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記下就好,”沈望春垂下眸,在寬大的袖子裏摸索了一會兒,找出一只小小的靈物袋,系在蕭雪雎的腰間,而後收了手,對她道,“行了,你們走吧。”
林硯茫然不解地看着沈望春,這麽輕易就放他們離開了?那剛才他還說要折磨師姐的?
不過想到他給師姐吃了那勞什子的噬心蠱,好像又能說得通了。
但林硯還是隐隐覺得有哪裏不對。
“蕭雪雎。”身後的沈望春忽然再次開口,叫住她。
蕭雪雎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寝宮內的燈盞随着她離開一一熄滅,沈望春隐藏在陰影裏,蕭雪雎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只聽到他說:“本座不希望你死在……除了本座外的任何人手上。”
蕭雪雎嗯了一聲。
她就這樣離開了。
這偌大的寝宮中再次只剩下沈望春一個人。
從前是這樣,以後……多半也會這樣。
沈望春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指尖,許久許久後,他發出一聲低低的嗤笑。
所有的燈盞都已熄滅,長風卷起漫天的飛雪,他的笑聲在寝宮內回蕩。
蕭雪雎變了一副樣貌帶着林硯離開幽冥宮,今日魔君在幽冥宮內設宴,有人出入也是正常,不會引起其他魔族的注意。
他們沿着林間僻靜的小路離開望鄉城,雪越下越大,走出這片林子時,林硯回頭望去,那座巨大的幽冥宮在月光下像是一頭沉睡的巨獸。
夜風吹拂蕭雪雎烏黑的長發,上面落了些許雪花,林硯伸手拂去她肩上的落雪,問她:“師姐,那個人到底是什麽人?”
“望鄉城的魔君。”蕭雪雎停下腳步,說道。
“我不是問這個,”林硯撓撓頭,“他……師姐,你從前認識他嗎?”
蕭雪雎擡頭,眺望遠方,魔界與修真界的交界處已經可以看到了,地面上覆了一層皚皚的雪,在黑夜好似發出淡淡熒光,她輕聲說:“我也不知道。”
林硯哦了一聲,嘆了口氣,自言自語:“他到底想對師姐你做什麽啊?”
他嘴上說着要報複蕭雪雎,可是就蕭雪雎現在的樣子,實在看不到他報複在哪裏。
林硯想不明白幹脆不想了,如今找到蕭雪雎,他的心多少也安定了些。
他想了想,對蕭雪雎道:“師姐,要不我們先找人把你身上的蠱毒解了吧?”
師姐既然想要回青霄宗,半個月的時間怕是不太夠用,中途如果再出了什麽差池,她師姐難不成真要因這一粒蠱蟲丢了性命。
“不用,”蕭雪雎說,“只是一顆蜜餞罷了。”
“啊?”林硯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蕭雪雎說的蜜餞是指那蠱蟲。
他疑惑問道,“蜜餞?師姐你确定嗎?”
蕭雪雎嗯了一聲,就是平日裏沈望春常拿回寝宮裏的那種。
“他……”
林硯本想問他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又覺得這樣說未免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不管怎麽樣,他都要好好謝一謝那位魔君。他改口道:“師姐,我們往哪兒走?”
蕭雪雎想要回青霄宗,可是現在她和林硯兩個都被青霄宗通緝,走在路上都可能被抓到,何況是到了青霄宗。
過幾日便是青霄宗滄溟境開啓的日子,當年長陵劍尊臨水悟道,于滄溟境之中留下的三道劍訣,引得衆多修士争相前來。
衆人不知道的是,除此之外,她師父還在滄溟境內藏了一部功法,蕭雪雎此去青霄宗,便是為了這部功法。
那功法古怪,他師父參悟了多年也不能完全參透,遂将之放在滄溟境中,等待有緣人。
蕭雪雎失了劍骨,沒了修為,但至少還有這條命,不過是從頭開始罷了。
她轉頭看向身邊的林硯,對他道:“我們從白萍洲橫穿過去。”
林硯想了想,道:“那邊倒是好走,只是我們要怎麽進青霄宗?”
“找秦弈幫忙。”蕭雪雎道。
“秦弈?”林硯看看蕭雪雎,表情有些古怪,要知道之前蕭雪雎與唐雲承的婚約作廢後,他一度以為秦弈日後會成為自己的姐夫,後來不知何故兩人又冷淡下來,他問,“秦弈他能幫我們嗎?”
“會的,”蕭雪雎道,“前些年他欠了我一個人情。”
蕭雪雎這一出事,秦弈就成了年輕一輩的正道魁首,他運氣向來不錯,手上各種天材地寶,又懂些旁人不會的手段,與各大門派的關系都很不錯。原本青霄宗內有幾位長老是瞧不上他的,嫌棄他的出身不好,後來得知他是秦家流落在外的血脈,就什麽都好了,還曾極力撮合他和蕭雪雎。
“走吧。”蕭雪雎說。
寒風呼嘯,大雪紛飛。
直到天色熹微,這場風雪才停息,天與地白茫茫的一片,夜裏留下的足跡至天亮時都已消失不見。
沈望春在殿中枯坐了一夜,陸鞅前來送藥,見這裏只剩下沈望春一個人,好奇問他:“君上,蕭姑娘呢?”
