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聽到許含光這麽說, 唐景初臉上不由露出幾分笑意,故意問, “這又是怎麽說?”
“教練這是要考校我嗎?”許含光在電話那頭笑着問。
唐景初道,“你說說看。”
許含光立刻來了興致, “那我就簡單的分析一下。教練和瑪麗安競技水平相差應該不大,她勝在經驗老道, 但教練卻勝在年富力強,而且……”
而且還身懷神奇的功法, 許含光自己習練光明拳之後,球場上比體能可從來沒輸給過旁人, 想來唐景初只會比自己更厲害。
“所以教練如果想要取勝, 最好的辦法就是和她比拼體力,耗到對面難以為繼,也就贏了。”許含光說到這裏, 話鋒突然一轉,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今天這一場教練本來就沒想過贏吧?”
“的确。”既然他猜到了, 唐景初自然也不會否認。
許含光又笑了起來, “瑪麗安如今這種風格, 穩健有餘而攻勢不足。教練想要贏她不容易,但想‘不輸’還是比較容易的,拖着對方打三盤完全不在話下,就像在多倫多的那場比賽。但今天卻只打了兩盤,因為你知道, 再拖下去,瑪麗安說不定會輸。”
唐景初聽到這裏,臉上輕松的表情逐漸收斂了起來。哪怕明知道許含光這句話更像是一種交談技巧——一上來就用一句驚世駭俗的話将對方鎮住,正是古時縱橫家們最愛用的手段——但她卻不會認為許含光只是在虛張聲勢。
畢竟是自己教出來的。如果這世間還有人能夠通過觀看比賽就猜出她的所想,那就只會是許含光了。
唐景初靠在床頭,“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許含光卻忽然沒頭沒腦的問,“教練你不玩游戲吧?”
“游戲?”唐景初有些莫名。
許含光這才笑道,“是啊,網絡游戲。教練以後有時間,不妨試試看。雖然大部分游戲都大同小異,但也有很有趣的地方。很多古風武俠游戲裏都有唐門這個門派的設置,可以說,游戲開發組才是把這個門派給摸透了。在這些游戲裏,唐門的功法和技能除了詭秘莫測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流派,遠程控制。”
唐景初聞言還真的産生了幾分興趣,“遠程控制?”
“是的。不過我們玩家通常管這個叫——放風筝。”許含光道,“通過各種手段牽制對方的行動,讓對方不得不跟着自己的節奏走。”
放風筝?有點意思。
本來只是打算随便停一下的唐景初總算打起了精神。
她知道許含光經常會有新鮮的觀點大概因為他從小生活在這個時代,能夠接觸到的信息太多,很容易就會延伸出去;再加上本身年輕,思想沒有受到束縛形成定勢,所以格外活躍。二者結合,自然就往往會有些旁人難以理解的驚人之語,但細細思量,卻會覺得很有道理。
“我記得教練說過,在暗器之中,網狀暗器的特長正是抓捕和控制。之前我們針對的對象幾乎都是網球,但換一種思路,用來針對對手,應該也可以吧?”許含光問道。
唐景初略略沉吟,點頭道,“要控制對方很難,但如果只是進行引導,掌控節奏,應該沒問題。”
“我覺得教練今天前兩盤打得就有點兒這種意思。”許含光說,利用網球将瑪麗安固定在一條邊線上,這其實已經是一種控制了。說到這裏,許含光忍不住調侃道,“中間還換了一次邊,其他人恐怕都要被你騙了,以為你是沒辦法同時掌控兩條邊線。等到美網相遇的時候,估計就要雙線齊飛了吧?很期待那個場面。”
估計不少媒體和觀衆都會傻眼,至于不幸成為唐景初對手的瑪麗安,就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
唐景初聞言,不自在的咳了一聲,“其實我的确還不能掌控娴熟,多少有些冒險。”
如果對手不是瑪麗安,她肯定會選擇更加穩妥的辦法。
許含光沒有對她的謙虛之言發表意見,而是接着分析,“到第二盤盤末的時候,教練是在有意打亂瑪麗安的節奏吧?”
