面還是一個視頻鏈接。
她點開。
那是一段商桑的獨竹舞視頻,視頻中的她穿着一襲紅衣,在漫天飛雪下,站在江上,翩翩起舞。
只有腳下一根柱,手中一把傘,漫天飛雪下,她翩然起舞,一颦一笑,都仿佛是從歷史中走出來的美人一般。
岑瑾盯着視頻裏的商桑,一時間竟挪不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