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七星堡的這一樁事對蕭雪雎來說,不過是她這麽多年誅殺妖魔路上很尋常的一樁,并不值得她留心。
然在數月之後,蕭雪雎突然開始偷偷調查七星堡一事。
她翻閱典籍,查找資料,搜查那座廢舊多時的七星堡,又訪問了修真界裏的許多前輩。
她意識到自己可能做錯了一件事。
萬年以前,天魔與人族結合,生下許多半人半魔的孩子,這些孩子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只是修煉時,若走正道,要比普通修士艱難許多,渡劫時的劫雷也更為兇猛;但若選擇修魔道,卻能如魚得水,一日千裏。
因此那些孩子大都選擇成為魔修,只有小小的一部分,保持本心,留在修真界中,腳踏實地地苦修。
滄海桑田,世事變遷,時至今日,經過一代又一代繁衍,那些孩子的後人體內天魔的血脈已經十分稀薄,對他們的影響也微乎其微。
可就在這時候,有人卻發現,如果能夠抓到他們,以魔氣豢養,将他們轉化為魔族,然後誅殺,便可以增長功德,日後渡劫有金光護體,更加容易。
莫言思身上有天魔的血脈,七星堡的人一開始便是打着将他逼為魔族,最後殺掉換取功德的好算盤。
可惜,七星堡汲取魔氣的手段有些過頭,真把魔族給招來,那些魔族來到七星堡,直接滅了堡主滿門,再後來就是蕭雪雎出現,把莫言思帶回青霄宗,此後再沒了莫言思的消息。
蕭雪雎曾詢問過宗主,宗主說他已被誅殺。
周朝六十年的春天,沈望春已經坐在幽冥宮的王座上,成為望鄉城新的魔君。
而蕭雪雎也終于來到青霄宗地下的天一牢,她看到了在這裏被囚禁了将近三年的莫言思。
莫言思不久前剛遭受過一場折磨,他手腳無力,趴在地上,周身萦繞着濃郁的魔氣。
他擡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他的眼神兇狠冷厲,像是一頭惡狼,恨不能從蕭雪雎的身上扯下一塊肉來。
如果沒有蕭雪雎,在那個雨夜,他本是可以逃出七星堡的,從此天高海闊,再無人能将他當做畜生一般,任意羞辱折磨。
可偏偏蕭雪雎出現了,在他剛以為自己得到自由的時候。
他恨蕭雪雎,是她毀去了他的希望,讓他的人生再次陷入無盡的絕望當中,再看不到一絲光亮。
“你是來殺我的?”莫言思輕蔑問道,“你要渡劫了?”
莫言思知道自己徹底化為魔族的那一日就是他的死期,所以一直咬牙保持靈臺清明,但沒想到他們已等不及他徹底化魔了。
從前他聽過一些蕭雪雎的事跡,都說她是萬中無一的劍修天才,現在看來,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蕭雪雎站在結界之外,手裏握着懸光劍,她平靜地說:“我來救你。”
“救我?”莫言思臉上全是諷刺,他落得今日,全是拜蕭雪雎所賜,她哪裏來的臉說要救他。
蕭雪雎沒有與他多言,她擡手一劍破開眼前的結界,白色的流光散落一地,像是夜空墜落的星星。
莫言思愣住,呆呆看着那流光在自己的身邊漸漸消逝,表情複雜地看向蕭雪雎。
她真是來救自己的?
為什麽?
他将信将疑地跟在蕭雪雎的身後,他無法得知蕭雪雎心中的想法,曾一度懷疑她是又想在他要得到希望時給重重一擊,催他入魔。
他幾次偷襲蕭雪雎,想要獨自逃跑,卻都被蕭雪雎輕易擋下他的攻擊,她沒有反擊,也沒有指責,甚至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說。
蕭雪雎不清楚青霄宗內有多少人知道莫言思的事,宗主對此事的态度又是如何。
她破開結界的同時也驚動了在天一牢外看守的同門,很快落玉峰峰主江鴻帶領數十弟子前來阻攔。蕭雪雎本就不善言辭,何況江鴻根本不給她開口辯解的機會,一口咬定她被魔族蠱惑,與魔族勾結。
多年前,蕭雪雎曾孤身前往赤勒灘,暗殺了血魔宮的魔君,江鴻雖比她多修煉了幾百年,卻不一定是她的對手。可在千鈞一發之際,江鴻啓動了天一牢外的囚龍陣,此陣與青霄宗的護山大陣連在一起,想要破陣而出,除非有撼動整個青霄宗的力量。
即便蕭雪雎天生劍骨,到底不過是個只修煉了二十多載的年輕人,如何能與整個青霄宗抗衡。
蕭雪雎與莫言思一同被困在囚龍陣中,她手執懸光劍,飛于半空,連斬數劍,囚龍陣卻分毫未動。
她從半空落下,仰頭凝望着囚龍陣上方的那一道天河。
“我們出不去的。”莫言思向她潑冷水道。
“可以的,”蕭雪雎冷靜道,“師父說過,要出囚龍陣,除了破陣之外,還可以借用未染上因果的神器,順着天河離開。”
莫言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手上有這種神器?”