沈望春撩開眼皮看了他一眼,冷冷問他:“你找她有事?”
陸鞅趕緊搖頭:“沒、沒有,就問問。”
“話真多。”
陸鞅無語淚流,他在幽冥宮裏幹了這麽多年,沈望春還是第一個說他話多的魔君,從前的魔君都是嫌棄他不善言辭的!
“本座要閉關了。”沈望春站起身,忽然道。
每月十五,月圓之夜,沈望春體內的魔氣便會暴動,經脈逆行,最嚴重時,他會完全失去理智,腦中只剩下殺人這一個念頭,他會把眼中所見的所有活物都殺個幹幹淨淨,一個不留。
若不然,他必定是要随蕭雪雎一起到青霄宗看一看的。
但眼下快到十五,他實在是怕自己一失手,把青霄宗全給屠了,到時候修真界聯合起來打他怎麽辦?
畢竟修真界有那麽多人,他不一定能打得過。
陸鞅對此早已習以為常,這件事也算不上什麽機密,望鄉城裏的大半魔族都聽說過,他們一度懷疑這位君上是不是有什麽隐疾,又或者他的功法存在缺陷。
不過目前為止,還沒有魔族敢趁着月圓夜來給沈望春找不痛快。
蕭雪雎不在的第一天,沈望春一個坐在空曠的寝殿裏,無所事事。
陸鞅離開時,回頭遠遠地看了他一眼,只覺得君上好像是又變回從前的那個無欲無求的君上了。
他再來時,沈望春沒來由地問他:“你說……她會回來嗎?”
他的聲音很低,陸鞅沒有注意,沒聽清他問了什麽,只好問道:“什麽?”
“算了,沒事了。”沈望春擺擺手,讓陸鞅退下。
他那麽恨蕭雪雎,想要她受盡折磨,要她餘生悔恨,要她流出淚水,她是瘋了才會再回來。
沈望春很是後悔,那時情況比較急,所以他随便喂了一顆蜜餞給蕭雪雎,冒充是噬心蠱,早知道該等一等,向裴素問要點毒藥喂給她才好。
但願蕭雪雎沒有發現那蠱蟲是蜜餞冒充的,若是發現了,她更不可能回來了。
其實沒什麽,大不了自己多跑個幾千裏,把她抓回來。
沈望春開始琢磨等把蕭雪雎抓回來要怎麽折磨她,結果想了一天一夜沒想出個明确的結果來。
月圓夜就要到了,他要提前布置好結界和法器,他可不想明天一早就看到望鄉城裏的魔族都被自己給殺光了。
這修真界知道了還不得樂死。
沈望春同陸鞅交代了幾句,走進結界之中,盤膝坐下,等待夜晚的到來。
皓月當空,明輝千裏。
結界內的沈望春赤紅着一雙眼睛,狀若癫狂,似哭似笑。
他看到無數大妖的殘魂在他的周身游蕩,他仿佛是回到岳陽城,又好像是在幽冥獄中。
沈望春頭痛欲裂,過去的許多記憶混在一起,像是有一根燒紅了的鐵杵在他腦海裏不停地攪拌,附着記憶的皮肉在一串滋啦滋啦的聲音過後,從此粘連在一起。
是幼年時候的桃木劍、少年時候的琥珀杯,還有……
“我終于……抓到你了……”
他伸出手,好像抓住了一段過去的光陰。
那是幽冥獄外,蕭雪雎雪白的衣角。
可哪裏有蕭雪雎呢?
沈望春呆呆地自己空蕩蕩的掌心,兩行血淚從他的眼中緩緩滑下。
幽冥獄中慘烈景象在他的眼前一一重現,他曾經擁有的,都已失去,他将要得到的,也化作雲煙,不可再得。
剎那之間,狂風呼嘯,魔音灌耳,沈望春徹底失去理智,淪為一只瘋魔的怪物,他不知疲倦地在過去的長河裏打撈一枚月亮,都是徒勞。
這一夜漫長得好似永遠不會結束。
翌日日出之時,一切複原,沈望春踏出結界,面上一片冰冷。
不知為何,陸鞅明顯感覺出眼前的君上比之從前更加可怕了。
沈望春把他打發走,回到寝宮裏,獨自坐了一會兒,想着自己剛發過一次瘋,蕭雪雎憑什麽能在外面逍遙?
蕭雪雎身上帶着他的靈物袋,要找到她倒是不難。
他要看看蕭雪雎現在在做什麽。
沈望春動作十分迅速,不到半天工夫,他就離開望鄉城,來到白萍洲。
他還沒有找到蕭雪雎,就先看到另外一張讓人非常讨厭的臉。
秦弈?
沈望春眯了眯眼,摸着下巴。
不應當啊,月圓夜還沒過去嗎?他怎麽又想殺人了。