“在長跑運動中,如果從始至終保持一個速度勻速奔跑的運動員,能夠堅持的時間一定比忽快忽慢節奏全亂的運動員更久。”許含光道,“事實上在所有運動之中,節奏都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每個運動員身上,也都有獨屬于自己的節奏,哪怕別人看不出來。而這種節奏一旦被打亂,受到的影響會很大。”
說到後面,許含光顯然很有感觸,因為他自己也是在比賽中才逐漸意識到這一點的。而有了這種明悟之後,再去看其他的比賽,很多東西就一目了然了:頂尖的網球選手,無一不是球場上的“節奏大師”,把控着整場比賽的節奏。用媒體的話來說,那就是對球場的統治能力。
所以歸根結底,唐景初跟瑪麗安的比賽,比的就是這種掌控球場的能力。
“教練今天在球場上的表現,實際上都是在探瑪麗安的底,她的體能狀況如何?該如何打破她的比賽節奏?這些你恐怕都已經心裏有數了。這就算了,你還給她挖了好多個坑,不但極大的消耗了她的體力,還刻意隐藏實力,讓她産生錯誤的判斷。可想而知,到了美網對戰時,如果她不能迅速控場奠定勝局,等待她的估計只有崩盤這一個結果。但瑪麗安本身不是進攻型選手,所以這場比賽的結果只會有一個。”
許含光将自己的分析娓娓道來。才剛剛結束變聲期的少年,聲音已漸漸由嘶啞轉為醇厚。不知道是經過信號傳遞的聲音産生了失真,還是因為許含光刻意壓低了聲音,聽在唐景初的耳朵裏,只覺得這聲音厚重悠遠,還帶着某種令人心醒神明的力量。
就像——就像很久以前,她在嵩山少林借宿時聽過的暮鼓晨鐘,擊破長夜,蕩滌冥昧。
那時她才是十二三歲的年紀,驟然遭逢家變,又一路颠沛流離,不知吃過多少苦,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第一次聽到這鐘聲時,她記得自己滿心震撼,神思陡然明澈,不由呆呆的流下淚來。從那一天起,她發下大願要重振唐門聲威,并主動承擔起養家糊口的責任,帶着母親輾轉數個城市,一直在尋找那渺茫的一線機會。
她的心裏揣着一塊滾燙的火炭,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灼燒着她。
但不要說世人,就是最親近的母親,也并不理解她到底在折騰什麽。那些思量與困惑,只能深埋在心底,無人可以傾訴。
她的路一向都是一個人走,縱然想要個志同道合之人也不可得,所以唐景初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殚精竭慮。此刻聽到許含光将自己的心思一一分說,竟沒有半點錯處,不由萬分驚愕。
她自己親身經歷了這兩場比賽,又不停嘗試,這才總算是初步找到了勝過瑪麗安的辦法,許含光卻僅憑旁觀就能分析得頭頭是道。哪怕他是唐景初手把手交出來的,最懂她的思路,也很令人驚訝。
這個時候,唐景初是真的有些遺憾這個世界武學凋敝,許含光又不可能改為唐姓,所以不能将唐氏的功法傳承傾囊相授了。
如果在那個世界,她遇到一個許含光這樣的弟子,或許光耀唐門,并非癡心妄想。
“看似她連勝兩場,積累了足夠多的氣勢,跟你對陣的時候會很占便宜,但事實到底如何,只有你們兩人自己清楚。”許含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将唐景初驚醒,聽他在電話那頭問,“教練,我分析得怎麽樣?”
唐景初回過神,擡手在鼻尖捏了捏,将方才湧起來的情緒一一壓下去,這才道,“不錯,你可以出師了。”
距離她在球場上将許含光打了個落花流水,這才過去多久?
唐景初當時已經很看好他了,但他的成長速度還要更勝過她的想象。
在這個年紀的年輕人之中,這其實是很難想象的。很多人并不是沒有天賦,但他們經歷過的事太少,又太年輕,“一寸光陰一寸金”的勸言聽過就算,很少會将心思都放在訓練上。畢竟這個喧鬧的花花世界裏,吸引人的東西太多了。
許含光顯然也想到了那場比賽,他忽然笑了起來,“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教練用在我身上的手段,可比這些要厲害得多。”
這笑聲似乎故意收斂了,怕人聽了去一般,低低的在耳邊響起來,好像通了電一般直抵心髒。
唐景初連忙将手裏拿遠了一點,又聽到許含光問,“出師了有獎勵嗎?”
“沒有。”唐景初擺出師長的面孔,“我能教你的東西有限,你的悟性很好,将來在比賽中也不能懈怠,不停的學習,才能始終保持進步。”
“知道了。”許含光無奈的答應,又問,“那我能去紐約看你的比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