修真界的神器也就那麽幾把,沒有沾上因果的怕是一把都沒有。
蕭雪雎道:“沒有神器,卻有可以代替的東西。”
“什麽?”
莫言思話音剛落,便見蕭雪雎閉上眼睛,張開雙臂,她的身上籠罩了一層白色的光暈,随後,他看到一道刺眼白光在她的周身游走,他聽到細微的咔嚓咔嚓似骨頭斷裂的聲音,聽到血肉被撕扯分割的細碎聲響,她的四肢開始流出鮮血,滴答在地面上,綻出一簇簇紅色的血花,很快彙成了一片。
他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這一幕,
她正在将劍骨從自己的身體裏剝離出來,那附在她身體裏每一塊骨頭上的劍意被她系數逼出,化作一塊小小的骨頭,落入她的手掌。
莫言思無法想象那是何等的痛苦,像是将一半靈魂被生生扯下,蕭雪雎卻是從頭到尾沒喊過一聲疼。
那雪白的劍骨發出淡淡熒光,如同一塊皎潔的明月,又似乎比明月還要惑人。
蕭雪雎毫不猶豫把她的劍骨交到莫言思的手上。
“走吧。”她說,“劍骨應當可以壓制你體內的魔氣。”
莫言思握住冰涼的劍骨,猶豫問她:“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蕭雪雎道:“天河這裏要有人留下做陣眼。”
于是,她的劍骨化作一葉小舟,載着莫言思順着天河流淌。
莫言思怔怔看着她的身影。
蕭雪雎似有所感,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留戀,也沒有悔意,只是淡淡道:“時間不多了,快走吧。”
當年是她抓到莫言思,致使他在天一牢裏遭受了無盡折磨,可三年後,也是她救他出了苦海。
此後,蕭雪雎自抽劍骨的畫面時常在莫言思的夢中出現,夢醒時仍是一陣心悸。
他不懂,蕭雪雎到底為何要這樣做。
“……後來我順着天河逃出了青霄宗,尋找淨化身上魔氣的辦法,不想遇見薛孤禪,又無意間得罪了他,遭他囚禁。”
莫言思終于将這一樁事的始末全部交代,他長長呼了一口氣,擡起頭看向沈望春。
北風呼嘯,敲打着陳舊的窗棂,天已微亮,有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照射進來。
沈望春的臉色極為難看,陰沉得好似可以滴出水來,他就坐在那搖椅上,一動不動,仿佛被抽去了魂魄,化成一座冰冷的石像。
許久許久後,沈望春終于有了反應,他擡手,連拍了三下,起身高聲贊嘆道:“好!真好啊!她蕭雪雎真有本事啊!”
緊接着他就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笑得近似癫狂,笑到最後,連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怎麽能不好呢?
蕭雪雎為了個魔族把自己作賤成這副模樣,還有哪裏不好?
還有哪裏不好呢?
沈望春的笑聲越來越大,無盡煞氣從他的身上溢散出來,充盈了整座宮殿,地面晃動,杯盞碎裂,他附近的空間仿佛都在扭曲。
原來有一天,她也會回頭看一眼被她封印的魔族。
原來有一天,她也願意去了解一個魔族的故事。
原來……
原來這些都與他無關。
“哈哈……哈哈哈哈……”沈望春笑得彎下了腰,眼淚順着他的臉頰流淌,落在地上,映着慘淡的日光,像是凝成了冰霜。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笑的事呢?
再這樣下去,他真的不會笑死嗎?
沈望春笑得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才停下,他高興地道:“好極了,真是好極了,蕭雪雎她自作自受,活該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莫言思抿着唇,他完全沒想到在他說完這段往事後沈望春會是這樣的反應。
他那是在笑嗎?
可莫言思并不覺得他有多開心。
這些時日他關在牢中,斷了與外界的聯系,也不知道蕭雪雎如今怎麽樣了。
不過既然蕭雪雎落到沈望春這麽個魔頭的手上,想來不會很好。
但願她能收回自己的劍骨,但願她可以做回從前的蕭雪雎。
等沈望春好不容易停下笑聲,這宮室恢複了之前的沉寂,莫言思躊躇了片刻,小心問他:“我已經告訴你她的劍骨為什麽會在我這裏,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她?”
沈望春掀開眼睑,面無表情,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莫言思,他道:“想見蕭雪雎?等下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